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寻人启事分节阅读4

    大雪天,天边也应景的有些发白。傅朝际把遁后的沈沙送上了出租车就走了,半路上接了被自己放鸽子的秦楚的电话,挨了一顿臭骂。傅朝际挂了电话之后在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热奶,裹着风雪按了上顶层的按钮。

    推天台的门时,他毫不迟疑,自暴自弃地想没人会在这个天气这个时间注意到他。他把下巴塞到衣领里,兜帽扣着整张脸,把能藏的地方都藏起来,可推开门却没有想象之中那种杀人于无形的寒气,反而暖得他迅速开始发热。

    天台被半弧形的玻璃回护着,风霜雨雪都挡在其外,天地之间唯独剩下这一处,无风无雪。

    半圆天穹外飞雪无声,笼罩在外的成堆行人、车水马龙却年味十足,喧嚣隐隐。

    傅朝际收回视线,搭上护栏仰起头来,厚云后月色半隐半现,光亮被天台霓虹染出七彩,清清淡淡透过玻璃罩,他看着苍穹顶自己模糊的倒影,微微抿嘴。

    卓暮造的楼。

    这样一座标新立异的楼。

    这五年他自认并非不学无术,否则也无法做成功考上跨专业研究院的少数人之一,但和卓暮的成就比起来,他不过是象牙塔内纸上谈兵的好学生罢了。

    傅朝际闭上眼睛,隔断了玻璃罩穹顶的映影。耳朵却在天台静谧中,捕捉到一声轻响。

    他倏忽转身,就看到天台的角落,有一席地而坐,侧头俯瞰高楼的侧影。

    这侧影让傅朝际呐呐呓语,“卓暮?”

    那人只穿了件白衬衫,大衣放在身边不远的地方,他侧着身子往外看着,在傅朝际角度只能看见他侧脸一笔勾勒而出的弧线。他食指抵着易拉罐的罐口,拇指贴着罐身,无名指托着罐底,仰头喝酒。

    傅朝际心下凛然,往后退了半步,半个身子撞在半开的门上。

    坐在台阶上靠着透明玻璃的人遁声远远得看了过来,视线和傅朝际的对上,好半天两人都没移开视线。傅朝际的手握紧了门把手,本来退回的半步收了回来。

    他是的满腔苦涩,进退无门。

    “你怎么在这儿?”傅朝际压着声问道。

    问完才觉得这问题有点傻。这栋楼卓暮有参与设计,来去自然都有理由。反倒是他这个完完全全的无关人士,大半夜跑到天台上,除了居心不良之外找不到别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没想到能碰见你。”

    “我约了白澄。”

    两人同时说了一句,傅朝际一愣没想到卓暮会回应他那一句话。

    过去吧过去吧,傅朝际的脑子里这三个字一个劲儿的闹腾。

    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关上了门,傅朝际任命似的走过去在卓暮旁边坐下。

    他坐的位置离卓暮有三四个巴掌的距离。傅朝际看了一眼之后,突然有点想笑。上小学那阵子,一到夏天晚上大院里凉快,卓暮就捧着本书在他家的廊灯下面坐着偷光。傅朝际存了心跟卓暮较劲捧本最厚的自然书跟他坐那儿耗。那会儿他俩中间也是隔着三四个巴掌,像是活活拉开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卓暮看了他一眼,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酒,他脚下还摆着四五个已经空了的易拉罐。傅朝际的心呼啦啦又被割了一个口子,七年的故步自封和五年的因果得失搅在一起,他像是个破了戒的和尚,是刚涉红尘的那个,风尘仆仆而来为所有的灿烂驻足。

    他可以为这抹心心念念的人影打破维持了七年不喝酒的惯性,但这人不是三十层的天台不需要他回护,况且他也不是能挡风挡雨的半弧形玻璃。

    “你偷偷跑这儿喝酒在桌上又何必管我喝多喝少。”傅朝际简直要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了,尖酸刻薄之后又自知失言嗤笑着端端正正的抛出一句,“老同学,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傅朝际的讽刺像是把匕首,根本没等到图穷直接明晃晃露了出来,之后又因为逾越不太高明的遮掩起来。

    卓暮大方地把自己手中的易拉罐递过去,就着自己喝过的,将瓶口抵上傅朝际的嘴唇。三四个巴掌的距离一眨眼消失不见,却是五座大山压在了身上,他的嘴唇有些干碰到冰凉的罐口。玻璃天穹外烟火点亮了微微发白的天,在高空绽放随后抖落下碎光。一片火光中傅朝际看到卓暮嘴角弯弯,那碎光直坠进了他的眼里,波光潋滟。傅朝际呼吸一滞呛了一口酒,捏着易拉罐不知道怎么继续喝下去。

    卓暮的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他的背脊挺直,傅朝际的手指摩擦了一下罐身,心里跑题的想着,他瘦了。

    “听沈沙说你在深远工作。”傅朝际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他艰难的从一堆话题中扒拉出来一个最平和的。

    “嗯,毕业就到深远了。”

    “怎么想起做建筑了。”大概是有了第一句,第二句就显得容易得多,他磕磕绊绊把话题转到自己的私心上,想问问他,为什么没选数学,还想知道当年的不告而别。

    “我们刚好赶上昶州城建,借城建的东风,做建筑会容易一些。”

    因为会容易一些,所以去做,尽管不读数学也没关系。

    事到如今,肉眼可见的变化让傅朝际说不出话来。

    他曾经以为卓暮不一样。卓暮在大院的时候就和傅朝际不一样,卓暮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他用了二十多年仍没想明白到底想要什么。卓暮是他的灯塔,他方向感缺失常常迷路,而卓暮从他们相识那天起就在那儿,日夜不歇。

    恍惚间他突然在五年后明白,他这次迷路了就找不回去了。

    他抿了一下嘴,隔着玻璃窗往外看昶州的夜景,不过才短短的十年间,翻天覆地,他放松的称赞道,“天台很漂亮。”

    卓暮偏过头来看他,傅朝际抬手把兜帽摘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热奶递给卓暮。卓暮伸手接了,他看着香蕉味的热奶,嘴角弯了弯。

    这是个谁都不会开口撞破,两人缄默而成的小秘密。傅朝际怎么都不肯长个子那会儿,傅妈变了花样的逼着他喝牛奶,喝得他闻到奶味就想拔腿跑。傅朝际每天揣两盒,硬塞给卓暮一盒,大言不惭的说,约好了要同甘共苦。纯牛奶喝到吐,就变成了果味的,只有香蕉味的在岗位上坚守了一年多,结果一直到现在,他还习惯性的在便利店买香蕉味的热奶。

    傅朝际突然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一下鼻子,有心解释又越描越黑道,“尝了那么多味道,还是觉得这个味道的好喝一点。”

    卓暮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熟悉的奶香争先恐后的冒进了傅朝际的鼻腔,卓暮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傅朝际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白澄穿着黑色长款大衣脚下蹬着一双短款黑靴,桃花眼因为寒气蒙上一层白雾。白澄这人冰冰凉凉的性子,却不符合他性格的长了一双招人的桃花眼,他眼睛因有些刺眼的光亮微眯起来,视线却像灵活的舌蛇一样缠过来把人勒住。

    他身上那股子精英的气质,让傅朝际更加明白他和卓暮之前到底差了多远。

    白澄看到傅朝际愣了一下,很快就缓过神来,同样打量起对方来。多年之后见面,傅朝际脸上的稚气已脱,身上的锋芒也敛了起来。

    白澄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卓暮,对傅朝际寒暄道,“傅朝际?好久不见。”

    卓暮抬眼看了眼白澄,没有说话。

    “好久不见,白学长。”傅朝际看了看身边的卓暮,心中不由自主得揣测起卓暮和白澄之间的关系来,他缺席的五年里,白澄一直都在。傅朝际羡慕白澄的长伴,羡慕白澄是被卓暮选择的。

    “白澄,你等我一下。”卓暮站起身,从大衣下面拿了资料。

    “不急。”白澄应了一句,又问道,“你们待会儿怎么走,外面下大雪,我有开车过来。”

    傅朝际起身刚想婉拒,卓暮先一步把资料递到白澄的手上并说道,“你回去吧。我送他回去就好。”

    白澄颔首,偏头又朝傅朝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离开了。

    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一句在嗓子眼里上下翻滚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傅朝际巴不得年快一些过完,他想逃却被自己的不争气拌住了脚。

    俩人走到停车场,卓暮开了车门就坐进了副驾驶。

    傅朝际一愣,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来露出卓暮的脸,“什么意思?”

    “你开,我喝酒了。”卓暮理所当然的抛出来一句,车窗迅速的升了上去,傅朝际看清了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松着的眉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

    傅朝际明显感觉到卓暮的变化,话似乎开始变多了。傅朝际想到天台上一地的易拉罐,无奈的想,里面坐着那位是个醉鬼。一个酒品相当不错的酒鬼。

    ☆、第 5 章

    傅朝际在此起彼伏亮起的刹车灯后面停了车,卓暮仰着头后脑靠在椅子上,视线放在远方,他的呼吸在逼仄的车内被放大无数倍,一下一下挠在傅朝际的心上。

    秒数接近于零,拥挤在一起的车辆在十字街口分流,傅朝际踩油门跟着往右转那股。

    “你油门踩的太用力了。”卓暮因惯性往前一冲,幸好系着安全带把他扯了回来。

    “抱歉。”傅朝际找不到理由反驳,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两年前拿的驾照,上路还是第一遭,第一次开车送人居然就是卓暮,如果早知有今天,傅朝际想到这儿缓了一口气,郁结的想,早知今天也晚了。

    “转向灯。”卓暮轻飘飘的提示,傅朝际从后视镜里瞄了卓暮一眼。卓暮的单手抵着额头,反复的按压,他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一撞。

    傅朝际转开了视线,眼前却一直是卓暮那双眼尾微调的眼睛。卓暮仰了仰头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终于忍不住评价道,“你对车这种东西,真的没有任何天赋。”

    醉鬼似乎觉得还不够,他继续掀老底,“还好汽车塞不到沟里。”

    “当时分明是你非要我再往左边一点。”傅朝际不服气的反驳。

    “我要是不让你往左,你就掉右边沟里了。”卓暮语气凉凉的提醒傅朝际,“每次坐你车都心惊肉跳,你是在千沟万壑上骑自行车。”

    傅朝际额头的血管直跳,“你坐都坐了,没机会选了。”

    卓暮被傅朝际说的一愣,他挺直了身子抿嘴看身边开车的人,在傅朝际以为他会刻薄的反驳时,让傅朝际大跌眼镜的轻轻嗯了一声。

    傅朝际又飞快的看了副驾驶上的人一眼,良久笑了一声,“秦楚说你长了八个胆敢坐我的自行车。”

    初三卓暮转学到实验初中,对傅朝际的打击是接二连三的,当天傅朝际回家就撞见了新邻居。新邻居家儿子的背影要了老命的眼熟。

    傅朝际死心不改,试探的小声喊了一声卓暮。新邻居十分配合的转过头来淡定的赐他一眼。

    第二天一早,傅朝际郁郁的在傅妈的谆谆教诲下,载着他的孽缘上学去了。日历一页一页翻,这该死的上学放学,没完没了。

    卓暮穿着校服坐在他的车子后座,不动腿只动嘴,他脑子里有导航图似的,上学的路上哪儿有坑哪儿有石子,他全靠一张嘴一条一条的播给傅朝际听。傅朝际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骑车眼瞎但年轻气盛,大有不听不听我不听无理取闹的派头,偏偏不走好路的结果是——俩人颠颠簸簸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卓暮抬手就拍他后背一巴掌,傅朝际恼得绷直了背,脚下一狠,风刮过发梢,他恶狠狠的想卓暮就是吃准了他骑车没法还手。

    时间和空间重合了,这些惊人相似的情形和熟悉的刻薄,让傅朝际恍惚间觉得身边坐着的人没变,和五年或者是和十年前的卓暮一样。卓暮会对他的车技尽可能的挑刺却还肯坐在那儿。卓暮向来不会什么九曲八弯,刻薄的话只要愿意就是信手捏来。多数的时间卓暮保持沉默,半个字都懒得与人争论,反而乐意和他吵嘴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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