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诏》凤凰诏分节阅读14

    管着皇庄的庄头练就了一双利眼,旁的没学会,但识贵人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

    那庄头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了,管着周王府的皆是宫里赏下来的人,可没听说哪里冒出来个小丫头做管事,得周王看重的。

    王府初立,皇庄被划归到周王名下,庄头为表忠心,还特意整治了些野物亲自送到了周王府……顺便与周王府的管事联络感情,并用金钱加固一下往后共侍一主的同僚之谊。

    没想到今天才来就被个小丫头指手划脚,偏偏这小丫头并非无的放矢,所提所问全是一针见血。

    “……京中不宜居,我今儿才知道,原来粮价要比洛阳北海等地高出五到十倍不止,但亩产却要低的可怜,连十之六七也无。不知道是王庄头不懂种地,白白浪费了好地,还是陛下赐给王爷的皇庄全是薄田,产出本来就少?”

    王庄头额头的青筋都要鼓起来了,直恨不得上去给谢弦一个大嘴巴子,眼睛里都要充血了:“你个小丫头子懂什么种地?你种过地吗还谈产出!”

    谢弦捂着胸口朝后缩:“哎哟哟吓死我了,王庄头这是要打我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要不要现在就派个人去京郊打听打听,寻常人家良田薄田的出息?我虽没种过地,王庄头也别拿王爷不当回事啊。真打量着王爷没种过地,就可以随意糊弄啊?”

    曾经接受过王庄头好处的吴大管事在旁边和稀泥:“阿羽姑娘,此事虽然王爷交了给你,但是王庄头好几代都负责皇庄,断然不会出现姑娘说的这种情况。你还是别为难王庄头了。”

    谢羽眼睛瞪的溜圆,嗓门比谁都高:“听听!大管事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在无理挑刺一样。感情皇庄不但不能维持王府的开销,还得王爷回头专门拨银子救济才能糊口啊?你瞧瞧王庄头报上来的数目,不知道是吴大管事拿王爷当傻子还是王庄头逗着王爷玩?等陛下问起来,还当王爷无能,连三个皇庄都管不来,被下面人欺到头上来了呢!”

    她这帽子扣的很重很大,吴意当场就涨红了脸。

    他当初被拨来做周王府大管事,心里也存着一份私心的。周王才归,在大魏毫无根基,除了魏帝的宠爱,连半点依仗也无。

    圣人的宠爱是这世上最不牢固的东西,就跟一阵风似的飘忽不定。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前朝皇子臣子,想要永远被帝王挂在心上,难度太大。

    如果周王身子骨健壮,机敏能干,大约也能在朝中拥有一席之位。但他病的太厉害,完全是个病秧子,谁也不知道几时能够调养好。

    吴意做周王府的大管事,想要仗着主子的威风在外面横着走,大约不可能了,只能跟着主子夹起尾巴做人,现在看魏帝的脸色过活,将来还要靠太子的施舍才能过下去。唯一的好处便是王府的开销用度能够方便他伸手往自己腰包里划拉。

    王庄头送了好处给他,吴意自然是要为他出力的。就为着王庄头的识趣,往后大家还有合作的机会。

    但吴大管事没想到,周王猛不丁塞了个小丫头进来,还说是新任的管事,职责未曾明确划分不说,还直接让她管起了周王府的三个皇庄。

    要知道目前周王府的收入除了宫中赐下来的,以及周王的份例,便是这三个皇庄交上来的出息了。

    谢羽这是才进了周王府就把最容易捞钱的事情一把抓了过来,怎不令吴意记恨。

    “阿羽姑娘,王庄头说的是,你一个小丫头经见过多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说什么亩产粮价,煽风点火,让不知道的人还当王庄头做了些什么。王爷才回来数月,对京中气候不知道,阿羽姑娘就别再危言耸听,还是赶快收了粮入仓,别耽误功夫了。”

    吴意到底是之前在犯官家中做过管事,之后连同主家入罪,被罚在此看宅子,又被直接分派,成为了周王府的奴仆,一时之气还是忍得下来的。很快他就调整了呼吸,以一副“我是宽厚长者不跟胡闹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的面孔来和稀泥。

    不过谢羽从来就是个刺儿头,最讨厌这种狼狈为奸之事,见吴意一个劲儿为王庄头说好话,立刻嚷嚷了起来:“吴大管事不会是收了王庄头好处吧?怎么一个劲儿为王庄头说好话?!”

    吴意这下也怒了:“小丫头怎么能这么恶毒呢?胡乱给人扣帽子!”他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揪着谢羽去周王面前评理:“我现在就跟姑娘去王爷面前,让王爷好好给评评理。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收礼了,在这里信口雌黄,王爷派你来是收粮的,不是胡搅蛮缠的。”

    下面跟着王庄头的一众汉子也嚷嚷了起来,数月之间,吴意在周王府也收罗了一帮亲信,都在旁边替他呼冤,指责谢羽胡说八道。nmtxt

    一时之间,谢羽处于被众人围困之境。若是个寻常小姑娘,早吓的哭起来了。不过她不是个怕事的,只看到她顺着吴管事伸过来的腕子滑了过去,在他胳膊肘某处敲了一记,只听得吴管事“哎哟”一声,整条胳膊顿时麻了起来,抱着膀子连搓不止。

    谢羽冷笑:“说话就说话,吴大管事当我是谁,可以随便动手动脚?咱们现在就去找王爷评理去!”当先抱着王庄头交上来的册子就往崔晋的书房而去了。

    吴意与王庄头交换个眼色,不得不紧跟着她,生怕这小丫头在周王面前胡说八道,步履匆匆恨不得超过了她。

    王庄头是个机灵的,才进了周王书房,立刻扑到他面前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对自己今日在周王府受辱之事伤心不已:“……奴才替陛下管着皇庄多少年,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往年去宫里交粮都不曾受过这等质疑,没想到今儿头一遭被人指着鼻子骂,说奴才糊弄主子。王爷明鉴,阿羽管事年轻不知事,不知田间庄头之事,但奴才可万万没有胆子欺瞒王爷!”

    吴意也适时上前,他虽做不到王庄头眼睛如开闸的水说流就流的本事,但委屈还是要向周王诉一诉的。

    “王爷,王庄头都是积年的老人,管着皇庄也不是三五天了,阿羽姑娘不懂还要装懂,挑东挑西,就怕寒了下面人的心。”

    崔晋面上一片漠然之意,似乎并不曾被王庄头的眼泪与吴意的委屈所打动:“阿羽你怎么说?”

    谢羽平生最恨这等装腔作势的小人,因此毫不客气道:“王爷有所不知,小的家中也有些产业,常跟着家人跑些小卖买。做小买卖的别的价格不知道,唯独对粮食亩产价格等记的最为清楚。北地种的是夏麦秋粟,良田麦亩产可达一石以上,夏麦秋粟合起来可达两石。而南方稻麦两熟亩产合计三石。十斗为一石,怎么皇庄的良田亩产只有三斗?其余的麦,粟去了哪里?到底是王庄头不会种粮呢,还是昧下了其中的产出?”

    王庄头呆怔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鼻涕眼泪都忘了擦了。

    谢羽还不准备放过他,轻蔑一笑:“最离谱的是,王庄头说因为雨水今天太多,春种之后庄上住户房屋被雨水泡塌,许多人家口粮被泡,皇庄上的人食不裹腹,他还垫付了一部分钱给大家购粮,以及修缮主子别院。恰巧小的记性不差,因近三年并无大灾,各地仓储节余,仅以洛阳为例,粟,麦每斗仅十文。而三年前曾有过小灾,但不影响北方的收成,粟也只是每斗三十文。米价比之麦粟要贵些,也只是每斗四十文,而在米价产地则是二十文一斗。但王庄头交上来的册子上,买进的粟,麦价格比市面上翻了六七倍之多,而米价更是高的离谱。那请问王庄头,你这么费心费力的替王爷广施恩德,跑来向王爷请功,请求支付你垫付的购粮款以及修缮别院的款项,还真是难为你两眼一抹黑,连粮价都不曾问清楚。不如你说清楚在哪家粮行买的粮,让人拿了王爷的帖子去报官,报他个哄抬粮价,好好治治这起黑了心肝的粮商,如何?”

    吴意跪着膝行后退,恨不得将自己藏到周王爷看不见的地方。

    而方才还哭着表忠心的王庄头面如土色,额头的汗珠纷纷掉落,比眼泪还要滂沱。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些资料,耽误了时间,今晚晚了抱歉。

    ☆、第21章

    御书房里,魏帝翻着奏折,忽问道:“怎么听说朕赐下的皇庄庄头竟然连周王都敢欺侮?”

    闫国熹入阁做首辅多年,深得魏帝信任,内宫又有个做着皇位的妹子,况且太子地位稳固,周王不过是个毫无权势又病秧秧的皇子,不足为惧,因此言语之中不免便带了一二分轻慢出来:“听说周王殿下将皇庄的庄头派人送到了京兆衙门,实有些小题大作了。不忠心的奴才,关起门来惩治便是了,让不知道的人还当陛下赐的人不是好的。”顺便扣周王一顶小心眼的帽子。

    若是以往,他这般善解人意的为魏帝的声名着想,总也能换一句“忠心”,但今日情形却有些不同。

    魏帝听得他这话,不但未曾解颐,还猛的将手里的奏折拍到了案上:“周王才回京,竟然连下面奴才都敢欺侮他,这还是朕活着呢!要是待朕百年之后,是不是就更可以随意怠慢他了?”

    闫国熹吓了一跳,不明白为着下面庄头糊弄周王,不过小事一桩,魏帝何必要发这么大的火?

    他陪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周王殿下乃是皇子,是那庄头吃了猪油蒙了心,这才做出这等事情,别人何敢如此对周王殿下?!”

    魏帝余怒未消,痛心疾首道:“当初派周王出使楚国,乃是迫不得已,局势如此。他为大魏立了大功,换得魏楚边境十六年太平,劳苦功高,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就有人欺上头来,可不是朕这个做父亲的无能?”

    闫国熹这下更不敢接话了,只能屈膝跪倒请罪。

    魏帝这通火似乎也并不是朝着他发的,见他跪下请罪,又道:“朕也是一时有感而发,闫卿不必多想,快快起来。只是皇庄庄头敢糊弄周王,别人未尝没有这种心思。既然他们连朕的皇子都敢欺侮,也是时候让他们尝尝轻慢的下场了。”

    闫国熹半句规劝都不敢,眼睁睁看着魏帝召人来拟旨,点了三百禁军归周王调派,将所有皇庄清查一遍。

    潘良陪着周王在府中接旨之后,喜孜孜道:“这是陛下在给朝中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皇庄里敢有人糊弄王爷,王爷就能带兵抄了这些奴才的家。京郊的皇庄大大小小少说也有几十个,这件差使办下来也算是给王爷立威了。”他拊掌一笑:“这事说起来还是阿羽姑娘的功劳。”

    崔晋唇边难得浮起一丝笑意:“本王早说过这是把好刀。”

    潘良哈哈大乐:“她一个小丫头将皇庄的老滑头都差点吓哭了,没见吴意这几天都缩着不敢凑到王爷跟前来卖好了。”

    崔晋嘴角笑意更浓。

    周王府的大管家吴意当着周王的面,可劲为王庄头说好话,结果事实证明王庄头就是个欺上瞒下的狗奴才,周王派护卫亲自去皇庄里打听了一番,这才发现王庄头对下面种田的奴仆们敲骨吸髓,对上面主子能骗就骗,单从他住的院子里就搜出不少金银,他一个庄头还蓄着两名小妾,倒比周王这正经主子还懂得享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意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他不敢往周王面前凑,而周王身边那些护卫们也各个跟煞神似的,深得周王爷真传,从来没个笑脸儿。唯一能搭得上话的也就是谢羽了。

    王庄头下狱的第五天,周王奉旨查办各皇庄的第二天,吴大管事抱着个盒子,踅摸到了谢羽面前:“阿羽管事今儿闲着呢?”

    谢羽本来会忙,周王召她过去,说要让她跟着潘良去查皇庄。

    “你也知道,本王身体不好,父皇将这件差事交下来,本来也没指望着让本王办,只能指靠本王身边的人了。本王手底下也没几个人,你比潘先生还要懂这些民生庶物,能不能劳驾阿羽跟着潘先生去查一查?”

    说的倒是客气,不过谢羽原本就没想过为周王府鞠躬尽瘁的效力,府里还能用心张罗张罗,是瞧在周王方归,王府里看着不成样子,下面人心涣散,各有各的算盘,真让她顶风辛苦出外差,她可不愿意。

    她就是找个暂居的地儿观望程府的动静,这个人要是跟程彰有芥蒂那就更好了,不巧周王殿下就是合适的人选。

    “哎哟我头疼肯定是昨晚开着窗户睡觉着了风了,不行了不行了,我还是回去歇会儿吧。王爷交托的这件事儿恐怕我真干不了。潘先生文武全才,肯定能全权处理了。”

    等她抱着脑袋佯装作势开溜了之后,潘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小丫头倒是会偷懒。”

    周王爷似乎觉得有趣:“还真是个小滑头!”连偷懒耍滑也敢摆到台面上来。

    谢羽离了周王爷的书房,就又活蹦乱跳了。这会儿见到吴意挤着满脸讨好的笑,只恨不得把满脸的肉都挤到一块儿去,只觉得恶心:“我可比不上吴大管事,整日忙的脚不沾地。这不是皇庄里的粮食都收上来了嘛,正好歇一歇。”

    吴意似半点也没察觉出谢羽这是在刺他一般,十分顺溜的拍着马屁:“那是那是!阿羽姑娘精明能干,哪里是我这种蠢人能比得上的。我要是有阿羽姑娘一半的聪明劲儿,肯定能为王爷分忧解难。听说王爷要派人去查皇庄,能不能请阿羽姑娘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让王爷派我去将功折罪?”说着将自己怀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给我的?”谢羽也不客气,接过就打开了,但见里面装着一匣子银锞子,顿时嘿嘿直乐:“吴大管事倒比你家周王还富裕呢。”

    这叫什么话?

    吴意只觉得这话有些不好,谢羽已经道:“你家王爷穷的都快过不下去了,吴大管事为王爷分忧解劳,送上白银若干,那我就替王爷收了啊。”扭头就往周王的书房而去。

    吴意吓的紧跟在她后面,苦苦哀求:“阿羽姑娘,求求您了!这是小的孝敬您的,不是送给王爷的。”这就是个棒槌!

    他送过礼也收过礼,还从来没遇上过这等事情。

    吴意心里把谢羽骂了个臭死,直恨不得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匣子,可是又不敢有所行动,生怕被人撞上了那就更糟糕。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嚣张狂傲的不得了!

    吴意恶毒猜测:莫非她爬上了周王的床,所以才这般嚣张?!

    谢羽对吴意的哀求毫不理会,抱着匣子直闯入周王的书房,将匣子重重放到了周王的书桌上,笑嘻嘻道:“王爷,我改主意了,决定跟着潘叔去查皇庄。”

    崔晋疑惑的打开匣子,见到里面的银锞子,就更不明白了:“就算你去,也没必要拿银子来贿赂本王吧?”

    谢羽瞄一眼门外杀鸡抹脖子后悔不迭的吴意,直截了当:“这是吴大管事送我的,说是让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好让他跟着去查皇庄。之前倒是我想岔了,还当查皇庄是个苦差,这才拒绝了王爷。既然吴大管事都肯花银子钻营,想来这定然是个肥差,我决定借花献佛,拿来贿赂王爷,好让王爷同意我去皇庄,说不定这是个捞钱的营生呢。”

    她贿赂的如此直白,周王都被她给逗乐了,将匣子推还给她:“既然是吴大管事送你的,你收好就是了。你既然又改主意了,回头跟着潘先生去就好。本王倒是巴不得你能跟着去呢。”

    谢羽将银子又推还给他:“王爷穷的都吃田鼠肉了,好歹我家中还有些产业,不致于如此穷困,还是留给王爷吧。”说完就欢欢喜喜走了,也不管崔晋表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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