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小伍凭着本能一口咬住,那是个包子。他吃得不亦乐乎。
后来贾小伍记得有人给他洗澡、换衣服,有人和他说话、吃糖,有人把他抱在怀里,在他旁边睡觉。这个“有人”其实是同一个人,他记得贾原的声音,听了一次就能记住。
直到吃饱喝足有力气躺在贾原的床上抠肚脐眼儿,贾小伍才想起来问:“你是谁?”
少年回答:“我叫贾原。你叫什么?”
贾小伍说:“我叫小伍。”
贾原本来没期望会有答案,他挺惊讶的:“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来贾原说,你在这里玩,哥哥要去洗衣服。贾小伍问,哥哥是谁?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搞清楚,哥哥就是贾原,贾原就是哥哥。这个哥哥本来是贾原一厢情愿认的,可不是他主动凑上去的。他以为哥哥是另外一个人。
晚上的时候贾原给他讲故事,摸着他的脸蛋,他说:“小伍你是不是天生看不见?”
贾小伍吸着手指头,把指甲咬下来,贾原拍掉他的手:“指甲脏,不能咬。”
他用指甲剪咔哒一声剪下一段指甲来,贾小伍听到脆脆的一声响,很好奇。他问:“这是什么?”
贾原把指甲剪放在他手里:“你摸摸。”他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摸,表面是光滑的,触感有点冰凉,刀锋上下咬合的部分十分锐利,贾原轻轻一捏,刀嘴就闭合,一开一拢很好玩。
贾小伍得了这个新的宝贝玩了好一阵,他把指甲剪当武器,挥得虎虎生风:“喝哈——”
贾原笑起来,他先是低笑,声音逐渐变大,然后哈哈大笑。
“傻瓜。”他说。
贾小伍歪着头,单纯而无辜:“傻瓜是什么?”
贾原安静下来,他答非所问:“你知道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吗?”
贾小伍摇头。他连颜色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有模有样地反问:“你知道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吗?”
贾原说:“我知道呀,我的头发是黑色的。”
“那我的头发也是黑色的!”
贾原有点得意地说:“这不算你知道,是我说的。你看不见。”
贾小伍是上学了之后才知道什么是看不见,什么是傻瓜。他有点失落,傻瓜是不好的东西。他仍然调皮捣蛋,贾原生气要打他,贾小伍抱头乱窜,大叫:“不能打!我是傻瓜!”
贾原停下来,站在原地,说:“你说什么?”
贾小伍缩在角落里很委屈:“我是傻瓜,你不能打我。”
贾原走过来抱他,他的手都抖:“谁说你是傻瓜,你不是傻瓜。”
“你说的!你先说我是傻瓜的!”贾小伍其他不好,偏偏就是记性最好。
贾原亲吻他的额头:“对不起,是哥哥不好。你不是傻瓜。”
贾小伍不想原谅他,他伤心了。贾原承诺他:“哥哥以后不打你好不好?”
贾小伍这才点头。他这时候已经学会煮饭、洗衣服、拖地了,因为贾原做家务速度慢,活干不完。后来贾原速度越来越慢,甚至连记忆也好像退化了似的,他老问:“小伍,你看到哥哥的钥匙没有,我记得就放在这里啊。”或者是:“你把小碟子又放到哪里了?”
贾小伍把他手边上把小碟子放到他手里:“就在这里啊。”
贾原揣着碟子放到眼睛跟前,看了好一会儿点头:“噢对对对,是这个。”
贾小伍含着糖偷笑。他在糖罐子里偷了糖,这是贾原第一次没有发现他偷。以前贾原一开糖罐子就能知道,贾小伍发现他看不出自己偷了糖,他变本加厉偷得更厉害。
第二天贾原在洗完澡后跌了一跤。浴室门口有一道突起的门槛,并不高,贾小伍也在那里摔过,他后来记得那里要跨过去就没再摔过了。贾原这一跤摔得很重,他跪坐在地上,膝盖磕在砖缝上当场就破了。贾小伍听到了声音,他哒哒哒地跑过去,问:“哥哥你怎么了?”
贾原没说话。贾小伍摸不到他,蹲下来,才知道他摔了,他大笑:“哥哥笨!”
贾原突然怒吼一声:“滚!”
贾小伍吓了一大跳。贾原生气了,而且生了很大的气。但是他没有犯错,他乖乖做完了所有的作业还晒了衣服。贾原站起来把他猛地推到门外去,像头发狂的动物:“滚!”
贾小伍愣愣站在门外面,有点委屈地抱着虫宝宝,耳朵捕捉到轻微的哽咽。他撅着嘴巴很不高兴把哥哥扔在厕所自己回房间了。哥哥乱发脾气,摔一跤就哭一点也不勇敢。
他走到房间门口,一个巨大的力道从身后把他拽住,有人跪在他身后,死死抱着他的腰。
贾小伍像是撞了鬼,他惊叫挣扎、张牙舞爪,以为有人要打他。贾原在他身后慌乱地哭求,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小伍对不起,小伍,哥哥错了……”
“我不要!哥哥乱发脾气!”贾小伍大叫:“我不喜欢哥哥了!”
贾原浑身都在发抖:“你喜欢哥哥好不好?哥哥给你糖糖,你喜欢哥哥好不好?”
他去摸糖罐子,眼前是完全的黑暗。糖罐子被他碰掉在地上,他如获至宝抓起来,打开,所有的糖都塞在小伍手里:“都给你,全都给你……”
贾小伍拿了很多糖,他又心软了,他现在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贾原扣着他的肩膀把他抓在怀里,胡乱地亲吻他的脖子。
贾小伍很为难,他两根眉毛都拧起来了。他不舍地拨开手里的糖,送到贾原嘴巴里:“哥哥,给你。”他的手碰到贾原哆嗦的嘴唇,糖果一推就进去了。贾小伍摇晃脑袋,很得意:“不疼了哦。”
他想起来贾原摔了一跤大概很疼,他决定不计较这一次了。
贾小伍唯一不知道的事情是贾原看见过他,他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眼睛鼻子耳朵,皮肤牙齿什么颜色清清楚楚。从贾小伍手里夺过那只死猫的时候贾原十三岁,他还没有完全失明,正在适应被命运玩弄的过程。贾原并非无私,他偷偷许愿过,假如我救了这个小瞎子,可不可以让我的眼睛好起来?在他完全失明之前,他记住的最后一个人的长相就是贾小伍。
下午李孜要上门做一个重要客人,是地税局的人事处处长。
廖继缨今年正好五十,人生二十年时间读书,三十年用来升这个处长,于是办公室坐出了腰椎病,间盘突出,疼得下不来床。医生说你赶紧做手术,但他心有戚戚,手术做不好很可能高位瘫痪。后来他弟弟找到李孜,把李孜带到家里,李孜给他按了一个小时,他就能从床上慢慢坐起来了。
自打贾原之后,李孜破了不上门的例。但他上门要加价钱,而且挑客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都愿意去做这个生意。他发现适当摆摆架子是有利于提高身价的。这也算是饥饿营销的另外一种模式,自己把自己吊起来卖,会给客人一种千金难求的错觉。人往往就是越难得的越想要。
廖继缨的弟弟找到他,他起初推脱了一回,后来好说歹说终于答应了。他摸到廖继缨的腰椎,非常常见的情况,就是骨节脱出,他说,领导我做了十年的腰椎,你这个情况不算严重的了。一个小时我就能让你坐起来,你放心。
果不其然廖继缨坐起来了,让弟弟封了个一千块钱的红包亲手交到李老板手里,千恩万谢要下床把他送到门口。李孜把他按回床上,说:“您好好休息,我下个星期再来。”
第二个星期廖继缨亲自开车来接人,看着已经恢复不少了。
廖继缨不显胖,身材还不错,戴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穿深灰色的短夹克,手上没表没戒指,打扮很低调,背微微佝偻,看不出是个领导的样子。他说话细声细语的,对郭绥很客气:“李老板在吧?烦请你去请他一下,我就不进去了。”
郭绥受宠若惊,第一次有领导这么跟他说话。他把李孜叫出来,廖继缨显得有些内向:“昨天去上班已经觉得不疼了,他们说你恢复好快啊,我说是啊,多亏找了个厉害的师傅。”
“您太客气了,您自己身体底子也还不错,年纪又不大,怎么不能恢复呢?”
“疼起来那几天真的是咬牙切齿啊,想说干脆做手术算了,最坏就是瘫痪了嘛,反正现在也是疼在床上下不来,和瘫痪没什么区别。”
“做手术伤身,您想想把你的身体切开来捯饬捯饬,肯定是要伤根本的。”
“我这个人也是毛病多,最近又有点过敏,不习惯外面的床,所以老要麻烦你。”
李孜能理解。廖继缨是领导,领导要求高一些不过分:“哪里,您亲自来接我我还不好意思呢。”
廖继缨说:“别跟我客气。”他从郭绥手里接过李孜,手握在李孜手腕上,这才注意到拇指变性的地方,叹惋:“可惜了李老板这么好一双手。”
李孜有点不适应,想挣脱:“自己可以走,两步路而已。”
廖继缨笑笑:“那可不行,李老板的安全我要负责任的。”
他牵着李孜将人安置在副驾驶上,还给他系安全带,金属扣喀拉那一声让李孜眉毛轻轻跳动一下,廖继缨感知到他的紧张,反而觉得很可爱,“安全带。”
李孜谨慎道,“谢谢。”他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于是做了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盲人对距离的体悟是精准的,这是一切关乎生活的根本性问题,多少距离,一尺、一寸、10米、20米……必须拿捏地非常明白。固定的东西都还好说,移动的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怎么算呢?那是一种长期积累下来的感官体验,当有人朝你走来,他的呼吸有多近,移动的气流是快速的还是缓慢的,李孜做了三十多年的盲人,廖继缨这个距离不在妥当范围内。
但这个时候他被困在一条安全带下面,不知所措。
廖继缨低笑了一声,“我又不会吃了你。”
回去的时候李孜坚持不让送,一个电话把杨学海叫来了。廖继缨只能把他送到楼下,说,“辛苦了。下个星期还是我来接吧。”
李孜紧紧攒着杨学海厚实的手掌,捏的杨学海差点叫出来,最后还是答应了,“好。您就别送了。”
杨学海看着廖继缨的背影,语气冷酷:“什么人架子这么大啊?”
为难到还不至于,李孜若有所思:“客人,地税局的领导。”
杨学海嗤笑:“认识领导了啊,就是不一样。”
李孜没搭话。他显得有点冷淡,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杨学海把他送到推拿馆门口,李孜要下车,他一把将人捞过来猛地就亲上来。李孜吓了一跳:“你有毛病吧!都是人!”杨学海扳过他的下巴眼神狠辣:“你他妈敢背着我偷人试试?”
李孜立刻变了脸:“你以为都跟你一个德行?”
“那他刚才勾着你看什么意思啊?嗯?”
李孜不耐烦地拍开他:“被害妄想症。”
他挣扎着就要去扯车门,杨学海强吻上来,李孜面无惧色对着他的嘴唇就咬,下死了力道深深的一口,立刻就崩了血。杨学海抽着气把他推开,面色十分恐怖。李孜喘着气一把抹掉嘴唇上溅的血,趁机下车:“你还以为自己情圣了?有病治病,少他妈的在这儿演。”
杨学海红着眼睛,要不是在街边他很想开窗咆哮。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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