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诏》凤凰诏分节阅读39

    “他这是什么意思?”

    闫梦萱苍白着脸站在旁边,紧咬了唇不发一语。

    她当初在行宫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做周王妃十拿九稳,背后又有皇后与闫国舅撑腰,这才敢不顾脸面往长阳殿跑,表哥长表哥短的围着周王转。

    真若论起来,周王又是她哪门子的表哥呢?

    不过是一块遮羞布罢了。

    现在周王以自己的态度摆明了,他无心婚事,一心只为先皇后娘娘守孝。哪她先前的举动岂不都成了笑话?

    不知道的都道是周王孝顺;知道的恐怕都不会这么说说了。她往长阳殿跑的勤,皇后已经摆明了属意她做周王妃,周王却向皇帝上书,要为母守孝,无心婚事,那岂不是说她不要脸的贴上去?

    闫梦萱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怕惹的皇后心烦。

    皇后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火辣辣的,周王此举不啻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恐怕阖宫都拿她当笑话看待了。

    此次跟着魏帝同行的梅妃在自己的殿内搂着小儿子笑的合不拢嘴:“既然你大哥的亲事都不必着急,煦儿回头就跟你父皇说,等你长兄议亲了你再议亲也不迟。”三年时间,崔煦也还等得起。

    崔煦轻笑:“皇长兄拖得起,闫家女可拖不起呢。”

    女儿家韶华易逝,三年可都拖成老姑娘了,且周王还不一定肯娶,闫家难道敢赌?

    果然此次一大早,皇后就下令一顶小轿将闫梦萱悄悄送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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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魏帝面前扔了一颗炸弹,打碎了闫家如意算盘的周王此刻在石瓮寺却过的十分逍遥。

    他派了蒋祝去打听郦山书院,而蒋祝打听回来的消息也只是郦山书院只收成绩优异的寒门学子,但是这些年郦山书院在科考中取得的成绩着实不俗,陆陆续续有不少学子走入官场。

    而当朝从郦山书院走入官场仕途最为平顺的,便是大理寺卿鲁承志。其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与闫国熹向来不对付。

    闫国熹虽然权势滔天,但鲁承志却是个纯臣,两袖清风,从不结党营私,又深得魏帝信任,他试过好几次让御史台爪牙弹劾鲁承志,都被魏帝驳回,只能无奈的偃旗熄鼓。

    等到天气晴好,崔晋向孙老先生请假,提起想要前往郦山书院一游,孙铭便道:“正好老夫腿脚不便,周王若是愿意,不如一起?”

    崔晋这些日子早晚都在孙铭座下听教,有时候听他讲前朝古史,自己也能从中悟出些东西。他院子里藏书甚丰,除了卧房正厅摆着些书之外,其余两边的空房间里都摆满了书。

    他初次被获准允许进入孙铭的藏书室,顿时都惊呆了。

    很多书翻开看时,都有他在旁注释的笔迹,也有些书看起来年头久远,而看书的人虽然十分爱惜,但大约是翻看的次数太多,都毛边了。

    崔晋在楚国为质之时,所读有限。很多时候都是潘良默写生平所学,再传授给他。虽然也算勤奋,又是病体缠绵,但是在孙铭面前,当真觉得自己渺小非常。

    有些人,若论身份算不得什么,可若论才学,恐怕帝王面前也是让人敬仰。

    崔晋听得孙铭要去,当下恭恭敬敬来扶,却被孙老先生甩开了:“我老头子还没那么弱。”当先而行。

    等到真正前往郦山书院的路上,崔晋跟着孙老先生的步伐而行,走了一路的热汗,但见老先生健步如飞,而自己在山上好几次跌跌绊绊,若非有护卫扶持,恐怕早就摔倒了。

    孙铭须发皆白,但行运矫健,回头见到崔晋的狼狈样子,顿时朗声大笑:“周王身子骨不行啊,需要多锻炼锻炼啊。就算是读书人,没个好身板也不行的。”

    “学生谨听先生教诲。”

    且不论崔晋是否真心受教,但他摆出潜心向学的姿态,却是十分管用。孙铭带着他去了一趟郦山书院,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郦山书院虽然另有山长教学的博士,但是孙老先生却是每旬都要去书院讲学的。

    郦山书院里的学子大约有一百多人,比起国子监以及长安其余书院,人数算是寥寥,但是崔晋却从郦山学子身上感受到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风貌。

    郦山书院据说最初是由一位落魄学子在郦山脚下开了个私塾混日子,只是后来教出来一位贫家学子考了二甲进士,顿时名声大噪,此后不少家长将自己的孩子送过来,都被拒收了。

    也不知是何人出钱,将郦山书院移到了距石瓮寺七八里的山中,建起了精舍书屋,又请了先生来任教,但是收费却很便宜,只是有个条件,学子必须是贫者无以为继又好读书,成绩优异者。

    此后,郦山书院便以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而传扬了出去。

    郦山学子皆身着青布长衫,学舍路径之上,抱卷苦读者有之,互相联句吟诗者有之,见到孙铭皆恭恭敬敬上前行礼,但对孙铭带来的人似乎并无多大兴趣。

    进书院之前,孙铭便让周王的侍卫在外面候着,且他今日穿着一身布衣,沿途见到这些学子,只觉他们早已沉浸在浩瀚学识之中,对外物无所动容。亦有见到孙铭上前救教者,孙铭都耐心作答。

    回来的路上,崔晋一直沉默不语。

    孙铭轻笑:“周王觉得这些学子比起国子监如何?比起京中别的书院的学子又如何?”

    “恐怕国子监与京中其余书院的学子均不如这些人。”

    长安城中繁华,诱惑亦多,况且国子监全是官宦之子,以及宗亲权爵之有的子弟,斗鸡走狗者有之,不学无术者有之,在那种声色犬马的环境下一心向学的人心志恐怕也要极坚才行。

    孙铭道:“其实这些人也未见得就不受诱惑,只是他们知道读书晋身乃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而且前来郦山书院机会难得,故而潜心苦读,非要做出一番成绩。况且周围同窗皆是一心苦读,若真出个无心向学的,旬考三次成绩太差者被书院遣回了,自然更要一心向学了。”

    眼瞧着看到了石瓮寺的山门,崔晋忽道:“先生可知道,当初捐建郦山书院的是何人?”能够这些年来都支持着郦山书院的开支,这些学子倘若知道了捐建人,敢不知恩图报?

    孙铭大笑出声:“这个问题周王是不是想了一路?”

    崔晋觉得,任何的手腕心计,在孙铭面前都不必使将出来,因为他有一双世事洞然的双眼。

    他老老实实的点头:“学生自初次听说了郦山书院的建院始末,就想知道这个人。”

    孙铭的目光复杂了起来,踩着进寺的石阶,他的声音似悠长的叹息:“当年建这个书院,最开始是你娘拉着你父皇,以及谢弦一起捐建的。提议的是你娘,但是她自己出钱恐怕力有不逮,便拉了你父皇跟谢弦。那时候你父皇还是皇子,并未登基。”

    崔晋脚下一个踉跄:“我……父皇与母后?”

    孙铭点点头:“当初他们在老夫身边求学,老夫身边还有弟子家贫,日子过的极为艰难,你母后心善,这才想起来解决这些学子的后顾之忧。”他的声音里带了怅然:“当年你母后过世之后,身后所有首饰金库,以及自己的嫁妆都全数捐给了郦山学院,这些年又有谢弦暗中派人送来的财物。其实到后来,你父皇登基之后,他便不再管郦山学院之事了,都是你母后派人打理。”

    这其实更像是一个令人惆怅的故事。

    蒋皇后过世之后,崔瑀曾经来过一次郦山书院,素衣小帽,好似谁家学子的老父亲来书院探亲。

    他跟孙铭在书院里转了一圈,还指着其中几株根深茂密的大树笑言:“当年,阿绮拿着书院的图纸研究了很久,这些书都是她特意吩咐要种的。”其中有两株靠的很紧密的大树,这些年藤蔓相缠,树根在地底下早已经缠在了一处。

    “当年植这两株树,我一直反对,觉得离的太近,可是阿绮不肯答应,非要指明了靠在一处。”

    事隔多年,两株树几乎算得血脉共生,相依相伴。

    当年伊人曾笑言:“这是我跟阿弦,姐妹相亲一辈子。”

    而崔瑀当时凑过去小声道:“既然你非要种那就种吧,不过这不是你跟阿弦,而是我跟你。”

    蒋绮当时嗔了他一眼,很多年崔瑀尚能记得她那个带着少女明媚俏意,又有几分羞意的眼神。

    这些旧事,早已被时光掩埋。

    孙铭不会讲给崔晋听,而崔瑀也不会讲给儿子听。

    后来的后来,谁在帝王的宝座之上渐渐学会了权衡之术,忘掉了少女情思绵绵的眼神;谁又在后宫绵长的日子里消磨掉了半生情愁,郁郁而终,终于无人问津。

    谢弦能够开口提示崔晋一句,已经算记得旧日情份了。

    她心中所思所虑又如何,孙铭不曾追问,也知道她的矛盾与纠结。

    江湖之远,与庙堂之高,她一直在寻找栖身之处,颠沛流离,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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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十一月份,进入了腊月,日子便快了起来,仿佛满大街都是喜意盎然的人群,小摊贩们的生意也日渐兴隆,带着儿女出门的父母都愿意花个几文钱给孩子买口吃的甜甜嘴。而各府里的采买们都日渐忙碌了起来,大批过年的物品需要置办。

    家下仆人等着主子在年关放赏,新发的料子已经裁了新衣上身,见到主子都只说吉祥话,讨个来年的吉庆。

    臣子府里尚且如此,宫里就更讲究了。

    闫皇后忙的团团转,各宫大小事务要她费心的极多,每日忙个脚不沾地,坐下一喝口茶的功夫,便有宫人小声前来禀报:“周王回宫了,去陛下那里请安了。”

    闫皇后一怔,忙的脑子都乱了,之前周王拒婚的隐怒都远了许多。

    “可有说过要来本宫这里?”

    周王回宫,按理说是要前来向她问安的。

    宫人道:“听说周王提起要前来向娘娘请安,只是被陛下留下说话了。说是娘娘这里一团乱,恐怕没空接待周王,就不必过来了。”

    闫皇后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兴兴头头忙着过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许下意识里,她就是想要让魏帝夸她一句,比蒋绮强。

    蒋绮过世这么多年了,闫皇后总觉得,整个后宫还留着她的影子,连同魏帝的心里。可是她不敢问,现在蒋绮的儿子回来了,而魏帝对崔晋的态度早就让她心生不满。

    ——如果真疼爱这个儿子,当初又何必为了政治而舍了他?

    她甚至从心里有些鄙视魏帝,这种默默的鄙视又不能宣之于口。

    崔晋能够在腊月里就回到长安城,魏帝还是十分高兴的。等他请完安,再看他打扮的虽然素净,但脸色却不差,比之在行宫病着要强上许多,不由笑道:“瞧着不错嘛。”

    “寺中有空智大师呢,况且聆听佛音,儿子心里平静,寺中也安静,儿子睡的也香吃的也香,不知不觉竟然胖了。”

    “哪里胖了?整日青菜豆腐的能胖起来才怪。你呀……让朕说你什么好呢?”放着京中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跑到山里受苦,也不知道这个儿子的性格随了谁。

    崔晋笑道:“那是父皇心疼儿子,才不觉得儿子胖了。不如今儿儿子就在父皇这里蹭一顿饭吧?”

    魏帝笑着答应了,父子俩聊些别后之事,其实分开也不过月余,就算在长安城里,以崔晋进宫的次数,一个月也就几次,见面有限。但距离远了,似乎便是经年不见,父子聊聊的亲亲热热,好几次魏帝都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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