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桔》厌桔分节阅读12

    「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寡情的人呢?」纱织低下头去,轻轻笑了下。「不,我其实是知道的。」

    一时间两人陷入深沉的静默之中。失去声音的客厅像逐渐沉入深海的铜盒子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无望感。青空感觉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砰带着刺痛地跃动,挂钟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一切都不对劲,像是衬衣扣子错扣了一格似的,有什么地方倾斜了的感觉。

    「我在那片庇廕底下长大。吃、穿、用、度,礼仪修养包括如今你见到的我形态的一部份都来自这个家族这个企业。」纱织淡淡地说。「若是出尽全力无可奈何要放弃是一回事,你让我在有转机的情况下割舍掉,那是另一回事。」

    「纱织。你后悔吗?」青空突然问。

    「后悔?」

    「后悔跟我在一起。如果不曾接近,或者说,仅仅维持着床伴的关系,如今便不会那么为难。毕竟在正常情况下你前夫提出的要求合理之至。」

    「恐怕还是一样吧。」纱织思索了一阵,手指在餐桌上画著圆,好一会脸上露出类似满足的淡淡的笑。「再来一次,恐怕还是贪婪。所以,就无所谓后不后悔。」

    青空点点头,像面对不得不走过的悬崖上摇摇欲坠的木桥那样深吸一口气。「他恐怕是知道了。」

    「他?」纱织愣了愣神,眼底闪过迷茫、疑惑、惊惧、若有所思。「是。他怕是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覺這樣熬夜下去實在不行,想調整下作息,因此將寫文更文時間改到早上或者中午如果起不來的話

    諸位見諒哈

    ☆、第二十八章

    正如青空所说,前夫提出的条件再合理不过——为他生一个孩子,不需身体接触,也不需要她来照顾养育,仿佛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不可能再跟他生活下去——然而这种断定从何而来?正常女性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迫不得已,但既然有了孩子,一般也就凑合著把日子过下去了……就是性情再刚烈些,至少也会犹豫。但是,当她提出若协议达成,孩子出生便全归他家看顾时,前夫竟然没有一点异议,甚至不感到惊讶——那么他是知道了。她和她的方青空。

    怪她。一离婚就松懈下来,错以为人生从此是拿捏在自己手上。

    纱织想起咖啡馆里前夫那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算得上清秀的脸像撤掉一直紧绷着的强度似的变得线条柔和,连喝咖啡的动作都显得女性化。

    我太累了。他说。重新来一遍相亲、结婚、上床。真是想一想都觉得讨厌到起鸡皮疙瘩。而且年纪摆在那边,尽可能我也希望快点有个继承人,没时间再慢慢挑选琢磨了。所以,算是我们相互成全吧。作为我孩子的母亲,其实我对你是相当满意的。

    当时的「成全」,如今看来像是多了一层别的意思。

    「知道或不知道。都不影响局面。」纱织抬起眼来看着青空。「哥哥的赌债、公司的财务状况,还有他的提议都没有改变。」

    青空点点头,像看着远方的风景那样看着纱织一会。

    「我想我可能是太任性了。」青空再开口时,连声音都有点遥远。其实我没有要求你谈论长远的资格。她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只是站起身去厨房,另外煮了一壶咖啡。出来时,纱织还以相同的姿势坐着,只阔口杯中又多出一指高的酒来。

    青空叹口气,收了桌上的威士忌和酒杯,转身去为纱织倒一杯热水。

    「还有另一个选择。」青空看着纱织慢慢小口小口地喝热水,原本因为疲累而有些呆滞的眼睛颤动了下,有什么缓缓浮了上来。

    「下午小羽来书店找我了。」青空说。

    「小羽?」跟她有什么关系?

    「嗯。说起来巧,她也提了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纱织放下杯子,像感知到危险的鹿那样挺直背脊,警惕地微昂起脸来。

    「据她说,她母亲过世时给她留下了一笔信托基金,只要年满十八岁便归入她名下,由她自己打理。也就是说,如今她手上有一笔可以自由调动的资金。」

    怎么忽然之间,身边的人个个善良多金,迫不及待要伸手拯救她于水火?纱织觉得荒谬得简直想笑,眉头拧紧了,却笑不出来。她想起书店中见到的娇小女生,那样甜美地说「人的意愿是会随时间改变的」。

    「她从别的途径知道了你家的情况。」青空接着说。「咨询过理财顾问,她说短时间内可以提供大约三百多万的现款作为应急,之后视乎情况再陆续提供五百到七百万左右的资金。这笔钱只作为借贷,分五年偿还,复息计算利息是银行同业拆息的25倍。我虽然不是这方面专家,也不确切知道你家财政状况,单只看那份提议书似乎可行。」

    纱织脸上的神情丝毫没放松,只闭上眼睛像飞快地思索或计算什么。过一会张开眼。「她的条件呢?」

    「条件。」青空突然笑出声来。一方面为了这似曾相识的口吻和情景,另一方面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的条件是我跟她过一夜。」

    纱织的表情与其说惊讶,不如说不可置信对方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

    「比起怀胎十月,这条件倒是轻省多了不是吗?」青空挑高眉,露出久违了的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边笑,一边抓起前头有点遮眼的头发,到浴室找了纱织的发圈草草绑好,露出饱满的额头。

    由于发丝全往后拢,青空的脸便完全显露出来——像之前一些有点含糊的地方被一一剔除,额、深邃的眉眼和鼻子的线条得到强调,露出漂亮的耳廓,表情也变得生动——只因为发型的一点改变,青空的脸便出乎意料地俊秀起来,仿佛之前被刻意隐藏着的那四分之一异国风景,在大雨之后薄雾消散,清晰地显现出全貌。

    纱织轻声地倒抽一口气,一时间只将视线停留在青空脸上,看着她越走越近,目光像触摸著珍贵瓷器的底部那样一一摩挲过她的额头、眉、鼻子、耳朵、薄薄的唇。纱织一直对自己的外貌有相当的信心,如今却有了微妙的动摇。

    「过来。」纱织对青空说。语气轻柔。

    青空便依言过去了,在她身旁蹲下,略仰起头来,让她的手替代目光抚摸在脸上。

    纱织的手指抚摸过青空的五官。压抑不住地想像这张脸在另一个人身下的模样,会有的表情,会说出口的话,或者呻吟。她的十指停留在纤长苍白的颈上,忽然有了种死死扼住它的冲动。

    「你答应了么?那条件。」好半天纱织收回手,挪开了视线问。

    「没。」青空笑笑说。「我又不是妓。」

    「那为了我,就可以接受?」否则,何必提出这个选择?如果不是前夫的提议,这人恐怕连提都不提这事。

    「你答应吗?」青空反过来问。

    纱织沉默著,过一会才转过视线来,脑海里又翻滚起这张脸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表情。翻腾著的想像牵连到唇舌,往下到心口到胃部,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烧。

    我不答应!!!感觉体内的某个部份,属于纱织的部份在吼叫(这身躯这脸这整个人都是我的,只单单属于我!)。然而另外的部份,作为张家女儿、妹妹、姑姑的那部份却在犹豫。

    「我不知道。」纱织只能这么回答。她只怕说出答应或不答应,自己都是要后悔的。

    「其实你并不怎么在乎是不是?」过一会纱织又问。「对于跟另一个人上床这件事。」

    「只是纯粹身体的接触,一时欢愉而已。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青空顿了顿,「但我知道对你而言不是。」

    从上次纱织察觉小羽亲吻过她之后的反应便可以知道她有多介意。之后相处,青空才发现纱织简直将身体当做圣殿一样的存在,进入体内的食物、用在肌肤上的护肤化妆品,乃至另一个个体的碰触纠缠,都像一种神圣的祭献,任何一点草率都是亵渎。青空是这样,一点一点在这种发现中知道纱织对自己的爱意。也因着这点在意,青空收敛起从前的不羁,愿意替纱织守护着这个殿堂。

    「无论如何选择。我们再回不去了不是么。」纱织将青空拉近了些,双手缠绕上去,用点力气拥住。画下的两条线,不论选择哪一条,跨过去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造成的伤害就算愈合,终究会有疤痕留下。

    青空静静地抱着纱织,下巴正好抵在她胸口的位置,可以感觉衣料底下温热的柔软和袭来的淡淡香气。为了眼前这个人,为彼此,究竟可以牺牲到什么程度?青空有点痛苦地闭上眼,在一呼一吸间专心汲取纱织的气息。她倒是后悔了。不如不相识,省去多少忧烦无奈舍不得。不相识,自己便还是那个平平凡凡的青空,小镇上经营一个小书店,偶尔参加简单又有点无趣的徒步活动。

    「去梳洗吧。你想必累了。」青空抬起手像平常那样一下下抚摸纱织的背,声音又低又柔,感觉纱织的身体在自己的安抚下像突然想起来似地,慢慢疲惫柔软下来,不复之前的紧绷。「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纱织缓缓点头。是,至少这一夜让她好好跟眼前的人在一起,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她想着,匆匆洗澡收拾,躺到床上去。太累了,没等到青空睡到身边,这几天堆积起来的疲倦和之前入口的酒精让她一下子坠入深沉的无意识之地。

    第二天醒来,青空便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變作息時間,簡直像從海洋爬到陸地上生活那樣艱難吖

    ☆、第二十九章

    纱织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努力想将心思从青空身上拉扯回来。

    青空消失已经一个星期,期间没有电话也没捎来只字片语,纱织醒来只在餐桌上找到一串钥匙和一张字条:或者还有别的办法,耐心等候——至少等到还债期限那天。

    昨天是赌债偿还期限的最后一天。清晨六点半,公寓门铃就被摁响。非常礼貌、有节制的摁铃方法,连间隔时长都精细计算过一样,但不休不止,一直到纱织起床披上睡袍开门为止。

    来的便是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一开始纱织还以为是马戏团的表演人员走错了门——毕竟新搬过来的地方龙蛇混杂,而这两人实在给人反差感太大,简直不像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组合,因此有些滑稽:瘦小的男子比纱织矮上一个头,骤眼看去还以为是侏儒,然而四肢和身躯非常匀称,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上挂著很有喜感的微笑;旁边的胖子则像为了证明世间还有与此相反的存在那样,长得极高极壮,约莫两米高的身躯将门框堵得严严实实,光头顶到门楣上,大冬天穿一件绷得鼓鼓的短袖t恤,露出布满黑毛的手臂。

    「morning!」小个子表演似地略抬一下头顶的帽子,身子微微一躬。「这么早来打扰真心抱歉。我们是来要债的。」

    由是纱织知道他们不是马戏班的人,也没有走错门。

    「今天是期限最后一天。」纱织镇静地点点头。胖子给人很强的威慑力,但不知为何,纱织知道真正危险的是他旁边的小个子。「但今天还没过去不是吗?」

    「确实。」小个子摘下帽子,食指探入将帽子转了几圈。「但还债这种事嘛,往往在最后一天还得上的已经准备好了,没准备的也就是还不上了。这可是经验之谈哦。」

    他说著,自顾从纱织身边走了进来。胖子随即也一低头,踏入客厅里。纱织不得不避让到一旁,有种地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的感觉。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阿爸的声音。为了筹措资金,纱织将父母的住所和自己那套单身公寓都抵押给银行——反正时间太赶,与其低价出售不如贷款,还有赎回的机会。因此前两天就将父母、嫂子、侄子都接到朋友这套近郊的老公寓里,倒没想到追债人这么快就找上门。

    「无事。有客人来,我招呼著就好。」纱织转身给一脸忧色的姆妈递个眼神,一起将阿爸半推半送回房间,顺带到嫂子房间打声招呼,让她和侄子呆在房间别出来。

    回到客厅小个子已经很舒适地坐在沙发上,胖子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眼睛像没有生命的死物,许久才眨一下。纱织皱着眉,拢一拢睡袍领口,坐到他们对面去。不知道就这么相信青空的话是对还是错。耐心等候么?她恐怕不知道自己为了将局面拖延到这时候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工厂不能倒,工人不能散,然而前夫那边的协议她又不能答应下来——至少在青空说的日期前不能。

    「咳。」坐在对面的小个子试音那样轻声咳了一下。「我们可是听说了哟,纱织小姐将手头上的现金全投入到工厂运作里去了。可是这样好吗?罔顾贵兄还欠着我们一大笔的现金,工厂地契和机器抵押也在手上哦。不考虑先还到我们这边来吗?还是说,觉得我们是这么容易通融的机构?」

    小个子的眼睛滑溜了一下,帽子在膝盖上轻拍两下,站在身边的胖子像突然开动的机器那样,跨前两步,纱织只觉得那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掌足有一个板凳大,那双脚在空着的单人沙发前站定,猛地坐了下来。他屁股底下那截沙发椅立时发出吱嘎一声清楚的呻吟,绒面部份夸张地整个下陷,以眼睛看得见的程度往下弯曲、弯曲,终于布料率先承受不住撕裂,椅脚脱落,整个椅面发出巨响掉落地上,迸出一团尘雾。胖子也随着坐倒在地上,咧著嘴,呵呵呵地笑起来。

    「啧啧。真不好意思。」小个子道著歉,脸上却完全没有抱歉的模样。「我兄弟就这点不好,破坏性太大。是吧?」说著看看纱织,加以强调那样点点头。

    纱织只安静坐着,默默看着胖子一会,有点疲倦地轻声说:「欠下的债务,我们会尽量归还。只是,如果不维持工厂的运作,又怎么有现金还给你们呢?地契机器变卖折现的话贬值得厉害,就算是破产清算,你们也不是唯一的债权人,到时资金也不一定还到你们手上不是么?」

    「哈!看吧看吧!」小个子突然一拍膝盖,很得意似地大笑。「我说的吧,还债最后一天毫无准备的,就是没得还了。」说著突然笑容一收,眉眼全垮下来,看上去像突然老了十岁,右边眼睛神经质地轻微跳动。「可不要误会我们是之前来催款的那批斯文人哦。我们呐,可是直达天庭,专门负责国内业务的专业人士。」

    小个子说著,右脚翘在左腿上,拿着帽子的手随意摆了摆。一直坐在地上的胖子就动了。

    纱织吃惊地发现,这么巨大的人行动起来可以这么敏捷、准确,甚至是奇异地安静的。胖子安静地破坏著客厅,那神情几乎是愉快的:沙发布料撕碎,棉絮全抽□□;餐桌反转、拆掉桌角,掰断桌面;靠背椅一截一截折断——东西在他蒲扇大小的手上像用与名称不符的柔软材质做成的那样轻易被改变形状。

    青空。纱织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胖子徒手拆下大门,将门的边框掰巧克力那样一点点掰断。青空青空。她像唸咒语那样唸她的名字。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你走后,每天早上只能靠一口气、一点未熄的意志力将自己从睡梦中拉扯出来。青空。想起这人,纱织只觉得胸口麻木僵硬的地方有什么烫得发疼。相信我。她说。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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