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狗的光明》群狗的光明分节阅读37

    “遛狗。”

    遛狗,这是金酒十每天雷打不动的行程,不遛不行,家里现在六条狗,时刻准备给他一个香飘飘。再有遛狗的时候,他的心会特别平静。

    因为有个影子会跟着他,尽管那影子觉得自己挺隐蔽,不是上房就是上树,搞得像个武林高手搞跟踪似的。

    他那天晚上没睡着,他又不是没长心,说了那么一通损人不利己的话,谁能睡着。

    余找找从窗户跳下来时,他能感觉到杀气,尽管杀气这东西很玄乎,但他就是知道,小崽儿在那一刻想弄死自己。

    余找找的身手作个暗杀还行,明着来根本不是他对手,所以小金哥想,给他弄死是做不到了,不过让他揍两拳泄泄气还是可以的。他甚至对那场景有些期待,那会让他感到解脱,让他的内疚稍微减少一点。

    如果余找找真是他弟弟,有人对他做了自己做过的事儿,小金哥绝保要操刀子弄他个半死不活,谁还不是妈生爹养的,凭什么玩儿人啊?就为了人性那点儿不可抵抗的**,把人吃干抹净了就翻脸不认人,连个道歉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当初真是不应该,他觉得自己就是欠揍,活该被小崽儿捅两刀。死胖子那句话说得对:那他妈就是一小孩儿,丧不丧良心啊这么做?

    所以当星田星野俩兄弟跟他说:“大哥,有人在跟踪咱们。”

    小金哥回:“让他跟着,不用管。”

    他一直等待着小崽儿会冲出来揍他,一直殷殷期待着,能当面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只要你能解气、能舒服,随便你怎么来。

    六条模样凶狠的大狼狗不适合在小区或者街道上遛,每次他都把它们带到家附近的一条乌漆麻黑的小道上,上面是车流稀少的桥,旁边是到了晚上就四门紧闭的庭院,庭院是个展览书画的古香古色的院子,里面有假山凉亭,晚上这里没几根路灯,适合拍鬼片儿。

    小金哥出于对小崽儿的愧意忘记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要当老大的黑社会不能有固定行程,尤其这个行程的地点还是个适合搞月黑风高杀人夜的地方。

    起初六条狗撒欢儿撒得没个影,后来传来狂吠不止的狗叫声,金酒十正凝神对着远处的黑道细看,突然冲出来一条半人多高的大狗,鹦鹉和狮子追在后面发足狂奔,结果那条狗速度奇快,几个起落冲到跟前,扑上来就咬,同时响起的还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模糊的夜色中只听到一声闷响,他身前的星野随之倒地。

    犬牙近在咫尺,金酒十抬起胳膊,一股巨大的咬合力贯穿了他的手臂,他没发出叫喊,因为紧随其后的两条德牧发狂地咬住这条比特犬,但他也没等来救援,比特犬的特征除了彪悍凶狠,一是咬住目标不撒口,二是没有痛觉神经。

    三条大狗冒二百斤的重量挂在他的左胳膊上,撕咬和挣扑几欲让他摔倒,黑夜中的人跟狗一样狂躁不安,星田声嘶力竭的操着母语痛骂,手里的匕首像上了发条在比特犬身上扎个不停。

    而后那个影子冲到身边——余找找手里的刀猛地刺进比特犬的眼窝里,温热的狗血喷了仨人一脸,余找找的刀并不拔出,只在狗脸上越扎越深,拧着劲儿地在里面转圈,星田抓住机会一把搂住狗脖子扎透喉管,金酒十整条胳膊被撕得皮开肉绽,三人费劲力气才掰开狗嘴,子弹一连串打在周边得石板路和草丛里。

    此刻根本不需要谁下命令,逃生的本能促使仨人撒腿直往大路上狂奔,但路口堵满了汽车和棍棒相接的男人。

    唯一的退路就是那个亭子,金酒十知道这是个瓮中捉鳖的圈套,他却不得不往套里跳……

    第37章

    一进院子枪声就更加密集了,金酒十喝令星田给兄弟们报信,右手搂住余找找在地上连滚带爬,窜到一棵树下,几乎是将他抱起来往树上送,“别下来!别出声!”

    余找找慌乱地去抓他的手,但刹那间整座庭院灯火通明,他迅速隐匿于树叶中。

    金酒十吹了声狼哨,六条德牧,回来的只剩下四条,四条狗都经历过撕咬,同类的血肉使它们的犬牙在淌血,对危险的警觉使它们毫毛倒竖,一双双眼睛冒着绿幽幽阴涔涔的光,威慑的低吼声此起彼伏。金酒十寻着狗的目光定定看住一个地方,狗的忠诚给了他勇气,狗嗜血的天性激起他骨子里的狠戾,在他阴笃的目光中,孙冶胜也伴着三条毛发血亮的比特犬出现在亭子上。

    “哟,小金哥,怎么这么狼狈?你现在不正在道上呼风唤雨么?怎么到头来,陪在你身边的只有你的四个同类?”

    金酒十安抚的摸了摸大猫背后竖起的毫毛,不知是他手上的血,还是大猫背上的血,总之摸到一手的黏稠,他不屑地嗤笑一声,道:“彼此彼此,你安排了这么多人,到头来,不也是带上了你的同类,才敢跟我一决高下。”

    孙冶胜对他的映射毫不在意,西装笔挺,头发梳着三七分,叼着根雪茄悠悠然抽了口,“我跟你不同,人跟狗的区别,你还是没分清楚。狗就是狗,它只能听命于主人,才能活下去。人不一样,人只会对自己的心真正顺从,人会独立思考,会独立行走,会独立生活。小金哥,你就是一条狗,有罗瘸子给你当主人,你是一条指哪咬哪的笨狗,他让你吃屎,你也必须得吃;没有罗瘸子这个主子,你就是一条丧家犬!只配吃屎!”

    “呵……呵哈哈哈哈,”金酒十浪荡地笑起来,笑声压过狗的低吼,在夜色中带着森森寒气向庭院四周蔓延,“是你分不清人跟狗的区别,当上老大,当不上老大,咱们都跟狗没两样,不就是为了口吃的么,不就是权利、女人、钱财么?都他妈是被本性驱使,你他妈装个**毛的高等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孙冶胜认同地点点头,“不过吧,既然咱俩现在是狗咬狗,你说谁会胜利?”

    金酒十傲然一笑,仰起头望着他道:“你要是亲自下来,跟我单挑,老子绝对要让你舔狗**,刚好我的两条狗现在正在发情,保管让你爽个够。但我知道,你不敢嘛,你就会躲在这些小罗罗后面,你的兄弟在前头拼命,你在后头指挥,还他妈是瞎指挥。你孙冶胜,这辈子也就是个缩头王八,要是你不服,下来试试。”

    孙冶胜抬头看了看月亮,挺纠结似的啧了声,“你看,我就说你分不清人和狗的区别,你小金哥现在都是要当老大的人了,还不知道惜命往刀刃上冲,人要是不惜命,要是连死都不怕,那真的离死也不远了。”

    “你又错了,”金酒十四平八稳的回嘴:“对我金酒十来说,只要是我认为重要的东西,即使是条狗,老子也为了它敢豁出这条命去!如果这个东西在我眼里不重要,就算你是个人,也他妈跟蚂蚁一样活该被我踩死!你孙冶胜,就只在乎自己,你的这些兄弟,在你眼里才都是狗,需要时用用,不需要管他妈谁死谁活呢!”

    “故意拖延时间?玩儿心理战?”孙冶胜更加佩服了,“别抱有侥幸心理,说了这么多也算给你面子了。那接下来,就看你小金哥怎么能把命拼得更有声色了。”

    他对旁边的枪手下了个命令,离得太远金酒十听不见,只见那枪手举起胳膊,他刚想躲却连着砰砰两声,身边四条狗眨眼间又死了两条。

    剩下的大猫和小胖被同伴的猝死激得更加癫狂,但小胖追随母亲,母亲大猫追随它的主人,在金酒十没下命令之前它们只是前爪死死抠着地面,做出要前冲的姿态呲牙静等着。

    “你他妈的!”金酒十气地浑身发抖,“狗跟狗打架你他妈也要插一脚?”

    “相比狗咬狗,我更喜欢看狗咬你,哦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我只是为了公平,”孙冶胜无辜的摊开手,“你看,你们五条狗,我只有三条,这不公平。小金哥临死前值得享受一对一公平的待遇,现在你没了两条,算上你,跟我的狗,刚好齐平。那小金哥——咱们开始吧!”

    他一声令下,三条比特犬同时冲出,大猫和小胖也不再隐忍,眨眼间四条狗在空中撞到一起,犬牙交错所发出的声音凶狠的令人震颤。

    金酒十在危急关头在见识了余找找的飞刀功夫,那条比特犬冲来的路途几乎刀刀见血,等它奔到身前已经插了四把飞刀。

    亭子里的孙冶胜怒吼不迭:“树上树上,那树上还有人,把他给我打下来!”

    余找找没用他动手,自己就下来了,他右手持刀挡在男神哥身前,但有人比他更快,星田一把扑倒比特犬,同时将一根手腕粗细的木头狠狠贯进狗嘴,大吼道:“大哥,撑住!兄弟们很快就到!”

    孙冶胜的副手凑上前焦躁道:“大哥,叫兄弟们都下去吧,那刘局说了,这个亭子就能借咱们半个小时,这边狗叫声太厉害了,我怕晚了会把条子招来!”

    孙冶胜心有不甘地瞪着院子里负伤累累的金酒十,头一偏,“叫兄弟们快点儿!”

    无论从体形还是咬合力,德牧都是没法和比特相提并论的,大猫还能负隅顽抗,小胖却已经支撑不住,它的两条后腿露出骨头,乌黑的身体被比特犬拖在地上甩来甩去,疼痛让它在狗嘴下哀嚎挣扎,眼睛流露出怯意,拼命想要回嘴,可速度已经跟不上。它发出一声呜咽,声音刚冲出喉咙,却戛然而止。黑溜溜的眼睛倒映出的天地间,是血肉渐离互相撕咬的同类,和比同类更加卑劣狰狞的人。

    在刀子没捅进身体之前,人是不会绝望的,求生的意志使他们忘记绝望。拼命的砍杀,愤怒的嘶吼,费力的躲闪,这一切让余找找忘记自己还活着,他感受不到心跳和身体的温度,眼前是铺天盖地的人脸,一张张,他看不清楚,只能看清恨意从那些目呲欲裂的双眼里射向他。没有情感,更像是为了活命而忘我杀戮的疯狗。

    他被男神哥猛地向后扯了把,自己却冲上前,有数把短刀就这样扎进了他的身体,他看到男神哥仰起头、面目扭曲的发出声痛呼,继而再次咬紧牙关,右手快准狠地将刀子攮入、再拔出,伴随着金属仓促进入**凡胎的噗嗤声,每次都有人倒下。惊呼和喊杀声交织纠缠,狗吠与刀刃摩擦碰撞的叮当声难分难舍,在鲜血浸染的夜幕下,这间庭院的一隅将红与黑融为一体,无穷无尽。

    金酒十快撑不住了,并非是疼,而是浑身都在四处漏风,他的左手大概是废掉了,勉强还能抬,却无法再活动自如。手里夺来的短刀已经在砍杀中卷刃,因此送入人身体时能感觉到撕断和割裂的钝重,不再是单纯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似乎能带出细碎的肉末,脚下的地面滑而黏腻,几乎站不住。

    但不能倒下,倒下会死在这里,自己会死在这里,追随他的人也会死在这里,必须要活着!

    慌乱中人群背后传来另一阵更加嘹亮的嚎叫:“西巴儿拉吗!”

    是柳银海!这句母语操尼玛在金酒十听来简直是天外之音,他陡然又恢复力量,却猝不及防被余找找从后面猛地撞倒,跟着肩膀骤然贯入一颗子弹,剧痛使他眼前天旋地转,终不堪重负,在纷乱中晕了过去。

    柳银海的到来迅速扭转局势,孙冶胜从凉亭上逃之夭夭,他丢下的这些马仔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被柳银海一网打尽。

    余找找抱着金酒十,手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里面缓慢的心跳是他唯一的支撑。他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多血,也从未见过这么一具触目惊心的躯体,腹部都是血肉外翻的刀口,男神哥曾经结实的手臂满目疮痍地躺在地上的泥土中,血浸透衬衫,弥漫了他的掌心。那双总是不怀好意的眼睛安静的闭着,似乎魂魄已经飘远,再不会醒来。

    他当然还是会醒来的,命运中有他未竟之事。可他醒得极不甘愿,极度疲乏,与其说他的灵魂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倒不如说是神智在虚无之境游荡了一圈。

    那里空无一物,吓人的很,他留在那里感受到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恐慌,最后穷其毕生之力,跌跌撞撞地爬回来,可是一醒来,身体的疼就让他体验了把生不如死。

    “大哥,”柳银海尽职尽责地附到他耳边说:“您感觉怎么样?”

    金酒十带着呼吸面罩费劲地点点头,用口形问:“跟我一起的那个小孩儿呢?”

    “他没事,受了一点皮外伤,听说您脱离危险,刚刚才走。”

    金酒十闭上眼,左手传来钻心的疼,又浑浑噩噩不知是游离还是昏睡的迷糊过去。

    即使他年轻力壮,这次身体所遭受的重创也是无法完全恢复的,昏迷中时间既漫长又迅速,等一个星期过后,刚刚可以下床解决生理问题,柳银海又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柱子死了,孙冶胜跟咱们杠起来那天下午,他死在孙冶胜的酒店门口,是被人从楼顶扔下来的。姓孙的怕咱们报复,才先下手为强有了那天晚上的厮杀。”

    金酒十下床的动作一顿,像个雕塑似的维持着那个姿势,连眼皮都不眨,过了一分多钟,他说:“衣服给我。”

    柳银海搀住他的手臂,“大哥,您再休息几天吧,有什么计划,我们去做。”

    金酒十的眼睛慢慢瞥向他,“我能休息吗?我有资格休息吗?”

    “但是……”柳银海思索了一下,面带羞愧道:“孙冶胜已经死了,就在昨天,被人在他家的院子里用飞刀射死的。”

    金酒十复又僵住,沉寂了一分钟才抬起头,“那就把他的尸体给我拖出来,剁碎了喂狗。”

    这不是玩笑话,那晚他带人从灵堂里把孙冶胜的尸体拖到院子里,孙冶胜还未成家,父母亲戚都在国外。因此在他们到了之后守灵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那两条比特犬。

    他在猛犬的狂吠中拎起斧子,每砍一下肚子上的伤就抽搐一下,而左手完全不能使力,因此砍得很费劲,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要将斧子撑在无知无觉的尸体上缓一会儿。他不肯用人帮忙,实际也没人敢上前帮他,用了半个晚上才把尸体剁成一块一块,然后丢给叫累的狗。

    狗抵挡不住天性,也认不出肢离骨裂的主人,啃得满嘴的血。可对于两条狗来说,这具尸体的份量还是太大了些,它们最后啃不动了,于是金酒十走上前,两条狗因为他投喂的美食对他很友好,摇头摆尾以示亲昵。金酒十将斧子缓慢地举到空中,对准它们的脑袋,一条狗砍几下,砍得脑浆飞溅。

    人们开始惧怕他,他的所作所为显示出人性已经在他身上被磨灭。曾经的朋友、兄弟,也都躲他很远。

    根柱是要回延边入土为安的,他没敢去捧那个长方形的骨灰盒,到现在也无法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变成这盒子里的几捧尘灰。

    高壮壮自始至终不跟他说话。到了下葬当天,根柱一双年迈的父母直接哭晕过去,他的妻子搂着刚到腰边的儿子,挺着六个月的身孕忙里忙外,路过金酒十身边时,她说:“金子,我知道,柱子混这行,早晚有这一天,这怪不了别人。可我还是想求你件事儿,你别再出现了,我希望你能活得好,衷心的。但是我们……不想再见到你。”

    他认识根柱时才刚开始混起来,那回他跟着几个混混去根柱家收帐,站在篱笆墙外面。根柱一米六多的小个子,手里攥着把菜刀气势凛凛地站在里面对他们说:谁敢往里迈一步,老子就砍死谁。

    他想这个小矮子在吹牛逼,结果傻不愣登的往里面走,跟根柱俩人打了个热火朝天。

    此刻年少时的篱笆墙早就被红瓦白砖取代了,新房子修建了没多久,在灰暗的天空下有种与记忆格格不入的陌生感,崭新发亮,却死气沉沉。

    第38章

    浙江下了第一场雪,南方的雪在北方人眼里向来不能叫雪,只能称作白色的雨珠子。为何呢?因为下雪需要打伞,下雪,竟然要打伞!

    可南方的雪天真冷啊!寒气如潮,湿意随着空气的流通灌进人的骨头缝里,好像骨头上都结了霜,需要拿把刀剥开皮肉,把骨头上的霜刮一刮。

    柳银海又挑了两个朝鲜族兄弟给金酒十做保镖,枪法百步穿杨的星野被一颗子弹爆头,双胞胎弟弟星田被捅了十六刀,勉强捡回条命。金酒十给他钱让他回家,他不肯,现在和其他两个朝族青年住在金酒十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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