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桔》厌桔分节阅读6

    「我跟对方说,他认错人了。」她说著略探过身,将手机放在丈夫面前,屏幕上那个放大的侧脸明明白白是丈夫的相貌。

    ☆、第十三章 决心 下

    「他确实是认错人了。」丈夫像是灌了石膏,浑身僵硬坠坠地往沙发里沉。好半天从喉咙底部挤出一点声音。

    「是吗?」纱织的身子往后靠,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样抬手遮住了眉眼,过一会才说:「我也一直告诉自己是。」

    接着两人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有什么在无声地旋紧著,像上得太紧的螺丝,随时要崩裂开来,但还在旋、旋、旋,发出吱——的尖锐声音似的——事实上只有手提电脑的嗡嗡声音过分响亮地充斥在书房里。

    「我们……」纱织将手放了下来,眼角里隐约有了泪痕,「来谈谈离婚的事吧。」

    「离什么婚!?」丈夫的声音激烈起来,眼睛像面对□□的狐狸那样紧缩著,额角泛起油光。

    「都说了认错人。什么男友?我可能做这种恶心事吗?」

    「是么?」纱织微昂起头,斜着眼角看丈夫的脸,看他双手握拳捏得关节泛白。她慢慢站起身,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蔑语气说话:「那我们来看看你的电脑如何?看看你朱大老板平时上什么网站,逛哪种论坛为乐?」

    「你!」他嗖地站起来捏住纱织的手腕。「你偷看我的电脑?」

    「欸。说偷岂不难听?我是你合法妻子,你的电脑我借用下不是合情合理么?」纱织忍住手上的疼痛。男人果然在力气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她皱着眉,还不够,心里想着。

    「要不是那天我碰巧用了你的电脑,还不知道你性冷淡是因为兴趣都在男人身上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如何?对你而言,男人身子比女人更受用吗?要不要我跟你母亲说,让她去催男人给你生孩子?」

    「砰!」

    纱织的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踉跄了下,一股大力拉扯着她往旁倒去,她顺应着那力量,想避开要害却有点来不及了。右脸颊狠狠撞击上沙发前的茶几,茶几发出一声响,几上的茶叶茶宠茶盘都抖了一下。纱织的身子滑下,软在地板上。

    ……

    ……

    ……

    一阵又一阵晕眩,像有什么在脑袋右侧恶狠狠击打着,带来耳鸣。

    等她意识再次聚拢起来时,丈夫的声音像逐渐被调大的收音机一样传过来,眼前的影像如一开始接受不好的模糊重影的电视屏幕,渐渐聚焦清晰起来。

    她看见丈夫的腿焦躁地踱著步,以奇怪的角度。好一会才想起是因为自己侧躺着的缘故。

    「是……好像晕过去了,一点意外……」丈夫声音出奇地尖而锐利,正跟谁讲话,语速很快。

    「我知道,没有移动,怕伤了头部……啊!等下。」

    丈夫蹲下来看她。她瞧着那张看了四年的脸,厌恶得直想皱眉,却觉得右眉眼绷绷的,不好动弹。她喘口气,一手扶著茶几慢慢坐起,长发倾泻下来全掩盖住视线,丈夫于是小心翼翼地帮她撩开了,还不忘跟电话那头讲:「醒了!是,自己坐起来。」又转过头来问:「会恶心吗?想吐?」

    纱织瞥他一眼,忍赘想吐也是因为看到你」的心里话,轻轻摇了摇头。

    丈夫扶起她,开车去了相熟的私家医院。为纱织做检查的中年医生看来跟丈夫很熟络。这时纱织脸上的伤已经红肿紧绷起来,医生翻开她的右眼皮仔细查看,为保险起见也针对头颅以磁核共振造影拍片。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用职业性的冷静语气对两人说,主要是瘀伤,都在肌肉组织表层,慢慢散开吸收掉就好。只是建议住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以防脑震荡有后遗症。

    也好。目前这样子也不好让婆婆见到。

    原本有些迟疑的丈夫听到纱织这么说便利落去办了住院手续,接着匆匆离开了医院。

    大概是急着处理跟小男友的关系去了吧。纱织想着,从头到尾,丈夫都没有承认自己的错,甚至没正眼瞧过她。这世上是有着这样彻底冷漠的人呢。纱织摇头,为自己心头那点期望落空似的失落感到好笑。

    不一会她便换上来时的衣服,偷偷溜出单人病房。

    幸好这些都还在预料之中。纱织系好风衣的腰带,里头的衣服虽然是家居服,但也不是完全出不了门的睡衣。钱包手机都放在衣兜里,出门时也换了合适的运动鞋。她走到马路上,招辆的士去了市医院。

    纱织在公立医院又做了一次检查,取了伤势报告。等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将近七点。夜色雾沉沉地压坠下来,只一盏盏路灯浮在黑暗里,时不时有车辆驶过曳著两条线条似的光。突然之间,她觉得冷。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更渴望着人的体温和拥抱——确切地说,渴望着那个名叫青空的高高瘦瘦冷冷淡淡的女人的抚摸。

    她几乎是颤着手取出电话,摁下那串号码。

    那边响了两声,却插入一个来电提示音。她看一眼,是丈夫。看来是医院那边发现自己失踪,通知他了。纱织掐掉电话,关机,拆下了电池。然后拦下一辆的士,让司机直直开到镇上去。

    「不好意思哦。我不跑市外的。」黑脸膛的司机老伯直接拒绝了。

    「五百。」纱织抽出钞票来。无论如何,她的脑海一片混沌,只有一个意念像黑暗里的灯塔那样清晰亮着。无论如何,今晚我要见到那人。

    司机默默接下钞票,车子扭身掉头,在黑暗里往镇的方向开去。

    如果。在那段长得不可思议的车程,以及之后无法联系的两个多月,乃至現在,纱织曾许多次这么想:如果没遇上青空,如果那晚青空没有翻脸把手中的桔子扔出去的话,自己会不会跟丈夫离婚?

    还是会吧。毕竟是水向着低处流动那样无可避免的趋势(不管是多孱弱的水流都好),但不会那么快,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这种方法快刀斩乱麻。

    纱织抬起头来看坐在身边的这个女人。两个多月来,她头发长了些,已经微微触及肩,眉眼更被挡住了。长袖t恤外穿一件羽绒薄马甲再套一件厚外套,身材便被厚衣埋没,只露出一双修长的手,正从菸盒里掏菸,叼住,点燃,深吸一口,眯着眼让烟雾从口鼻升腾而出。

    她还记得上一次见面,这人搂住她的力度,像是飓风中一不留神就会被扯开刮倒天边似的,整个身体僵住,表情也是。后来她慢慢想清楚了,自己当晚无论如何要见到青空的理由——她要知道,面对受伤投奔而来的自己,青空有没有不问情由守护下来的勇气和决心——这是当时做出牺牲并眼看即将迎来更多牺牲的她,必须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确认的事。

    为此,她几几乎是感激的。纱织想着,一边探手去拨青空额前的发。

    「该剪了。」她呢喃了句。

    青空微笑着地躲了下,偏过头去吐出一口烟。想了下,又回过头来问:「离婚手续都办好了?」

    纱织笑着点点头。「今天下午到婚姻登记机关办理了离婚手续。」

    青空露出孩子一样清澈干净的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似地拧过头去专心抽菸,突然又问:「你其实不抽菸对不对?」

    「嗯。」

    「那,那天怎么见你抽菸?」青空还记得那天傍晚烟亮在纱织唇边的模样。

    「大概是,生气了吧。」纱织安静地说,一边握住瓷杯喝口有些凉了的水。「毕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凶狠的表情。」

    「唔。」青空应着,将菸蒂摁熄在菸灰缸里。过一会,突然想起来似地说:「知道吗? 05度的温度差距就可以让那种水果长成不同的形态和酸度。」

    「那种水果?」纱织愣一下,然后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是你讨厌桔子的原因?」

    「不。只是突然想起,好像看过这样的资料。」青空挠一挠自己的眉心,「真是苛刻又任性的家伙。对吧?」

    ☆、第十四章

    纱织几乎是理所当然地住进了青空的公寓。这么说是因为对这件事两人既无询问也没有商量,像是时候到了花自自然然便绽放一样。纱织说她的行李就放在车子后备箱,青空应了一声,和她下楼搬回住所,一大一小两铅灰色铝合金行李箱,扎实沉重,纱织拖着小那个上楼梯时毫不心疼地由着它在梯间磕碰,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行李推到客厅中央,青空却犹豫着停下,像是难以启齿,但又明明白白地说:「你住客房好吗?被褥枕头都齐备的。」想了下又说,「或者你想住主卧也行,我搬到客房去。」

    纱织像看到什么无法理解的生物般愣住,默默看着青空的脸,好一会才传来疼痛感。这就是青空之前说的只剩下一半的意思吗?纱织苦笑起来,花时间让体内动摇的什么平静下来。果然理智上的知道与现实中真真切切流血、割开血肉接纳是两回事呢。看着青空一脸比自己还难过的表情,纱织低下眼去推著行李箱往客房走。

    「抱歉。」青空跟着去了客房,倚在门边,目光追着纱织收拾的身影。

    房间还是两个多月前过夜的模样,小小梳妆台上布满灰尘,床上枕头毯子是上回自己叠好放著的,只在上头铺了一块挡尘的白布。纱织小心将布掀去,拍松枕头,环视一圈决定衣服还是先留在行李箱里,明天打扫了再说。

    青空静静站在门边看着。隔壁厨房的水龙头没拧紧,传来空空的滴答水声,像在催促什么似的。她抿紧了嘴唇,一句「再给我点时间就好」几次三番在喉间滚动攀爬,终于又咽了回去。何必呢?因为毫无把握才说出口的承诺。明明应该只是偶然相交的轨道,相互取暖而已,不知不觉间,说不清开端,谈不上是谁起的头,待察觉时人便缠在一起陷入沼泽。陷进去,却总还挣扎,怕受伤也怕伤害对方。

    「还有被子么?」纱织站在青空面前,跟两个多月前一样,眼里沉静无波。「晚了,我想休息。」

    青空点点头,却半天没动弹,过一会回房间搬来一床羽绒被,然后去了浴室洗漱。

    纱织将那床被摊铺好,等青空出来便入了浴室,再回房,却见到青空好端端窝在自己铺好的被子里,被角都压在身下,只露出一头乱发。

    纱织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怒到极处反倒生出一丝笑来。究竟自己是爱上了什么人呢?她禁不住自问,为之要生要死费尽心机,到头来对眼前这个人全不知底细,简直像迷雾中踩着钢索横越峡谷一样,烈风呼呼从右侧刮来,脚下钢索摇摇晃晃,看不见所谓风景,连手中牢牢抓住以为可凭借的平衡杆也随时会化成蛇反咬一口跑掉似的。

    她抿紧嘴唇,走到床边双手扯住被角用力一掀。随着啊一声惊叫,露出底下一副雪白身躯。脱得只余内裤的青空原本侧卧的身子被掀成仰卧,展露出胸前一对小巧浑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遮挡住,皱起眉带点委屈又埋怨地看着纱织。

    「凉……」青空说著,哆嗦嗦地自顾去翻被子,身子虾一样蜷起。

    纱织啪一下打掉她在被上乱掀的手,欺身上去,压制住底下瘦长的身躯,一手扣住青空双手手腕固定在头顶,另一手带点力气抓住她后脑勺的髪,盯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那个……」青空眯起眼睛感觉头皮传来的紧绷感,勉强歪过脑袋去看梳妆台。「天冷,我过来先给你暖床。」

    纱织抓着她的髪,慢慢将她的脑袋扳回来,仍那样沉默地将她看着。看她浓而长的眉,带着幽黯绿色的眼,形状完美的高鼻。看着看着,原本僵硬的脸部表情渐渐放松下来,抓住青空头髪的手松开力道,缓缓转到她脸上,一点一点,像要熨烫压平丝绸上的皱褶般小心抚过那额头、那眉眼,指腹顺着脸庞、下巴,去到锁骨上。「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半天呢喃出一句。怎么办呢?婚姻、工作、金钱她都有处理的把握,实在解决不了的,一狠心放弃也便罢了,但感情呢?怎样才能得到一个人的心,要怎么做才能羁留无形无味无重的灵魂?忽然间纱织明白为什么有情蛊一说,巴不得自己也有这样能力,不管不顾,真假亦好,要这人从里到外身体灵魂都单单属于自己,不容分享。

    「原来你生气时耳朵会发红。」青空心无旁骛地盯着纱织小巧的耳朵,忍不住似地略仰起头含住,舌头卷著耳垂。

    「唔……」纱织低吟一声,偏头去摆脱她的纠缠,但身子终究是柔软下来。

    青空趁机挣脱了她的手,胡乱掀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双手伸出,将纱织抱紧在怀里。过一会,又探入纱织卫衣底下,慢慢地,像安抚一头受伤发怒的凶兽那样摩挲她的背。

    「抱歉。」青空说著,吻一下纱织的髪。纱织犯困的猫一样安静地窝在她怀里,不说话。

    「过去,我经历了一些事……相当糟糕的境况,让我折损了一部份。」青空有些犹豫地开口,像面对潘多拉的盒子,畏惧不知如何打开出口。好一会她只是轻缓地呼吸,肺部一张一弛间感觉纱织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或者可以把那件事想像成一场战争,嗯……经历过震耳欲聋的枪响,血肉在面前横溅,人死去——那样残暴又毫无尊严的场面,在场的人恐怕或多或少有些损伤,**上的,身体内部人格或灵魂上……硬生生击打粉碎出一个大洞,可以透过那个洞看到后边的背景,愈合不了,将来也仍会崩塌下去……类似那种程度的伤害。」

    「……我知道了。」纱织挨着她颈项,沉默一会静静开口。「应该还是会生气吧,当你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的时候。但是没关系,你可以保留着『属于自己』的房间,如果那对你来说不可缺少的话。」

    有一瞬间青空觉得自己的心脏缩得像山里的石头那样又硬又小,紧缩到疼痛的程度,然后膨胀,有什么滚烫浓稠的,流淌出来,包裹住整个心脏,冻久了的人骤然遇暖那样,麻木中夹带着疼。好一会她只能紧紧搂抱住怀里的人,牙齿咬得喀喀响,身体僵硬,脖颈、腋下、后背渗出大量的汗,等稍微回过神,才发觉纱织着急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力道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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