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同文/书同文》書同文/书同文分节阅读21

    说公培寅被人绑了,押去附近的一座破庙。庙中已无佛像,只剩一张破旧的供台,朱秀从供台后取出一个包裹,向殳桧回禀道,“殿下,此地乃有桓与嵇洲的交界,回去越国需渡过洛河,前方不远是衡府的通商码头,我们可搭乘商船回国,只是为避免麻烦,还得烦劳殿下和公子,还有两位夫人换了身上的衣服。”说着便将包中衣物取出。

    殳桧等人皆打扮成商人模样,只公培寅被朱、杨二人强行换上的下人的衣服。殳引瞧不过,便向殳桧问,“爹,公先生到底错了何事,你要如此待他?”殳桧冷笑道,“你自己去问他罢。”殳引朝公培寅看去,公培寅绑了双手坐在地上,此刻便说,“培寅也实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又看殳桧说道,“还望殿下明示。”殳桧双手背于身后,说道,“亏我还敬你是个人物,事到如今,你竟装蒜,我问你,当初罗安将你带回董府,那一路你可曾唱了淇国的民谣?”培寅一愣,立即道,“我在嵇洲长大,会几首淇国民谣有什么稀奇,难道殿下仅凭着几首歌谣就怀疑我是淇国奸细不成?”殳桧哼了声不响。殳引劝道,“爹,我们此番能逃出氓国,先生功不可没,就凭此他也断不能是淇国奸细。”殳桧骂道,“你懂什么!”又指着公培寅说道,“你可知他父亲是何人?他父亲正是淇国礼部侍郎,一个礼部侍郎的儿子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假冒是嵇洲部落的混进府来,为着一个敌国太子出谋划策,说他忠心,呵,我如何信得?”殳引被此话唬的一怔,忙问公培寅,“先生,我爹他说的可是真的?”公培寅被人揭了底,此时也不作狡辩,说道,“殿下有一事说错了,我爹曾是淇国礼部侍郎,可他早被丞相卞无巳害死,正如此我才到了氓国,在委佗遇到罗总管实属巧合,倘若我仍惦记自己是淇国子民,又岂会将祝文苒留下。”说毕又跪在殳桧面前,“殿下若认为我出谋划策是有私心,那公某确有一私心,便是期盼着助殿下回国后在越国谋得一官半职。”殳桧斜眼看他,道,“在我手里,你这私心就休想实现了。”一说便挥手,喊着众人出庙去。

    沿着洛河行了十几里路,才见得前方河岸边停了条大船。彼时天色渐暗,那船头已挂出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衡府,一盏写着通商。河岸旁有几个担着货物的商客正上船,朱秀便上前问其中一个商客买了一担绸缎布匹,自己挑着。殳桧等人上船时,船家拦住了检查货物,朱秀又塞了锭银子给他,吩咐道,“我家老爷怕吵,你挑个安静的舱。”船家连连称是,引着殳桧几人去了。杨实将朱秀拉在身后,小声道,“这些个小人,犯不着给太多银子他们。”朱秀听了只笑笑。

    进了一个船舱,里面四张桌子,只一张坐着两人。一位细目薄须,三十岁光景,另一位白发垂须,手中拿着羽扇,二人皆带着商帽,见殳桧等人进来只瞥一眼又兀自说话去。杨实要上前驱赶,殳桧拦住,说道,“不要生事。”说毕就在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朱秀、杨实等人坐在另一桌。不多时,船家进来,带了茶水和点心。只听那年轻的商人问道,“船家,这船几时可以出发?”船家忙上前,弯腰打拱道,“大爷,今夜就出发了。”年轻人又道,“前日、昨日都这么说,船家你莫不是故意拖赖着想多栽几个人罢。”船家忙说,“大爷您有所不知,这洛河的河中央和岸边可是两种气候,前两日河中都起大风下大雨,冒雨出航的船都驶一半就回来了。何况这是朝中发的商船,我们吃的也都是官家饭,多带一人少带一人并没区别。”年轻人冷笑道,“吃的饭是没区别,那赏银可多了几份罢。”说着朝殳桧等一瞥,“我让你不要领人进这个舱,你为何不听,还是说嫌我们赏银给的太少?”杨实见殳桧仍顾自品茶,便按耐住了没发作。船家唯唯诺诺,光道歉。倒是一旁的老者出面止了,只见他摇着扇,缓缓道,“罢了,既然来了就算了,能同行半月也算是缘分。”说毕朝殳桧等人拱拱手,殳桧装没看见,倒是殳引起身还了礼。

    船家正要去,朱秀喊道,“船家,将这人带去蓬底锁着,别教他跑了。”说着推了推公培寅。殳引想拦,见殳桧瞪眼看着自己便不敢说话了。船家谄笑着过来领培寅,又说,“大爷,这蓬底遇了大雨会进水,将人锁在里面恐怕……”朱秀道,“让你去你就去,这人偷了我家老爷的银子,被我们捉住了,这样的贼人怎么敢放在舱里,快带下去罢。”船家慌忙点头。

    舱中点两支红烛,船家又传了晚饭来,殳桧等吃毕,因着有旁人在也不多细言,唤了船家烧水洗脸,就相继吹了烛火睡去。只殳引还惦记着公培寅,趁着半夜其余人已睡熟,便装作去小解,偷溜出舱,叫醒了船家去给公培寅送饭。船家因被扰了清梦,大不乐意,仅用茶水泡了碗冷饭送去蓬底。此时船已出航,空中已窸窸窣窣落起了雨,雨水打在蓬上好不热闹。培寅数着雨声倒未想有人前来,见船家秉着烛而来,忙起身。船家将饭搁在地上就走,培寅叫住,“船家,你好心替我将手上的绳子解开罢,不然即使有饭我也不得吃。”见船家犹豫,又说,“门已锁住,也不必担心我逃走,更何况这大江大水的,我又能逃去哪里呢。”船家这才替他解了绳,离开时又锁了两把锁在门上。培寅捧着碗几口便吃尽了,听蓬外雨声渐大,想到船家所说这里遇大雨会进水,便将一块废置的跳板架在蓬底两端,人坐上去只弹了弹并不折断。培寅在跳板睡了一夜不敢翻身,到清晨被漏进来的雨淋醒,往地上一踏竟踏了一脚的水,原来在他睡着的时候下了好一场大雨,蓬底已淹了小半。

    等到晌午,雨水略止,只是风仍是大,船上的帆已收了,由几个水手逆风摇着桨。殳桧吃毕了饭,因着舱内闷热便去甲板吹风,由朱秀、杨实跟着。殳引不出去,在舱内陪着董氏和芜霜,董、邵二人闲来无事便问船家借了一套针线,在买来的那担布料上做起刺绣来。殳引瞧着着实没趣,想去蓬底探望培寅,又怕殳桧知道了骂,只好转头去找胡占来。

    胡占是武夫出身,又在甄思伯门下做事,主仆关系分的极其清楚,主子站着他绝不敢坐,主子不问话也绝不主动说话。此刻殳引与他闲聊,他也是问一句答一句,说几番后殳引便打起了哈欠。殳引吩咐道,“我睡会儿,你去跟我爹罢。”胡占道,“小的需在此侍候公子及夫人。”殳引道,“你要在此也行,只别站在我跟前,遮住我头顶的光。”胡占答了是,便背手站到董氏等身后去了。

    殳引在竹板床上打了两个滚,便迷迷糊糊睡去了。船在水上摇晃,摇的他脑子都混沌了,只觉的身子一会朝□□去,一会又朝右,也不知睡多久,忽然一个浪头打来,拍的船身大动,殳引被惊醒,睁眼来只见天色已暗,舱内却不曾点灯,昏暗不明的船舱里竟无一人。外头的大风吹的舱门哗哗乱响,殳引觉得奇,便准备去舱外瞧瞧,可才开门,那劲风竟要将他吹起来似的灌进舱来,掀翻了里面的桌椅。殳引顶着风,去了甲板,只见甲板上一片狼藉,那些商客的货物已吹乱了一片,而船家、水手和各商客皆不知所踪,再抬头,却见头顶一块黑压压的乌云,低低的几乎盖在船上,殳引心中发急,便大喊几声,可劲只用到嗓门却喊不出声来。他想,这倒是怪了,难不成哑巴了,再一想,竟连自己如何上了这船都不知,明明还在文苒房中下棋呀……可是文苒呢?殳引四周找一遍不见祝文苒踪迹,便更慌起来,急的一头汗,只道完了,文苒必是被大风给吹跑了。一想及此,便忍不住痛哭起来,刚才出不了声的嗓子也发出凄凄咽咽来。

    殳引哭的正伤心,却不知身后是谁拍了他肩膀。他猛一抬头便醒了,竟是一场梦。见芜霜和董氏都凑在自己跟前,不待她们问,殳引便抹着脸准备起来,可一摸竟是满脸的泪,殳引吓了一跳,原是自己睡昏了头,竟将梦境当了真。他朝两人笑了笑,道,“也是怪,好好的居然出了一头汗。”说完便起身来,避开众人去甲板。那甲板上商客、水手、船家都在,几人一丛熙攘不休。只是殳引一时间未能从梦里的情绪抽身,对着水面想念文苒,不知不觉又落下泪来。

    洛河中央果如船家所言,晴天没有,阴天两三,其余多为雨天。公培寅在蓬底关了半月,双腿被雨水浸的发白发肿,等到靠岸时,船家来领,培寅几乎不能走路,需靠得人扶才上了甲板。殳引见他形容消瘦,一头乱发,不禁心生惭愧,主动上前搀扶培寅。

    殳引扶着培寅落在众人身后。殳桧等人上了岸,便见甄思伯带着两队人马在岸上守候。朱、杨二人先行上前带人将下船的商客隔挡开,留出一条道来。甄思伯携众人跪拜,喊道,“恭迎太子殿下归国!”身后侍卫举出黄龙锦旗,乐手鼓手大吹大擂。殳桧看的呆,心下激动不已,想自己在氓国忍辱负重近二十年,如今终于回归故土,此后再不必受制于人,也再不必认奸人作君,想及此便忍不住偷偷以袖拭泪。

    殳桧至甄思伯跟前将他扶起,道,“丞相快快免礼。”两人互相端着手对望一番,近二十年未见,各自容颜都已老去,甄思伯擦着泪道,“殿下这十几年受苦了,让臣在此好等。”这话正说了殳桧心上,一听又不禁红了眼,问道,“萃颦夫人和荣儿可好?”甄思伯似才想起,一抹脸,道,“嗐,我竟忘了。”又朝身后喊,“荣儿,怎么还不来拜见你爹。”说此时,殳引刚好扶着公培寅赶上,只见从人从里钻出一个身子浑圆的男子,那男子在殳桧面前跪下,喊道,“爹,孩儿给您磕头了。”说着双手端着举过头顶向殳桧拜了三拜。殳桧忙扶他起来,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不住点头,说道,“不想我荣儿已长这么大了。”殳荣簌簌落泪,道,“爹不在孩儿身边,孩儿与娘日日夜夜都牵挂着爹。孩儿小时候每逢瞧见别家的孩子有父亲领着,都要问娘,爹去哪里了,每及此,娘都哭。后来孩儿懂了,原来爹是为国家为百姓受难去了。”殳桧用袖拭着眼角,道,“这么些年,我不在的确难为你们了。我记得我领兵出征时,你还在乳娘怀里喝奶,我抱着你说回来要教你拉弓射箭,只没想这一去就是十几年,想来也不必我来教你了。”说着两人抱头痛哭一番。殳荣哭的情切,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这几年……多亏了丞相的照顾。”甄思伯立即道,“公子言重了,萃颦夫人乃思伯之女,公子乃思伯之外孙,而思伯更是殿下的臣子,照顾萃颦夫人和公子本属分内之事。”又道,“殿下与公子父子情深,真教观者流泪。”说毕也抬袖擦眼。

    殳桧哭了一时,想起殳引等人来,因着尚未向越王请赐董氏和芜霜的身份,此刻便只叫了殳引。殳荣早听闻了殳桧在氓国另生一子之事,而适才与殳桧相拥而哭时也看见了殳引几人,心中算着殳引的岁数便也知是哪位了。殳桧道,“引儿,这位便是你兄长殳荣,还不快过来拜礼。”殳引这才不情愿的上前,双手扶在胸前,弯腰恭敬道,“殳引见过长兄。”殳荣虽比殳引大了两岁,却个子矮了他半头,其又长的宽脸粗眉,远没殳引来的细致。此刻见殳引虽面色憔悴,粗布莽衣,但举止、品貌较之自己不知胜出几倍,当下心中不快起来,殳引向他拜礼,他只斜眼淡淡一看,答应了一句,言语姿态里丝毫没有兄弟间的亲切。殳桧不以为意,拉住两人手,道,“你二人虽是兄弟,可此前也从未见过面,今后相处难免有间隙,但我还是希望你们看在血脉情谊的份上,能坦诚相待,友爱互助。引儿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他的性子我熟知,今后若有什么没规矩的地方,荣儿你做兄长的要替我教教他。”话说到这份上,殳荣无法推,只得说,“定是会对弟弟好的。”殳引听了忍不住偷偷瞥一眼殳荣。

    几人上了轿,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又出发了。行了十几日,才至越国都城其方。殳桧认为这次自己是潜逃归国的,不宜张扬,于是在城外便息了鼓,降了旗,进城也不惊动百官,四人轿也改坐两人抬的红呢小轿,留下朱、杨、胡三人在身边,甄思伯和殳荣先行回太子府准备。

    殳引头次进其方,虽他也是在都城长大,可这其方的繁华又与于还不同。于还大多高屋建瓴,一进于还便知它气势不凡,而其方则处处显得秀气内敛,城外有护城河相绕,城内也多是小屋漆房建筑,又多石桥,街道两边开小铺的少,推小车的多,时逢六月,天气燥热,那小车贩便都在肩上或在腰间搭了手巾,一面叫卖一面取了擦汗。殳引看着有趣,竟将头钻出轿外。可不想那抬轿的轿夫走的急,撞翻了卖烧饼的摊子,那摊贩就拉着不让走。殳引坐在轿中听二人吵骂甚是有趣,便也不催着走。朱秀上前赔了钱才又起轿。

    ☆、第二十七章

    殳桧等人至太子府,殳荣携下人站在正门,等殳桧一到,便一齐上前迎下轿来,只有甄氏及几个贴身丫鬟站在门口候望。殳荣扶着父亲的手,只管请进府去,殳桧走至台阶,回头来,对下人道,“去将二公子迎进来。”殳荣听了忙哎哟一声,拍着自己脑袋,叫道,“我只瞧见了爹高兴,倒忘了还有这个弟弟来。”说着吩咐身边的小厮去请下轿。殳桧不响,同他一起到了大门口,甄氏方才半跪着叩礼,殳桧忙扶,口中道,“快起来,快起来。”甄氏一面用丝帕拭泪,一面道,“殿下,我原以为再见不到您了。”一说又甩着帕子扑在殳桧怀里,哭的嘤嘤咽咽。殳桧亦落泪,“夫人照顾这一大家子,当真受累了。”甄氏擦着眼睛,道,“我这点累又算的了什么,只是苦了荣儿,出生才三个月便与亲爹分开了,自小没受过您的教养,尽管这些年来我处处爱护他,可到底比不上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受的恩宠多。”正说着殳引、董氏、芜霜上前来,殳桧刚要介绍了相识,一听这话,便不好马上提了。倒是甄氏见了殳引,立即笑拉住他的手,问道,“这位便是引儿罢。”殳引见她相貌端正,与自己又亲切,心里便少了些疏远,任她拉着点了点头。甄氏上下打量一番,口中啧啧赞道,“嗯,果是比我荣儿俊多了。”殳引脸一红,忙低下头去。甄氏拉着他,又对殳桧道,“殿下别只站在门口了,快进来罢。”说着便带众人入府去了。董氏和芜霜因着无人理睬,在门口站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呆呆望着。幸而一路随行的朱秀、杨实请了一声。

    殳桧回房才换了衣,便被来的两个差人叫进宫去。

    甄氏亲自带着殳引去西园的房间,一路向他细说府中的格局,“这西园本也就荣儿一人,有你同他一起住,他今后便不无趣了。”又说,“殿下与我住在东园,你安顿好了,便来我园里,我领你四处走走。”殳引左右瞧着,只见这府中尽是曲径小路,四周多值桃、梨、杏等果树,又有湖泊、河流围绕,若没人领着当真会迷路来。殳引见走了一刻还未到,便问,“夫人方才说了西园和东园,那这府中可有南园和北园?”甄氏笑道,“南园便是太子府的大门,故我们就不称作南园,只叫入门,这北园也不作北园,那是下人住的场所,只叫作北地。”两人绕过一座白塔,又走过两个长廊,方才到那西园。殳引不禁心中埋怨,这要出个门还不得走半天。

    甄氏带他进了一间三开三进的屋子,说道,“这便是你的住处了。”殳引四周看一番,中间一间摆了方桌小椅,桌上有果盘、点心,又有青瓷茶具,应是会客之用;进另一间看,在窗口放一张长条案桌,桌角端放着文房四宝,凭窗有几株水仙养在瓶中,靠墙一面书架,旁壁挂着教人处事的几幅字,想是书房了;又进一间,一掀门帘,便闻一股淡香,只见房中一张床一张台几两张红木椅,一面壁放着衣橱衣柜,便是卧室。殳引进去兜转一番,只觉那香气似有若无,不经意萦绕在鼻尖,但细闻又不见,心中便觉奇,问道,“我瞧这房中也未放香囊香袋的,为何有奇香?”甄氏听了掩嘴笑,说道,“想是你久居氓国也未知我们这边的细致,你只去闻闻床上那套衾褥来。”殳引至床边,将信将疑的拉起被子一角,果真那抹香味更清晰了些。甄氏道,“在越国,我们所用的卧具都是用花瓣熏过的。”殳引将被子放在鼻边,闭眼深吸一口,呼出后才道,“只是这味道清新淡雅,教我闻了脑袋舒爽,倒不像是什么花的味道。”甄氏道,“是了,因想着引儿一路舟车劳顿,替你准备的便不是花瓣熏过的,这房里所有的卧具都是用了玄参、丁香、甘草、茶叶等几十味安神的药材熏染。”殳引点点头,心中感激甄氏的周到。

    甄氏一出西园,便有丫鬟上来请示,“夫人,老爷和二公子在氓国娶的两位夫人要如何安置?”这话一出便挨了甄氏一巴掌,丫鬟不知缘由,只捂着脸满肚子委屈。甄氏骂道,“这蹄子白养你这么些年,嘴里叫的谁是夫人?”丫鬟赶紧跪下讨饶,“奴婢该死,原是我嘴笨说错了话。”一面说一面自扇耳光,直打的两颊肿起才听甄氏喊停。甄氏抱胸,白着眼说道,“以后拎清了,太子府的夫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大王赐名的萃颦夫人。她俩是什么东西,名不正言不顺,不抓起来就罢了还想在这充夫人。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事还来问我,只在北地随便寻个屋子打发去得了。”那丫鬟连连点头,捂着脸去了。

    殳桧入了朝,便由小太监引着朝越王寝宫去,路上行的又急又快,到了宫门口却又停下。殳桧搓手兜转几圈,小太监候在前头不敢催,只能叫守在门口的侍卫先去通报,不多时侍卫便出来,说是越王让太子殿下快进去。殳桧方才重重呼一口气,理了领子拉了衣襟上前。

    殳桧进屋便见越王卧于榻上,旁边站的正是丞相甄思伯。殳桧快走两步,至榻前扑通跪下,哭道,“是儿臣不孝!父王病重,做儿子的竟不能在身边服侍!”越王卧病已有半年,此刻头不能举,两粒干涩发黄的眼珠动了动,只听他气若游丝吐出几个字来,殳桧趴在地上听不清,忙爬上前,问道,“父王说了什么?”又将耳贴在越王脸上。老越王喉咙里一阵痰响,气息短促,殳桧吓的不敢再问。一旁丞相作了作揖,说道,“大王的意思是,殿下为国受难,此乃大孝,可比单在朝内做个孝子受人敬重的多了。”越王听了气息才平复下来。殳桧心中道父王能这样想,我此前在氓国受的苦也是值的,于是便哭着握住越王的手,将二十年来对家对国的思念都说与他听,直将越王听的老泪纵横。

    甄思伯在旁亦落泪,可等半日,见二人哭个不止,而自己实又挤不出眼泪来,就假作用袖擦了擦眼睛,说道,“殿下与大王多年未见,定有许多话说,微臣实不该打断的,然则臣此刻确有要事不得不禀。”殳桧听了便止住泪。甄思伯道,“据在氓国的内应线报,邵仁君得知殿下私自归国后勃然大怒,立即派出十万人马,如今已至有桓边界,恐用不了十日便会大军压境。”殳桧立即变色,骂道,“从未听闻有哪国有脸囚禁别国太子二十年之久,如今他竟不自觉羞耻反而还派兵追来!”甄思伯道,“邵仁君才登基,各国便闻了他残害忠臣的暴行,他有此举也在意料之中。此当务之急便是希望大王能派褚大将军迁兵至有桓斧斯之地,随时准备应战。”越王哼了两声。殳桧微微皱眉,问道,“不知这褚大将军是何许人?”甄思伯道,“他便是行军千里无败迹的褚千里大将军。”殳桧方醒悟,“原是大破各藩国叛乱,安定边境部落的褚千里褚将军,我在氓国时也时常听闻将军的大名。”甄思伯点头,又道,“若褚将军出马定能将敌寇击退。”殳桧思索一番,问道,“丞相可知道此次氓军带兵的是哪位将领?”甄思伯道,“这倒还未曾知,不过若殿下想知道,微臣只派人去打探一下即可。”殳桧道,“我有一想法,若顺利可不费一兵一卒便叫氓军自退。”甄思伯忙道,“若当真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殳桧道,“只此前需得先做一件事。”甄思伯问,“不知是何事?”殳桧朝榻上拜了拜,“请父王立即赐氓国大将军董屈之女董氏及氓国公主邵芜霜身份。”甄思伯听了只一顿,立即道,“赐身份事小,并不急于一时,殿下此刻还是先法子败退十万氓军的好。”殳桧笑道,“赐身份正是与此事相关。据我所知,邵仁君骄纵奢侈又贪得无厌,倘若我们对外宣称那十万大军是为护送我归国,到时再派褚将军携千金与珠宝至阵前,大赞邵仁君仁爱,又告知已赐封了董氏与芜霜,以示越国愿与氓国不计前嫌,结为友邦,那邵仁君得了钱财与名声便可暂消怒气了。”甄思伯听了也觉有理,问道,“可不知这又与带兵的将领有什么关系?”殳桧道,“丞相有所不知,我此次能顺利逃出氓国,正是因着氓国廷尉兼御使大夫尊使,此人心粗疏忽,轻易上了当,如此邵仁君必迁怒于他,若此次是他领兵,那他必是铁了心要捉我回去的,即使此事不成亦不会答应议和、不战而退。”甄思伯道,“殿下所言极是,那微臣立命人去打探消息,到时殿下与大王可再做决定。”殳桧点头让他退下。

    说甄氏早备了肴馔,待殳桧朝中回来可一家人同吃。等到黄昏只见朝中下了两顶轿子,由越王贴身太监领着往太子府抬。甄氏迎出来,太监传了上谕,封董氏为康平夫人,邵芜霜为宁蔚夫人。甄氏跪在地上不动,太监等一会不见董氏与芜霜前来谢恩,也觉奇,待要问,却见甄氏起身道,“二位夫人此刻正在房中歇息,这封赐的诏书就让我交给她们罢。”于是太监叫人送上两个锦盒,又道,“大王请大公子与二公子入宫相叙。”甄氏便命人唤了殳荣和殳引出来。

    待太监一走,甄氏便满脸怒气回了房,将两只锦盒狠掷在地上,适逢膳房的丫鬟来问,甄氏便把气撒了她身上,“不长眼的东西,这会子还摆什么宴,摆出来叫两只狐狸精来吃吗?”丫鬟吓的忙要退下去,甄氏又喊住,想一时才道,“且将饭菜摆上席,请两位夫人出来。”甄氏咬牙道,“待我去好好祝贺她们!”

    董氏和芜霜并不知是何缘故,入了席上只坐立不安,才入府被人带去北地,想是自己没这个身份上席来的。等了半日,天色已渐黑,仍不见人来,问站在身边的丫鬟,丫鬟木着脸听不见似的不答话,董氏与芜霜不敢强她,只好对望的干等。又过半晌,才见甄氏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十来个丫鬟。董氏与芜霜忙起身相迎,那甄氏竟与白天见时大不同了,喜逐颜开上前,拉住董氏的手,亲热的叫道,“妹妹当真好福气。”董氏心下虽不解,可也不敢表露,只怯怯的回了姐妹之礼。甄氏又拉芜霜的手,道,“公主与引儿天生一对,也要恭喜公主啊。”说着两手分别拉着董氏与芜霜入席去。待坐定,甄氏才说出越王封赐二人夫人之事。二人听了只一惊,慌又起身,都道自己未去谢恩,实在该死。甄氏摆摆手,道,“不碍事,越国乃文明开化之地,那些繁文缛节不必在意。”又命丫鬟呈上锦盒,交于二人。董氏与芜霜道了谢。甄氏又说,“荣儿与引儿已接入宫去,恐要与殿下一齐吃了宴席才归。”芜霜看着一桌子菜肴,便说,“仅我们三人又怎吃的了这些食来。”甄氏面上露出难色,说道,“怕三人也没有,这几日天气渐热,我胃口又不好了,别说吃就是看着这些热气甜腻的菜我都不舒服来,所以也无法陪妹妹与公主同吃了。”董氏道,“姐姐既然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回房休息罢,勿须陪着我们闲叙。”芜霜也说,“既然这菜我们吃不了,不如分些给下人如何?”董氏也同意。甄氏赞道,“还是二位体恤下人,换我便也只想的到扔去给野猫野狗来吃。”董氏和芜霜听了不响。只听甄氏道,“既然是康平夫人和宁蔚夫人赏赐你们的,你们还不来取。”说着便见十几个丫鬟分别拿下几个大菜,不多时那一桌便只剩下清汤和冷碟。甄氏道,“这些菜想是差不多够二位吃了。”一说也不等董氏与芜霜反应便叫丫鬟搀着出去了。

    ☆、第二十八章

    甄思伯派去的探子回来报了氓国此次带兵者并非尊使。殳桧署司国事,便命褚千里带重金前去议和。那氓国将领收了礼派副将去回禀邵仁君,邵仁君大喜,欲答应议和。

    丞相苟于田对此有异议,便向汇报的副将问,“褚千里可是带兵前来的?”副将道是。又问带了多少?答说可也有八万人马。苟于田向邵仁君道,“倘若越国真有意议和便不会带大队人马前来,可见其心中也有鬼。”

    邵仁君问,“丞相的意思是不同意议和?”

    苟于田道,“正是。”

    邵仁君派出十万大军本也是一时气昏了头,实心中早有了悔意,此时越国提议议和正中他心意,如今听苟于田这么说,便不悦道,“氓国近年东征西伐,军队本就缺乏,若能与越国冰释前嫌,和平共处,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苟于田道,“邵仁君难道忘了殳桧被囚氓国十九年之事。即是此刻与越国结盟,一旦殳桧继位,邵仁君认为氓、越两国还可相安无事麽?”

    邵仁君不说话。

    苟于田道,“以微臣只见,邵仁君不妨收下越国送的大礼,但拒绝议和。”

    邵仁君犹豫道,“若只接受大礼而不与越国议和恐怕不妥。”

    苟于田道,“本是殳桧私自逃脱在先,邵仁君收下越国的歉礼又有何不妥。”

    于是邵仁君便同意了。

    那副将带着邵仁君的话回去一说,褚千里立即派人回宫回禀消息。

    殳桧得知了,气的大骂大叫,“我倒是小看了那鼠贼的脸皮!”

    甄思伯也觉好笑,道,“真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做出如此没脸没皮的事。殿下,不如命褚将军出兵与氓军一决胜负,也不必受这窝囊气。”

    殳桧没好气道,“丞相以为两军交战,我方胜算如何?”

    甄思伯道,“若是褚将军领兵,即使仅以八万人马对抗氓国十万大军,我方也有七成胜算。”

    殳桧道,“既然不是十成胜算又何必强出头呢?何况即使打了胜仗,越国也必有折损。氓国既已同意退兵,我们也不必显得太过小气了。”

    甄思伯悻悻道,“殿下圣明。”

    自越王封赐了董氏和芜霜身份,甄氏只能叫她们搬出北地。董氏与甄氏同是殳桧妻子,又同是越王封赐的夫人,虽进门有先后,但地位上并不分大小,只在情面上互称姐妹罢了,董氏搬出了北地就也和甄氏一同住进了东园。芜霜自然是与殳引同院。

    说那日殳引被叫进了宫,与越王相叙一番回府已是夜里,由小厮提着灯笼同殳荣一齐去西园。到了西园,因着殳荣院房与殳引不在一处,殳引便谦让叫小厮送殳荣回去。殳荣客气两句便带小厮走了。殳引仅在白日走过一遍路,此刻黑夜无月,漆漆黑的夜路走一半便不知去了哪里,又因新到太子府,也不想惊动了别人,只自己到处摸索,待到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屋子也是半夜了。一进院便见自己房中亮着灯,殳引只当是陪夜的丫鬟点的,一进房才知是芜霜,倒有些惊。芜霜见他只站在门口看自己,便道,“住处也不是我安排的,只怪我在你家没地位,不敢说一句话。你若不想同我睡一间房,那我就搬外面去睡。”说着便往外走。殳引忙拉住,道,“嗳,我并没说什么呀,何况这外头恐也没你睡的地方。”芜霜拍开他的手,道,“怎么没有地方,北地有的是空铺。”殳引道,“你又胡闹,北地是下人住的,你如何住的。”芜霜冷笑道,“你二公子一到越国就有人鞍前马后照顾着,可不知你娘子是刚从北地搬出来。”殳引听了,十分震惊,见芜霜神色并不似乱说,便就不敢替甄氏维护了。芜霜见他不响,只道他是完全不顾自己,便气骂道,“你还站在这里挡路,快让我去北地!”殳引愣了愣才劝,“我就算再不是人,也不会教你去睡下人的地方。”芜霜正感激,又听他道,“这里不似在董府,此刻你我若分开了住,只会不好。”芜霜才下去的气又上来,冷眼看着,说道,“你图个清静有什么不好……哼,看来当初逃出氓国时我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殳引脸一红,不肯再与她争辩,自己叫丫鬟去书房铺了地铺去睡。

    老越王病重,又殳桧已归国,那越国大小事务均交由殳桧决断去了,殳荣与殳引自也随着父亲上朝去。适逢褚千里就氓、越议和之事回朝禀报,殳桧赞他处理的好,便赏赐了千金。众臣也纷纷附和赞颂褚大将军。殳引因近来天气炎热,而夜里又窝在书房里睡,便有些中了暑气,整个人昏昏沉沉,此刻站在朝上只觉要昏过去。殳荣见了,便冷笑一声,对殳桧道,“爹,我瞧弟弟累的很,不如让他早些回去休息罢。”殳桧与众臣听了此言便都朝殳引看去,果见他双眼发饧,驼背弯腰,站立不稳。众臣便发出笑声。殳桧见了大怒,骂道,“站没站相,为何一早就如此萎靡,昨夜做贼去了吗?”殳引强打起精神,回道,“引儿觉得有些不舒服,还望爹允许我先退朝去。”殳荣在旁只撇嘴笑。殳桧怒瞪着眼,见殳引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中便恨其不争,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殳引回府后当真病了一个月,殳桧与大臣议论之事他便不再知了。

    芜霜如今待他早不如往日,见他病了,也只吩咐丫鬟每日三次汤药服侍,自己却不大去见他。一日清早,芜霜睡了一身汗,嫌躺在床上腻,便起身来,叫丫鬟送水擦了身才少觉有些凉快,眼瞧日头还未起,便想趁早出去走走,便只在汗衫外披了薄纱的绸衣出门。行至西园中一处池塘,见里面几条锦鲤在游水玩,便将带出一块糕点掰一半丢入池去,那水中便游出十几条锦鲤,都围住那小块糕点。芜霜兴致上来,便又掰一半丢一边,那些鲤鱼便追去另一边。

    殳荣因要去上早朝,此刻也起了,路过时,远远见一位婀娜身姿的少女站在池边,心中便觉奇,于是偷偷摸摸的上前去,只见芜霜一段纤腰藏在短衫中若隐若现,肩头的薄纱随着她的动作挂不住似的若掉不掉,又忽而一阵轻风吹起她的乌发,殳荣只瞧得痴,竟就呆站着忘记走了。芜霜闹一会才回身,面上还粘着笑,可这一回头居然看见殳荣正一脸色相的看着自己,当即也一吓,手中半块糕点便掉了地上去。殳荣立即回神来,两只眼在芜霜身上一转,涎着脸笑说,“公主怎的这么早就起来喂鱼,倒不多陪陪殳引。”芜霜听了讨厌,不答话只请了安便要走。殳荣赶紧拦住,道,“咦,公主为何见了我一句话不说,倒像怕极了我似的,要躲起来。”芜霜道,“哥哥你误会了,只是殳引他近来身体不好,我还得回去照看他。”殳荣又笑,“想也是他只顾自己生病冷落了你。”说毕轻轻一模芜霜的端在胸前的手。芜霜吓的一退,见左右没人,赶紧钻进假山逃走了。殳荣见了又笑,将手举上面来一嗅,只觉手指留香,令人心乱。

    董氏性格软弱,自与甄氏同院后并不少受她的气。甄氏脾气刚烈暴躁,下人们都很怕她,见甄氏并不热络董氏,便也不敢用心服侍董氏,常不替她打扫房间,又故意过了饭点才叫她,等董氏去时桌上却只剩些剩饭剩菜来。头两次甄氏还假意骂几句,董氏见她骂的凶,心中过意不去,只说是自己来的迟,几番后,甄氏便连这假意都没有了。与董氏同屋相见时,甄氏必是打骂下人,打骂毕又急叫人端茶送水,丫鬟们才受了罚,光跪在地上哭,甄氏便对董氏道,“如今养几个下人还不如养条狗,狗见了主人尚且还会摆头摇尾,丢了东西还记得叼回来,这些下人叫他们做点事只作聋子!”说着又踢丫鬟。董氏见了不忍,便道,“姐姐要喝茶麽?我去倒来。”甄氏客气两句便随她了。如此几次,有董氏在场,甄氏便将她当下人似的使唤起来。董氏心中不快,可又不敢言说,正及殳桧忙于朝务,早出晚归不能常见,见了面也多数叫累,倒头便睡,董氏便不敢再拿这些琐事去烦他。

    殳荣自从在池边偶遇了芜霜,便对她念念不忘,又妒殳引娶得如此美妻,凡事更加故意刁难他。殳引随着殳桧回国亦有几月,他与芜霜长期分睡的事便叫房里的丫鬟传了出去,殳荣听了顿时大喜,原道自己再无机会,如今可知两人关系并不好,心中便动起了歪念。平常探着殳引不在院里,便去那边走动,见了芜霜只差没流下哈喇子。芜霜极其厌恶,但又不知与谁说。自己与殳引本没夫妻情分,何况就算告诉他,那个呆木脑子未必肯信。董氏自身难保,告诉她也只平添其烦恼。殳荣见数次逗戏芜霜,芜霜虽面上不悦可竟不告诉别人,便道那只是女儿家的矜持,便就愈发大胆起来,想待着机会要强迫行事。

    一日殳引随殳桧入朝,那殳引院中取粪的小厮得知了,便盆也不及处理,就急吼吼的朝殳荣处赶,不想才至殳荣院门,那殳荣正出来,两人撞的满怀,便盆中的粪水泼了殳荣一身,殳荣气的大跳大骂,“不长眼的狗东西,急着去投胎吗!”小厮才要禀,脸上却挨了两记耳光,脑门吃了一记重拳,直被打的双眼冒花,脑子发响。殳荣又不解气,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抹在小厮脸上。小厮被糊了一脸屎尿,心中也十分的气,转身回去便将殳荣的企图告诉了芜霜,又哭说自己不肯替殳荣办事被他用便盆打。芜霜又惊又吓,抓着椅子的靠背浑身发抖,口中狠狠道,“万没想竟如此下流无耻之人!”她叫小厮先去洗澡换了衣再来听话。

    芜霜只道,如今再任由其妄为,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迟早要落入殳荣手中。芜霜坐着喝了两杯茶,便起身去枕头里拿出从氓国带来的几件首饰,用帕子包住了,等取粪的小厮一来就交给他。小厮忙跪倒在地不敢要。芜霜道,“你肯将那些话告诉我可见你也是忠心,这些东西是我赏你的,你拿出去换几个银子罢。”小厮千恩万谢,又连磕几个头才收下。芜霜站起身来,绕到小厮身后,说道,“我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做,不知你肯不肯?”小厮立即道,“二奶奶一句话,小的就算死也须替二奶奶做得。”芜霜道,“这事并不需你死了才做得,我只要你明日午后去同大公子说二公子吃毕午饭就出府了。”小厮点点头。芜霜又道,“这事你不可告诉任何人是我教你说的。”小厮道,“小的清楚。”

    第二日一早,芜霜赶在殳引离开前便去门口堵他。殳引见了倒觉奇,“你今儿怎么有兴致来送我。”芜霜笑道,“我叫丫鬟准备了早茶,你吃毕再出去罢。”殳引道,“我还需随爹上朝,这会子已经晚了,早茶你自己吃罢。”说着要推着芜霜让开。芜霜不肯,说道,“早朝结束你便回来了?”殳引道,“还得去丞相家拜访,午饭也不在家吃了。”芜霜急道,“想想来越国也半年有余,你我夫妻一场却未能在家一同吃过饭。”殳引歪头看她,“这倒是奇了,往日我在家也不见你叫我一同吃饭呀。”芜霜道,“我心知你见了我烦,往常也不敢多惹你,可今儿你无论如何要回家吃饭,只此一次,往后我再不管你了。”殳引笑了笑,道,“你这话也说的太重了,我并不烦你,既如此,那今儿午饭我与你同吃便是了。”芜霜听了才松一口气。

    一至午后,那取粪的小厮便照芜霜所说去殳荣院中禀报。殳荣见了他,翘着二郎腿白白眼,道,“昨儿还没打够,今儿又来讨打?”说着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一口,又道,“叫你在那院看着,你为何总往我这边跑?”小厮跪在地上磕头,道,“小的该死,昨日冲撞了大公子。小的这会是来报消息的。”殳荣立即丢下茶杯,坐正身子道,“怎样?快说快说,那小子可走了?”小厮道,“二公子吃毕了饭便出门了,这会子只有二奶奶一个人在家。”殳荣双手一击掌,喜道,“我总算等到这时了!”一说便立即起身,支开左右,只身一人前往殳引院中。

    ☆、第二十九章

    殳引听了芜霜的话,午饭回了自己屋中。芜霜备了饭菜候着,吃一时芜霜算计着差不多时间,便放了碗筷,皱眉捂着胸口。殳引只顾吃倒没在意去,芜霜大声嗐气方才引得他问。芜霜急促促呼口气,道,“也不知为何,吃着饭胸口竟疼起来了。”殳引道,“适才还好好的,疼的重麽?”说着便叫丫鬟去请大夫。芜霜忙拦住,“不必那么麻烦,想是吃的太急,通气不畅罢……我记得前几日大夫才给娘配服了舒心丹,不如去要两颗来。”殳引点头,又要叫丫鬟。芜霜道,“还是你去走一趟的好,这丫头怕是说不清,何况这会还得伺候着捧饭倒水呢。”殳引便答应了。

    说殳引才出门一会,芜霜立即打起了精神,叫屋内的丫鬟去门口看着。丫鬟才去便急急回了来,向芜霜禀道,“大公子已经到院外的橘子林了。”芜霜忙道,“快,快去夫人屋里将二少爷叫来……就,就说我昏倒了。”

    殳荣才至门口碰巧见芜霜屋内的丫鬟跑出来,正疑惑,进了屋却见里面只有芜霜一人坐在桌前吃饭,又想到适才看到那丫鬟探头探脑,心中忽然一明,想是芜霜为了同自己私会而故意支使开的,顿时激动万分,礼也不及作便挨至芜霜身边,假意问道,“怎的公主一人在这里?”芜霜冷眼朝他一瞥,道,“这是我的屋子,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殳荣趁机道,“公主若不嫌弃,可随时随刻去我屋里转转……”殳荣将那转字音调拖的极长,他也顺便围着芜霜转了转,转到芜霜身后,闭着眼在她头顶一嗅,瞬间只觉的筋骨酥软,几乎要瘫在芜霜身上。芜霜起身让开身子,躲到桌子另一侧,哼声笑道,“不敢当,小妹这双脏脚哪敢去踩大哥的宝地。”殳荣听了不禁不恼,反觉她是在与自己撒娇嗔闹,又用眼瞟芜霜的脚,笑道,“公主的一双秀足怎会脏呢,恐怕是不肯将足上的香味留在他处罢。”说着又欺近身子,挑着眉小声道,“不如教我来闻闻这双脚到底香还是不香。”说着突然双手抱住芜霜。芜霜吓的一跳,忙用手推,那殳荣反抱的更紧。芜霜警告道,“哥哥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来不怕叫人笑话麽?”殳荣怀中抱着软绵绵的身体,鼻中嗅着少女的体香,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芜霜的话,只道,“我知你是守活寡的,想来也寂寞透了。”一说便将芜霜打横抱着朝房里去。芜霜双手双脚又打又踹,仍挣脱不去,心中又骂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原以为这色鬼只会言语侮辱,没想竟会动手起来,又怨丫鬟怎么还不叫了人来。

    说那殳引去了董氏院里,说了舒心丹的事,董氏问是替谁取的,殳引道是芜霜。董氏念着如今在越国只芜霜同自己还可相依,便叮嘱了几句要好好照顾芜霜的话。殳引听董氏话中有意,便问了几句。董氏起初不说,经不住殳引追问,便将甄氏如何变法欺压、使唤自己的事说与他听。因着甄氏对殳引一向尽心,殳引忽闻此言,倒先一怔,想一时方才明白这人的坏藏的极深,此前还当真相信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不禁背上一寒。由此也免不了劝慰了董氏一回。

    芜霜院里的丫鬟才至董氏屋中,见两人低声轻语说着悄悄话,一时便不敢进去催。等好一会殳引才出来,见了丫鬟,倒奇怪,问她,“你怎么来?”丫鬟道,“二奶奶昏倒了。”殳引大惊,“什么?哎呀,你怎么此刻才说!”丫鬟见骂就低头不敢说话了。董氏在房中听闻芜霜昏倒的事,赶紧让人搀着出来,也不问那丫鬟,便催着殳引道,“快回院去看看情况来!”说着几人就急忙赶去了西园。

    那殳荣此刻正在兴头,任由芜霜如何骂如何踢打都不放,只抱着她强压到了床上。芜霜吓的面色惨白,只道完了,这会子贼没逮住自己倒要栽进去了,于是慌的大叫起来。殳荣听她尖叫就也吓了,急急忙忙用手捂住她的嘴,然又捂的不准,小指竟塞了她口中,芜霜情急之下,亦不去管是什么,只用尽力气下颚一闭。只听殳荣哇一声大叫,跌爬着从她身上跳起来。芜霜立即坐起身蜷缩至床铺一角。殳荣捂着手,那猩红的血只不停从他指缝间滴落,他恶狠狠盯着芜霜,双眼似乎也被鲜血染红。芜霜吓的不敢说话,一手放在嘴边,将口中之物吐在手心,那竟是殳荣的半截手指。殳荣一见顿时失了心,跳上床,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此刻殳引与董氏正入门来,见正屋内碗儿、蝶儿、盏儿碎了一地,又闻房中乱响一片,忙赶了进去。几人见殳荣疯了似的在床上乱捶,那铺上亦是血迹四溅。董氏见状差些吓晕过去,亏得有丫鬟搀住才不至于倒地。殳引对芜霜虽无情谊,但好歹两人有着几年的名分,又及他性格冲动,平常就见不惯恶霸欺负人的事,别说是芜霜,即使是别个陌生女子遭人痛打,他也不会袖手旁观。殳引大喊一声“住手”便飞身上前,拎着殳荣脖颈的衣服将他扯下床。芜霜早被捶晕过去,殳引刚要上前相扶,殳荣从地上跳起,大喊大叫扑了上去,殳引回身便又一脚,只将他踹的直撞了橱柜上去。丫鬟们又惊又吓,都用手捂住嘴,也不知是谁在乱状之下还有此注意,趁着人不注意,竟偷偷出了去,将事告诉了甄氏。

    甄氏知道了忙赶去殳引屋里,门口围观的小厮丫鬟见了她都朝边上退去,甄氏端着袖匆匆进了房,只见那房中人员复杂,橱柜乱翻,而自己亲儿又倒在地上,似已不省人事。甄氏忙上前,见殳荣一头乱发,脸上淤青,又瞥见其断指,当下跌坐在地,捧着殳荣的脸大哭大喊两声。董氏让人扶着上前劝,还未开口,却见甄氏如狼似虎怒视着她,面上涨的通红,脖颈爆出青筋,叫到,“你们……你们俩母子为何如此残害我荣儿!”董氏见状不敢上前去了,只一脸歉疚。殳引正扶着芜霜躺下,此刻闻言便道,“大娘怎可不问缘由就诬陷人。”甄氏仍瞪目而视,道,“不是你们难道是手指它自己断了不成!”殳引道,“大哥的手指确是芜霜咬断的,可大娘为何不问问怎的大哥的手指会到了芜霜口中来。”甄氏心中也清楚了大概,可仍说,“估摸也是那贱奴勾引我荣儿的。”殳引道,“芜霜乃是氓国公主,大娘为何出言不逊。”甄氏鼻子出冷气,道,“一个蛮国的贱种,到了我越国也敢称公主?”殳引扶住董氏,冷言道,“大娘也是越国正统大家出来的女子,该是识大体、知礼数的,此刻说出这种话来,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他国是蛮国呢?”甄氏气的直哼哼。殳引道,“你我在此争论也无意义,不妨等爹回来了听他如何处置。”又喊门外小厮,“快将大公子抬回去,叫大夫来好好看看。”说毕也不问甄氏便就强拉着将她推出屋子去。

    芜霜躺一时此刻也醒了,董氏也叫丫鬟去请大夫,芜霜道,“并无大碍,只是皮肉伤罢了。”董氏哭道,“你也是千金之躯,如今竟落了如此下场。”芜霜落泪,道,“娘也不必难过,想是我命中该有此劫。”殳引在旁安慰了许久,两人才平复。殳引问事情起由,芜霜犹豫一番才将自己所做之事说了出来。殳引起身叫道,“既然你早知他有此意,为何不告诉我,偏要惹出这样的幺蛾子来?”芜霜道,“原也想过告诉你,可你那呆脾气,恐只有言语不信。”殳引听了又叹半天气。

    叫去打听的小厮回来说,殳荣的小指已接不上,甄氏此刻正去宫中哭闹。殳引见事闹大,便急道,“此乃家丑,她怎的不知羞耻来,如此一闹,就算我们本没错也是我们错了,爹回府必要责罚。”一说又捶手不停在芜霜床前乱转。芜霜抬头看了眼董氏,董氏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芜霜道,“要责罚也是我,你若在此前休了我,赶我出门,恐他们也无甚话好说。”说一半眼泪就簌簌掉下来。殳引大惊,回头来只望着她。芜霜两眼婆娑,话不能成句,“想我呆……呆在此地也……也是自寻烦恼,不如教你遣……遣出去了再寻好人家去……嫁。”说毕便哭出声。殳引心中万分怜惜,可又实说不出挽留她的话,又见董氏对此亦无异议,便就随了芜霜的主意。

    趁着甄氏去宫中闹事,殳引叫来胡占,塞了他百两银子,一半给他自己一半叫他安顿芜霜,胡占执意不收,说“胡占已收在了二公子门下,公子吩咐我差事,便是不将我当废物,我高兴还来不及怎敢再收钱财。”殳引见如此,便不再勉强,叫芜霜用头巾包住脸,装成府中丫鬟。胡占护送着她送北地小门逃出去了。

    说甄氏虽性格泼辣,可也不至于疯到要在宫中撒泼打诨的地步。她到了宫门,先教人去通传了自己要见越王的事。太监去回了,殳桧正在越王榻前,听了便心中疑惑,自己跟着太监出去了。甄氏远远见殳桧出宫来,便把头上插的金钗摘下来,又双手抓着头发乱揉。殳桧见了她披头散发,又一双泪眼,顿时唬的一怔,忙问发生何事。甄氏便将殳荣断指,殳引如何痛打他,又如何待自己不敬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然对殳荣下流行径却只字不提,只说董氏与殳引仗着与殳桧亲近,常欺负他们母子。殳桧听得将信将疑,立即叫了马车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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