《长枪与十字》长枪与十字分节阅读19

    他们赶到平民区时,大多数幸存的居民已经被巡逻的骑士小队疏散了,只有住在街道深处的一小部分,因为中间隔了被不死生物霸占的街道,所以暂时无法救援。

    原本喧闹而不失秩序的平民区现在一片狼藉,他们面前的街道上只有麻木而无自主意识的低等不死生物在行走,从随处可见的血迹可以看出,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屠杀。

    “最初发现不死生物的位置是哪里?”任由汉普顿指挥开路的骑士将那几具活尸解决掉,弗拉西斯皱着眉问冯纳,“它们不像是被一个个被亡灵法师转化的,倒像是……”

    倒像是人类被传染了瘟疫般的诅咒,然后一环环地传染扩散而成。这些活尸是最低等的不死生物,连普通的青壮年男性都能抵挡它们的攻击,要造成这么大的骚乱,肯定还有其他高级的不死生物存在。

    冯纳报出了一个大致的区域:“就在那一带,据说是有房子突然冒出黑气,接触到黑气的人都变成了这样,很多平民被它们袭击受伤,伤口也是黑色的。”

    “……我知道了。”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对视了一眼,他明白,自己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从冯纳突然赶回圣殿向他们报告了平民区的情况起,强烈的不安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而现在,让他担忧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最初发现不死生物的位置,和先前莱因留给他的地址几乎一模一样。

    那些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很快被骑士们清理干净,汉普顿和弗拉西斯留下增援的骑士队伍在原地把守,自己带着一小队骑士向那片区域前进。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莱因的家,路上遇到的不死生物也变得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出现普通骑士也难以应付的怨灵。

    这很不寻常,因为被袭击身亡的平民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积攒大量怨气,怨灵的形成条件无法满足。既然是这样,那么可能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了,这些怨气都是从“传染”的源头带出来的。

    弗拉西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汉普顿,后者点点头,顿了顿,然后低声问:“你觉得‘传染’的起源会是莱因吗?”

    “我不确定,因为在我送他离开圣殿时,他身上一点异常也没有。”弗拉西斯皱着眉回忆道,“他拒绝了我为他介绍工作的建议,还让我替他感谢你……看起来很正常,至少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汉普顿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什么要感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可是他说你也提议为他介绍工作……”弗拉西斯说到一半,然后在汉普顿疑惑的目光里同样疑惑地停了下来,“难道你没有?”

    “当然没有,我只去看过他一次,就是遇到你的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去过。”汉普顿挑了挑眉,“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谎?”

    弗拉西斯当然不知道莱因为什么要说谎,但他现在知道了,原来莱因离开圣殿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异常——或者说,他有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平常。

    他随手打出一道净化术,消灭了扑向自己的一个亡灵,然后被街道拐角方向的亡灵气息吸引了目光。

    “小心。”他举起一只手示意骑士们暂时不要前进,然后和汉普顿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戒备。

    那里有一只高阶不死生物,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攻击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行动,就像站在街角窥视着他们,等待他们的到来一般。隔着一堵墙,弗拉西斯看不清它被包裹在黑雾斗篷下的样貌,却莫名地觉得它的气息有些熟悉。

    他对各种元素的敏感度都很高,辨认气息很少出错,既然他会感觉熟悉,那么他肯定和对方见过至少一面。所以,对于对方的身份——或者说生前的身份,他已经大致有猜测了。

    “……莱因,是你吗?”

    那个包裹在黑雾斗篷里的身影缓缓从拐角后走了出来,它的手上提着一把滴着血的灰白色匕首,和刺杀阿尔维拉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弗拉西斯只看了一眼就能肯定,它们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它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把自己的兜帽拉了下来,露出一张惨白却仍然清秀的脸来。如果忽略脸色,它看起来仍然像个普通人类,但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已经完全转化成了暗红色,像缓缓流动的粘稠血液,看起来疯狂又骇人。这个动作让它露出了一小截毫无血色的手臂,弗拉西斯留意到它的手臂上有针线缝补的痕迹,应该是暴力撕扯后被人重新修补了肢体。

    “您是来看望我的吗?法伦纳德阁下。”莱因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也许应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您来得比约定好的时间早了,我还没有做好接待您的准备呢。”

    弗拉西斯还没有回答他,汉普顿先开口了。

    “莱因,你觉得我们是来做客的?”

    虽然它会说话,但汉普顿看它的眼神和看一具尸体没什么不同。他显然不准备跟莱因多说,但没能立刻做出攻击,因为他握着圣枪的手刚一抬起就被弗拉西斯按住了:“等等。”

    弗拉西斯制止了汉普顿举枪的动作,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仍然在“微笑”的莱因。只经过简单的思考,他就利落地从马上跳了下来,落到了和对方同样高度的地面上。

    “你一直在期待我到你家做客吗?那我们现在过去?”

    “弗拉西斯!”汉普顿没想到他会放弃高度优势,甚至选择直接和已经成为不死生物的莱因面对面交流,“马上回来!”

    莱因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不变:“布兰登骑士长,你还是这么令人生厌。我只是想要感谢法伦纳德阁下,为什么你总是拦在我面前?”

    他的声音也变了,像粗糙的砂石摩擦过地面,沙哑得令人毛骨悚然。

    弗拉西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汉普顿有这么大的敌意,但还是决定顺着他的意思来:“他不会跟着来,莱因,你有什么想说的,我们可以到你家去谈谈。”

    他必须弄清楚是谁把莱因变成现在的样子,因为它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对自己施法,而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点其他施法者留下的气息。

    选择莱因这个由他和汉普顿救下的平民来作为引发□□的工具,不得不说他的对手很清楚圣殿的处事作风,这件事如果没能处理好,那么能力遭受怀疑的不止是他,连汉普顿都会被牵涉进来。事实上,莱因离开圣殿以后弗拉西斯一直有让巡逻的骑士们留意他,但得到的汇报一直是他没有和任何可疑的人接触过——直到今天,他毫无征兆地转化成了不死生物。

    能够保留大部分的意识,说明它的行动还是能受自己操控的,但它的“意识”究竟是自己原本的意识,还是被施法者灌输的虚假片段,弗拉西斯现在无从知晓。他甚至不能确定莱因是被诅咒侵蚀还是被亡灵法术转化的,因为他没有在莱因身上发现任何亡灵法术的施法痕迹。

    “我家?”莱因暗红色的眼珠盯着他一动不动,但并没有很专心,似乎在思考这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片刻后它又咧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我家太乱了,阁下,也许我们可以到酒馆去谈……”

    话还没有说完,它的视线突然落在了弗拉西斯袖口露出的手上,应该名为“惊喜”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就爬上了它惨白的脸,它倏地抬起头,眼里一片狂热:“这就是您用来送我礼物的标记吗,阁下?”

    “……什么?”弗拉西斯怔了怔,忍住了没有后退,他顺着刚才莱因的视线落点望去——那恰好是他右手上来历不明的“漩涡”。

    ☆、莱因(三)

    弗拉西斯被它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引导性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反问道:“你是说它吗?”

    直觉告诉他,事情变得更糟糕了。这个不知为什么出现的漩涡如果和莱因被转化成不死生物有关系,那么不论他事先知不知道漩涡的来历,他都是要对莱因变成现在这样负绝对责任的。

    莱因热切地望着他,猩红的眼睛几乎要被疯狂的热情占满,在弗拉西斯警惕地想要躲开之前,它猛地用自己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然后在靠近漩涡的位置上虔诚地吻了吻。

    “当然,您难道忘记了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可弗拉西斯又奇异地从中读到了一丝残留的天真,“您替我检查了伤口,就用这只手——它覆盖在我没有痊愈的伤口上,像神迹一样治愈了它,让我得到了力量……”

    它松开了弗拉西斯的手,转而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半截泛着尸体特有的青白的手臂。上面有好几道针线缝合过的痕迹,但缝得歪歪扭扭,还有几处因为针脚不够密,猩红的皮肉已经翻了出来。

    “那些力量太过汹涌,我平凡的皮囊不能完全容纳,所以只好在放走一些以后再缝起来。阁下,我很抱歉。”

    它说话颠三倒四,毫无条理可言,但弗拉西斯还是从中理出了一部分有用的信息。这些信息不一定真实,但足以解释很多他先前无法理解的问题。

    首先,冯纳说的黑气应该就是莱因所称的“汹涌的力量”,它能够将活着的人类转化为不死生物。至于效果如何,目前他粗浅地猜测为接触得越多,转化后就越强大,只接触了一点的平民就不幸成为了他们一开始所见的活尸。

    莱因本人,则是变成了更为强大的的存在。一方面,他有一定的意识,虽然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但还是被某种执念支撑着,指挥着自己已经死去的躯体在活动;另一方面,他口中的“力量”让他的身体即使失去了生命,也仍然能够自如活动,甚至像大多数高阶不死生物一样比生前更加灵活而敏捷。弗拉西斯在进入圣殿以后阅读了不少关于不死生物的典籍,见过一些与它类似的种类,却说不准它到底是其中哪一种——因为莱因被转化的过程实在不太寻常,和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转化法术都不一样,

    至于这些“力量”从何而来……弗拉西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仍然在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大致有了些猜测。

    “够了,莱因。”汉普顿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没有了弗拉西斯的阻拦,他的枪尖已经对准了距离不远的莱因,“收起你那套疯疯癫癫的自白吧,如果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到圣殿去和特洛伊祭司好好交待?”

    畏于圣枪上浓郁的圣洁气息,莱因警惕地后退了两步,离弗拉西斯远了一些。它恨恨地抬头望了马上的汉普顿一眼,像个被抢走了糖罐的孩子:“布兰登骑士长,从第一次见面时起我就看到了你肮脏的**,你以为你坐在马上,自诩为光明女神的代行人,就比我高尚吗?难道你不是和我一样——”

    “够了!”

    弗拉西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然后向莱因的方向举起了左手,终于打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原本打算应付突袭的“光之惩诫”。

    他不知道莱因是怎么看出汉普顿“不高尚”的念头的,也不在意这个,只是他不能让莱因把这个说出来。而且除此之外,莱因对他有异常的情绪这一点,他之前竟然毫无察觉……也许这种微妙的情绪在他被转化以后,也随之变成了病态的狂热,弗拉西斯除了打断他让他闭嘴以外,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不能任由莱因在一整队骑士面前继续说下去,把整件事变得越来越糟。

    而莱因似乎对他毫无防备,但由于弗拉西斯原本就没有瞄准它的要害,所以在近距离之下也只被击中了手臂。那道明亮的光线穿过以后,一截青白的、被缝补得有些恶心的左臂落在了地上。

    “您为什么要打我?”它睁大了眼睛,眼里像有浓稠的血液在缓缓流动,看起来越发骇人,“阁下,我这样感恩着您,热爱着您……可是您为什么用光来烧我?”

    它的左臂断裂的部位被灼烧得留下了一个焦黑的伤口,空荡荡的悬在空中,而落在地上的左前臂已经冒出丝丝黑气,开始逐渐腐烂,像一条挣扎的虫子,不断萎缩,最后只剩下一小堆黑色的残渣。

    “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莱因,你知道这一点吗?”弗拉西斯只瞥了地上的残肢一眼,就将视线重新定格在了莱因身上,“无论你现在迫切地想要做什么,都是把你变成这样的那个家伙灌输给你的——我们都被算计了,你明白吗?”

    所有的这些事情,从阿尔维拉被刺杀……不,也许从他和汉普顿在下斜街的废弃屋子里救下莱因开始,就已经落在了那个人的圈套内。现在弗拉西斯已经几乎能够肯定,在他的手上生根,并且将诅咒“传染”给莱因的那个黑色漩涡,是他在恩波格尔的庄园里招惹回来的。可能是那个刺客,也可能是匕首上的诅咒,更有可能是提前下在阿尔维拉身上的,但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就足够说明施咒者的能力了。

    那股洗不掉的血腥味,本身就是个诅咒。

    莱因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它望了自己的断臂一眼,似乎对自己没有痛觉感到有些疑惑,“但我很清楚,现在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出于自己的真实感受,没有人在操控我。”

    “弗拉西斯,他已经不是莱因了,你还不放弃吗?”汉普顿不耐地说,“你再怎么劝说,他也只是一具没有自我意识的空壳而已,不会乖乖跟你回圣殿的。”

    他明白弗拉西斯在犹豫什么,但目前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即使莱因变成这样弗拉西斯需要承担一定责任,也不应该再继续试图唤醒它的神智——对于他这样脆弱的普通人而言,在有人控制的情况下,死去的躯壳里几乎不可能还存在着自己的意识。

    “布兰登骑士长,请你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莱因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自己仅剩的右手握紧了那柄灰白的匕首,目光重新落到弗拉西斯身上,“阁下,你们是一起的吗?”

    “什么?”弗拉西斯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和骑士长是来处理这里的骚乱的,但我想你指的应该不是这个。不过如果你继续‘污染’这里的居民,我们就不得不把你就地格杀了。”

    他的话里刻意留了一分余地,但可惜莱因完全没有察觉,像受到了极大的欺骗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您明明给予了我力量,让我感受到温暖和爱意,为什么又要背叛我?”

    “我从来没有给你任何力量,”弗拉西斯注意到它已经有情绪失控的趋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小心地不再与它正面相对,“给你‘力量’的那个人不是我,莱因,这也不是什么好的力量,它让你失去了你的所有……”

    “不!你在骗我!”莱因突兀地打断了他,“你是个假货,真正的法伦纳德阁下不会骗我!”

    在弗拉西斯企图说服它的时候,它突然显得有些茫然无措。那两句话比起用来否定弗拉西斯,更像是说服自己,而这两句话似乎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让它变得坚定起来。

    “你是和布兰登骑士长一伙的,故意假扮成法伦纳德阁下来骗我。”它用仅存的右手举起了手里的匕首,嘴角僵硬地扯了扯,看起来对自己的推断很是得意。

    下一秒,它以绝不属于普通不死生物的速度举着匕首袭向了弗拉西斯。

    汉普顿一直没有放下他手里的枪,死死地盯着莱因不放,所以莱因攻击弗拉西斯时,他反而比离得最近又早有防备的弗拉西斯更快作出反应。圣枪抵住了莱因挥出的匕首,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响声,汉普顿单手将枪尖一挑,想将它挑飞出去,却让莱因趁机在□□时借力稳住了身体,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然后立刻旋身又攻了过来。

    弗拉西斯趁这个机会迅速上了马,并为汉普顿加上了一道防护法术“圣光壁垒”。他自己随身带着圣殿专门按每位祭司的要求制作的护符,而且面对显然是敏捷型的莱因,汉普顿比身为施法者的他有优势,所以弗拉西斯在莱因出手的瞬间就做好了辅助汉普顿进攻的准备。

    在这一点上他向来很有自觉,需要战斗的时候先考虑整个团队而不是自己,从进入圣殿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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