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桔》厌桔分节阅读11

    ☆、第二十五章

    「吃过饭了么?」纱织确实望着她柔声问。「我去帮你煮碗面。」说著起身就要往厨房走。

    青空也来不及换鞋,只觉得心口一热,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那样走前两步从后拥住纱织。抱着她,将头埋入她颈项里,深深吸入熟悉的气息,在体内回转再呼出,仿佛这样就能将这几天像细雪一样堆积起来的焦虑稍微扫去一些似的。

    纱织便也不动,由着她,只将手覆在青空搂住自己腰腹的手上,指头嵌入她指间,带点力气地握著。

    「你还好吗?」好一会,青空搂住她的双臂紧了下,然后将她转过身来,细细去看她的眉眼。那张脸上留着掩盖不住的疲倦:眼睛里有血丝,眼底下一圈淡青色的黑眼圈,连眼角都有了若有似无的细纹,看起来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喊累。然而即使这样,眼神还是清澈而冷静的。

    这是什么蠢话?青空皱着眉抬手捧住纱织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黑眼圈。怎么会好呢?公司一片混乱,父母年迈,向来掌舵的哥哥不知去向,里里外外就靠她一个人应付著。怎么会好?然而百转千回,吐出口的还是那句话:「还好吗?」

    纱织迎着她的目光,似乎是犹豫了下,终于摇摇头。

    「相当糟糕呢,情况。」说著竟然还能露出一点笑意。「以为事情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结果一拐弯,发现前头还有更大更深的陷阱等著的感觉。有时简直都要有些佩服起来了,能把事情搞砸到这种地步。」纱织眼睛里闪动着什么,像是恨意又像自责的什么。

    「抱歉。后来一直没有跟你联系。」沉默了一会,纱织回过神似地看看青空,举起手揉一下她半长的乱发。「场面到后来越趋混乱,需要兼顾的事情实在太多……饿不饿?煮点东西你吃好么?」

    青空摇摇头,将她安置到沙发上,自己脱下外套,一言不发转身入了厨房。

    同居的这一个月来青空渐渐学会做一些简单的料理。纱织太忙,可以的话总希望能让她回来后有点热菜下肚。打开冰箱,扫视了一圈,先取出肉末用牛油爆炒、放凉,之前剩下的土豆泥用锡纸包好放入烤箱,海带也泡上温水过一会切丝淋上橄榄油凉拌,然后烫开意大利麺,加入番茄丁和之前的肉末做了简单的番茄肉酱意麺。青空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些,以前以为自己是不谙家务的,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不在意而已,到在意的人喜欢起美食来了,便也跟着讲究。

    将几样简单料理放到桌上,摆好餐具青空才发觉自己还没换鞋,木门也没关好。又去换鞋、关门、洗手,才坐回餐桌。两人一贯安静地用餐,偶尔谈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简直,像极日常的晚餐一样。青空用叉子卷住意面沾点酱汁送入口中。结束忙碌的一天,纱织回到住所,自己稍微热一下菜两人一起进餐,然后洗澡,看一阵书纱织处理工作,之后一起躺到床上去——这样平平凡凡又岁月静好的日子。可惜不是。青空看着对面专注又优雅地用餐的纱织,心里像有块镜子,突然无比清晰地知道,眼前不过是过去那些美好时光的尾巴或余温一样的东西——如今两人这么謹慎地尽可能延长著,这样地小心翼翼,不敢道破,因为眼见着就要破碎幻灭。

    「听人说,道别的话要尽早说。」青空突然冒出来一句,分明地听到心里那块镜子啪嗒碎裂的声音。「因为晚了,可能就无法好好说出口。」

    纱织沉默著,原本举杯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下,终于还是继续送到唇边,饮了一口。

    「谁说,我是来道别的?」她缓缓地说。

    「难道不是吗?」青空盯着她,看她低眉,眼帘半拢。如果可以,她愿意唸一万次主祷文或抄写百遍金刚经,换取这一次猜错。如果可以。青空紧紧看着纱织。手中的刀叉握得发烫。

    「傍晚。就在两个小时前,我跟前夫见了次面。」纱织又沉默了一阵,盯着手中的白色瓷杯,斟酌著字句的重量那样慢慢开口。说完,轻叹口气,像是完成了最难的一部份。

    来了。青空闭上眼,感觉绝望感浪一样一股一股拍打上来。從一进门她便有说种不上来的忐忑。纱织的神情不像是事情已经有了转机或问题得到解决,像她后来说的,状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如果是这样,怎么抽得出时间来找她?诉苦吗?寻求安慰?还是来找她帮忙?又或者有什么涉及到她的不得不当面谈的事?纱织的若无其事,纱织的顾左右而言其他,抓住过往的尾巴紧紧不放的姿态。青空突然一下明白过来,推门见到纱织的那一瞬间,猛地涌上来的原来是不舍。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就这样道离别。

    「听我说好么?」纱织有些着急地伸过手来,握住青空的手掌,忍不住,又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的身子拥入怀中。

    「听我说。」纱织一下下抚摸著青空的脸,俯下身吻在她的额上,眉上。又轻又柔,像初绽放带着朝露的花瓣。最后吻落在她唇上,摩挲著,轻轻咬吮。青空睁着眼睛,看见纱织侧脸上长长的睫毛颤动,好一会终于慢慢阖上了眼。

    「我不是来道别的。听见了吗?」纱织蹲下来,安慰孩子一样地轻声说。「我永远、永远不会主动跟你道别。」

    青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咧开嘴真如孩子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来。眉眼里欢喜的、信赖的,全都是笑。

    纱织看着,却楞楞地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寫到這,突然替青空一陣心酸。

    喜歡一個人,愛上一個人,其實就是將傷害自己的利刃交到對方手上,有心或者無意地,都可能劃上傷口,血淋淋,卻無奈何,也無可收回。漫不經心的青空,孤獨又冷漠的青空,就這麼回不去了——一如當初她自己預見到的那樣。(歎氣)

    ☆、第二十六章

    流下眼泪,却也不过三两颗而已,马上便自若地抬指拭去了。不掩饰,也不解释。

    呵……这是她喜欢纱织的原因之——面对感情,从来是迎面直视,不低头也不挪开视线。

    「never say never,」青空轻轻说著,笑容还留在脸上。誓言只是誓言。然而她是愿意相信说出这话的此刻的她是全心全意的。或许为了这点全心全意,便该知足。

    纱织还是看着她,眼梢眉角都是温柔。过一会起身来着手收拾桌上的盘碟。

    「我今晚不走。」纱织说。「你先去洗澡吧。一会再谈。」

    青空点点头,总算松开一直捏在手里的刀叉,眼光盯着纱织将杯碟都捧到厨房里才起来,回主卧去取衣服洗澡。

    等到从浴室里出来,纱织已经收拾好,换了身家居服坐在桌边。餐桌上放著一瓶新打开的爱尔兰威士忌和一个阔口杯,杯里有约两指高的琥珀色和一大块冰,纱织用三根指头捏住杯口,慢慢啜饮著。跟外表不相符,纱织属于很能喝酒的体质,而且面不改色,不论多少酒精下腹都像消失在黑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是她喜欢甘醇委婉的葡萄酒多些,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喝烈酒。

    那么,现在是到了「必要的时候」了吗?

    青空站在浴室门前看着陷入沉思的纱织一会,挂起毛巾,先到厨房用苏门答腊咖啡豆煮了一整壶的黑咖啡,然后拿着自己的白瓷杯坐到纱织身边去。如果是这种必要时候的话,她希望自己能保持清醒。

    「刚刚说到,傍晚跟前夫见面了。」青空喝一口苦又浓的咖啡,脸上有一种「准备好了」的表情。

    纱织点点头。却没有接话,像要整理出什么顺序来似地眼光在屋里环绕一圈,终于还是落到手里的阔口杯上,晃一晃,杯中的冰块在琥珀色中荡漾了下,磕在玻璃上发出比预料中响亮的清脆声音。

    「那晚打电话来的是我嫂子。」纱织说,嗓音比平时略低些。「说是一整天都联系不上哥哥。不在家、没回公司,秘书说不上他的行踪,手机微信一切通讯工具都联系不上,到了晚上嫂子却突然收到奇怪的电话。

    电话那头声称受债权人委托,上门追讨欠款——从一三年至今,哥哥陆续欠下赌场一千两百多万的高利贷,扣除抵押的厂房、机器、住房,以及几份快到收款期的公司合同,还欠四百多万现金,十天内不清还,便只好向法院提出诉讼。」

    纱织说到这便陷入深又宽广的停顿,只慢慢转着手中的杯子,时不时地小饮一口。四周一片寂静。

    对于纱织哥哥欠债失踪的事,青空从小羽口中知道了大概,却不知道原来是因为赌博的关系,因此楞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听见纱织再开口。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哥哥既不喝酒也不抽菸,甚至不进娱乐场所,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何时,一三年之后发生了什么,让他跨过一条线,就在我、我们家人的眼皮底下越走越远,直到掉落悬崖才被发现?最近每一得空我就想这个问题,却找不到答案。」

    纱织说著将杯里剩余的酒一口喝尽,稳稳地又倒了半杯。

    「无论如何,接到那种电话后嫂子已经不能再安慰自己哥哥的失踪只是散散心或一时联系不上。我爸一直有高血压,暂时也不敢让他知道,只好打电话给我。去到哥哥家我便回拨给那个追债人,要求第二天见面查阅哥哥签下的借款协议以及抵押的地契原件;同时联系公司财务将最近五年的财政报表连夜拿过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纱织问著,眼睛却没看青空。「唔,连财务主任也失踪找不到人了。」

    青空望着纱织苍白憔悴的脸,觉得嘴巴里像含了一口沙,又干又涩。好半天问出来一句:「报警了吗?」

    「嗯。第二天就去了。但派出所说成年人未满四十八小时不能当失踪人口算。等到第三天再去,档案是立了,但两人既没有受到侵害威胁的迹象,失踪时也没有携带大量财物,因此也只是立案而已,分不出警力来搜索。倒是当做诈骗案处理的话,会专门调两个人来录取口供。」纱织说著嘲笑什么那样勾起嘴角。

    「没有哥哥的消息,追债人那边倒是准时上了门。提供的借款协议上确实是哥哥的签名,至于地契,虽然只是复印件,但资料都没错。对方说,最后两次借钱还是看中了我前夫家的关系才勉强答应的。如果期限内不能还上款项,虽然很怕麻烦,但也只好请法庭冻结资产清盘来追讨欠款了。」

    「据我所知,国内赌博属于违法行为,因此赌债应该不在法律保障内才对?」

    纱织摇摇头。「我问过法律顾问,哥哥签下的借款协议并没有写明借贷原因,也无法证明债权人参与在赌博活动内。就算是,因为签署行为发生在澳门,按例便会依照澳门的法律来处理,法庭上我们没有胜算。」

    澳门。青空闭了闭眼睛。「即使是澳门的法律,利息过高的高利贷至少利息部分可以不用偿还才是。」

    「我看过协议。利息在合理范围内。而且,」纱织又摇了摇头,「问题不只在这些赌债上。我查了近五年的财务报表,进货的预备金、正常营运的流动资金甚至应该投入慈善的金额这两年都以各种名义被挪借调用,一直靠要求批发商预付款来勉强支撑,如今资金链一断,连下个月的工人工资都付不出来。到时不能按时完成的订单还要按协议赔款。」

    青空听完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间只能抿紧嘴巴陷入深思。

    而说完这些,纱织像感到口渴那样大口吞入威士忌酒,然后仿佛要调整情绪似地深深吸一口气,背挺得笔直。「总之,我已经完全无暇顾及哥哥的去向或安危了。爸妈那边也不得不让他们知道大致的情况。一直忙乱到今天下午,我接到前夫电话,他说听到一些风声想先跟我证实一下,我便实话实说告诉了他,当时确实抱着或者这个人可以帮我一把的想法。」

    纱织在这里停顿了下,漂亮的十指搁在再次空掉的阔口杯旁边,交握、再松开。

    「而他确实提出了一个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  寫得慢又费力的一章於是不知不覺地,又熬夜了。 =_=

    晚上到電影院看《荒野獵人》,一開始還以為是海明威式,人與大自然之間的抗爭搏鬥求存,到後來才發現是復仇記,當中又夾雜著善惡,信仰,生與死。倒是覺得英文名更妥貼些。ps坐隔壁的姑娘您能再畫面解說員些嗎?隔壁的隔壁姑娘的男友,你確定能忍受一個一直說「我艸」並在電影院指著麋鹿說「麋鹿吖」,指著熊說「熊吖」的女友嗎?

    ☆、第二十七章

    「而他确实提出了一个建议。」纱织说著,像要试探水的温度那样看进青空的眼睛里。「他愿意以个人做担保,向熟悉的银行借出一笔款项,先让公司解决资金不足的问题;至于抵押掉的地契和机器,他可以作为新股东注资。有他帮忙,加上爸妈、我和嫂子的资产,应该可以渡过这次危机。」

    「条件是?」青空眯起眼睛,静静地喝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

    「条件是。」纱织看着青空,神色也无变化,只是迟疑着,过一会眼睛里有什么动摇起来,十指重新交握。「条件是他希望我为他生一个孩子。」

    「生一个孩子。」青空眨一下眼睛,像要确定字句的意义那样喃喃唸了一遍。

    纱织缓缓点头,手试探性地伸过来覆蓋在青空手上,温润又柔软的手。青空想像著这双手抱住一个孩子的情景,心头像是冻僵了似地无法感知任何情绪。

    「我不需要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纱织握住青空的手像要撼动什么那样轻缓地摇晃了下。「如今试管婴儿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北京、香港,或者到美国去,他要的只是血脉。」

    「所以就可以接受这种条件?」青空将手抽了回来。

    「只是,可以忍受而已。」纱织看着空了手一会,静静地说。

    「忍受?那我呢?你要我忍受你腹中孕育著另一个人的血肉,从此情感上身体上分割出一部份,永远地与前夫有不可割舍的牵连?怀胎十月,出生、哺育、教养,从哭出第一道喊声到能坐会爬到牙牙学语,你要我呆在身边忍受着看你为他付出这些?这就是你说的不跟我道别?」青空的声音冷冽无波,像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锋,到后来渐渐粗暴,割得纱织一阵阵疼痛,最后那句话仿佛无休止地回旋在客厅。

    「我跟他说,孩子给他。」纱织安静地说。

    「是。你割舍下这块骨肉,然后从此心里头空出一个洞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填补,因为这成了我迫你做出的牺牲……」

    「那你要我怎么办!」纱织压低声音喊了出来,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牙在下唇上留下一排印子。「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割舍掉。」青空对上纱织的眼,没有犹豫地说。「负债的是你大哥,你和家人既不知情也不是担保人,他的债务也不是家庭债务,没有为他偿还的义务。至于抵押出去的不动产,本不是你哥的私产,而属于公司法人,由各个股东拥有,算起来,只是你哥哥擅自挪用,属于经济犯罪。再退一万步说,公司是有限公司,清盘破产也不会动到你们家的个人财产。割舍掉,伺机东山再起。」

    纱织摇摇头,像重新认识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青空。「且不说那是阿爸姆妈一辈子的心血,我侄子才刚满三岁,嫂子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哥哥呢?公司底下四百八十多名员工呢?你要我将这些统统割舍么?」她又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为什么?」青空费解地皱起眉头。「这是你哥哥做的决定,他的错为什么要你、你家人、要我们承担?公司也好,员工也罢,只是营生的手腕而已,有败有成,为什么放不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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