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两家随行的随从前面开道,一众人费了些劲才进了苏府。
苏管事和秋灵,候在门口,将一行人请到了苏府会客的大厅。
苏府并不小,应该说,相比于同级官员赏赐的府邸来说,苏克明的这座府邸还是很大的,当初庆帝是照着正二品的级别让人物色然后打赏的,会客的院子更是,宽敞明亮,又透着精致。
可这样宽敞的院子,要装下随沈大夫人和季夫人前来的人,却有些困难,两人在到正院入口的时候,让小厮候在了外面,只带了算账师父等人进去,但也有大几十号人,他们站在院中。
已近四月,京城的天气极好,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温度也恰到好处,不冷不热的,最是适合算账要账。
沈家的二夫人五夫人跟着沈家的大夫人还有季夫人,一同进了大厅,一起的还有王承辉,季无羡和五皇子。
苏克明和苏老夫人坐在正中的主座,苏府除了苏泽恺外的几个小姐姨娘都到了,就连大着肚子的六姨娘都到了,萧燕自然不会缺场。
萧燕的神色蜡黄憔悴,整个人都透着股畏怯,显然对今日的事,她是十分害怕的,相比于几天前来说,都瘦了一圈,身上完全没了苏梁浅刚回来时高人一等的戾气和傲然。
苏倾楣看着二世祖似的五皇子王承辉季无羡他们,心情更加烦躁不快。
这几个,全都是向着苏梁浅的。
苏倾楣看着他们,不由想到太子夜向禹和七皇子夜傅铭,一个口口声声中意,一个是她未来的夫君,她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没一个来给她撑腰的。
苏倾楣这真是冤枉色胆包天的太子了,太子倒是记挂她想来,但有心无力啊。
朝春宴当晚,他被庆帝叫去,狠狠的训斥了一番后,被罚闭门思过一个月,皇后怕他再犯错惹皇帝不快,日夜让人看守。
至于夜傅铭,夜傅铭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有野心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公然违抗太后的懿旨,尤其苏梁浅从来不给他这个皇子身份半点面子,他来了,改变不了什么,还会自取其辱,颜面扫地,他自然不会将自己搅进这样的浑水里面。
苏克明见沈家大夫人等人进来,和苏老夫人等都站了起来,苏克明还让人搀扶住自己。
“苏大人,我看你这有气无力的,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苏克明不但有气无力,而且面色铁青,精神大大的不好,就和生病的人似的。
谁碰上他这样糟心的事,估计都不会好,但季无羡这样的话,还是让苏克明心里很不爽,但因为对象是季无羡,所以苏克明就算不爽,也是在心里不爽,不会有什么表现。
苏克明人难受是真的,但一副需要人搀扶着才能站稳的虚弱模样,却是装的。
季无羡看不惯,自然要损他几句。
沈大夫人走至苏克明的身边,冷着脸,无情道:“我今天来,不是看苏大人演戏的,清妹的嫁妆呢”
苏克明咳嗽了两声,“我这几日身体确实不适,能不能再宽限几天,等我身体好了再说”
苏倾楣听苏克明这话的态度,依旧是不交东西,脸色还算好看。
季夫人笑,“苏大人不用担心,高御医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季夫人话落,背着医药箱的高平就跑了进来,“我来了我来了!”
高平气喘吁吁,相比于沈府季府和苏府相隔的距离来说,他更远些,更倒霉的是,他出门的时候,马车还坏了,紧赶慢赶,总算还及时。
苏克明现在看到高平,就觉得身上针扎似的疼,浑身打了个颤,眼皮都不自觉的跳了起来,脸色又白了几分。
“苏大人病倒了,苏府的其他人呢,也都生病了吗苏大人有心,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去执行,我看苏大人根本就不想还。”
开口的是沈五夫人。
当年,沈清成婚,她看着下人将一担担的箱子往外抬,嫉妒的眼睛发红。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事后向夫君抱怨公婆偏心,肥水流外人田,还被训斥了一顿,她每次回娘家,娘家人总议论说这些事,说沈家人偏心,而且还傻。
后来沈家出了事,真的如她所言,那些东西,全都便宜了外人,她这些年单想想都觉得憋屈的慌,气的睡不着觉。
那是多少东西啊,全都落到了苏克明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手上,她一样都没捞着,现在可好了,苏梁浅这次要回来,她多少能得点好处。
“连嬷嬷。”
苏老夫人见双方对峙,狠狠的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叫了声连嬷嬷。
连嬷嬷躬身离开,没一会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丫鬟,手上抬着箱子。
箱子有四台,前面的两个是大箱子,三四个小厮抬着,小心翼翼的,后面两个箱子更小些,由几个看起来力气还挺大的嬷嬷抬着,经过院子,进了厅然后放下。
“这些东西,是我从青州到京城后,明儿和他夫人陆陆续续孝敬的,恺儿楣儿也给了不少,你们看看,哪些是浅丫头母亲的嫁妆,都挑出来吧,剩下的,就当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替她父亲弥补给她的。”
苏老夫人说这话时,红着的眼睛含泪,带着哀求和希冀,看向苏梁浅。
苏梁浅在她目光投过来的一瞬移开,对同样看向她的沈大夫人她们,微点了点头。
“将箱子打开,清点!”
沈大夫人的声音洪亮,点字刚落,就有近二十个人小跑着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七八个人,清一色穿的都是浅灰色的布衫,年纪普遍不大,一只手托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另外一只手拿着笔。
他们身后跟着的,则是沈季两家的随行小厮。
沈大夫人看了眼地上的几口箱子,对进来的人道:“各留一半的人。”
就苏老夫人让人抬进来的这几口箱子,显然不需要这么多的人。
箱子已经被打开,那些将箱子抬进来的人,依次退下。
苏老夫人让人拿来的这些东西,有精致昂贵的摆件,绸缎布匹,甚至是茶具补品药材,更多的还是金器。
那七八个身着灰色布衫的,他们手上拿着的厚厚册子是誊写的嫁妆清单。
这些个人,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记性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这几日,他们几乎将沈清嫁妆清单里面的东西都背下了,什么东西在哪一页哪一行都记了下来。
他们以超乎众人想象的速度,将苏老夫人送来的这些东西里面属于沈清的嫁妆,都挑拣了出来。
萧燕并不喜欢苏老夫人,甚至因为她是从青州那小地方来的心生轻视,她觉得苏老夫人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苏老夫人本身也是个俗人,就喜欢金器,这对萧燕来说好糊弄的很。
除了苏老夫人刚来京城时,萧燕为了讨好她让她在苏克明面前美言,从沈清的嫁妆里面挑选了不少东西,后面送的都有些敷衍,所以将家当都搬出来的苏老夫人,并没有很多是沈清的嫁妆。
多是摆件,也是大件。
不过,就萧燕敷衍她送的那些东西,多是用沈清的嫁妆所得给她买的。
而且,苏老夫人惜命,苏克明苏泽恺送了不少的补品药材,不少都是沈清的嫁妆里面的,那些,都已经进了苏老夫人的肚子。
所以,苏梁浅纵然要收,也是理直气壮,并无不可。
沈府的下人,依着沈大夫人的命令,将属于沈清的东西,全部装到了两个大箱子里面。
“孙女就在此多谢祖母了。”
苏梁浅上前,朝着苏老夫人服了服身,随后吩咐道:“将东西都抬到我的院子。”
苏老夫人此举,苏克明并不反对,他希冀着苏梁浅能念及和苏老夫人的情分,看在她的面上,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到最后如他所愿,苏梁浅这样的表现,明显是让他极其不满的。
他以为苏梁浅会因为这些是给苏老夫人的东西而拒绝,但是没有,非但没有,她竟然还将她其他东西也收了,给苏克明的感觉就是,沈清的嫁妆里面,他拿不出来的东西,苏梁浅真的会让他用别的东西去抵。
苏克明想到那个窟窿,如果真是那样,他就会倾家荡产。
而且,苏梁浅收这东西,完全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没有半点的松软和感恩。
这几天一直都处于压抑克制状态的苏克明,一下就控制不住了,“苏梁浅,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祖母是怎么对你的她为了你,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要了,你居然连她的东西都要,拿回你母亲嫁妆的还不够,不属于你的东西也要拿小小年纪,谁教你这样贪得无厌了!”
季无羡啧啧了几声,“苏大人,你不是病入膏肓了吗这也不像啊。”
苏梁浅越过所有人走到苏克明面前,“不属于我的东西要没有我母亲的嫁妆,哪来的这些东西我的东西,要送也应该是我来送,凭什么让不相干的人做顺手人情祖母这些,只是九牛一毛,其他的呢父亲,您今日,是给还是不给”
苏梁浅抬着下巴,直接自己和苏克明杠上了。
沈大夫人走到她的身后,拽了拽她。
这种可能会担上不孝罪名的事,沈大夫人并不准备让苏梁浅出面,这也是沈老夫人在她来前再三叮嘱的。
苏梁浅没动,就苏克明这样的,他强势,你就要比他更强势,他不要脸,你得比他更不在意名声。
沈大夫人顾忌多多,苏克明要真耍赖,她显然未必会是对手。
苏梁浅比苏克明还不不在乎那些虚名,从她重生踏上京城那一刻,她早就将这些东西看淡了。
活的,还真是舒坦痛快极了,比上辈子不知道恣意多少。
名声是虚的,她在乎,才能众口铄金,她不在乎,那就是个屁,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却不一样,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苏克明看着苏梁浅扬着的脸,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他忍了忍,又做出一副虚弱的姿态,声音小了小,“我现在身子不适,你是要将我逼死吗不管怎么说,我生了你,是你的父亲,让你为我做点事就这么难吗”
苏克明委婉的表达自己生了苏梁浅,苏梁浅应该回报,甚至有隐隐用沈清的嫁妆来回馈的意思。
“这次是用我生母给我留下的东西报答您的生育之恩,下次呢听父亲这意思,是不准备还了是吧”
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了,还委婉,苏梁浅直接帮他将话给挑明了。
苏梁浅太了解苏克明了,他这种人,你让他一寸,他半点不会感恩,还会得寸进尺。
苏老夫人看苏梁浅那样,听她说话的口气,那是胆战心惊,她锤了锤苏克明,呵斥道:“明儿!”
苏老夫人呵斥完苏克明,转而又用那双猩红的眼睛看向苏梁浅,“浅儿,就不能缓缓吗就当祖母求您!”
苏梁浅抿着嘴唇,表情未变,“祖母应该知道您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拖了一次,就会一直拖。
苏倾楣走上前来,扶住苏克明,看向苏梁浅,带了几分呵斥,“父亲什么时候说不还了他只是想要缓缓,祖母都这样求你了,姐姐是要她向你下跪吗父女一场的情分,姐姐连父亲这样小的请求都不能答应吗”
“不可以!”
苏梁浅直接拒绝。
她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苏克明的无耻,还有她母亲这笔丰厚嫁妆的诱惑,“我已经请求太后,多给了五天时间,现在看来,我这宽限是错了,既然父亲如此,那我就只能用下下策了。”
“浅儿,你们是父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不要这个样子。”
苏老夫人看着沉着脸,眸色坚毅的苏梁浅,一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样子,都要哭出来了。
“你想怎么样逼死我吗逼死我你就满意了,你苏梁浅就天下闻名了!”
沈大夫人看苏克明龇牙欲裂的样子,都担心他出什么事,损坏苏梁浅的名声,心里毛毛的。
“苏克明,你别太过分了,不然我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
五皇子看不下去,手指着苏克明,大声道。
“女儿若是想要逼死父亲,怎么会请御医给您看病呢女儿可是盼着您长命百岁呢,所以今日还特意请了高御医上门。女儿不想怎么样,女儿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梁浅的声音又轻又淡,甚至听着柔柔的,却让人的心尖都在发颤。
那声音里,夹杂着的是一种怎样悲凉痛恨的情绪,许是因为到了极致,又仿佛如止水一般,没有情绪。
“五皇子,季无羡,王承辉,今日你们都来了,这热闹就不要白凑了。五皇子,你带人去我父亲的院子,将里面是我母亲嫁妆里面的东西,给我拿来,清点后,送到琉浅苑,王承辉,你去我大哥的院子,季无羡,你多带些人,去苏府的府库,将里面的东西,都给我搬来,至于夫人和几个姨娘小姐的——”
在场众人,听了苏梁浅下达的命令,都吓傻眼了。
沈大夫人咬着嘴唇,想劝,但又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苏克明这态度,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将东西拿回来。
季夫人先是发怔,随后看向苏梁浅的眼神,简直能用膜拜来形容。
这魄力,不愧是公子相中的少夫人。
而苏府众人,震惊过后,更多的则是慌乱,尤其是苏克明萧燕苏倾楣他们。
自太后下了懿旨允苏梁浅拿回嫁妆后,萧燕就被苏梁浅的人监视了,她的许多东西根本就不能转移。
苏倾楣心里也清楚,她精致奢华的倾荣院,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是从沈清的嫁妆里面挑选的,要被搬走了,那就空了,她今后在之前的圈子里,也没了炫耀的资本。
而且,看苏梁浅这态度,如果和沈清的嫁妆不相符的,估计到最后也会被她搜刮一空,到时候用来填补窟窿,那她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怎么这么大胆不,这已经不是大胆了,苏倾楣觉得,苏梁浅简直就是疯了。
而她这种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赔上自己的名声,也要拿回嫁妆的决然态度,粉碎了苏倾楣心里所有的希冀期盼,让她的心,不停的下沉下沉,然后坠落谷底。
苏克明完全没想到,他也不能接受,苏梁浅这样的命令。
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她这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苏克明觉得,自己的脸面,简直被苏梁浅扯下来扔在地上踩了,倍感屈辱的他内心更加恼火。
“反了反了,苏梁浅,你这是造反吗你是要造反是不是你这是抢!你是强盗吗你说,你是不是一早就打那些东西的主意了,不许动府库的东西,我院子里的东西,你也不许让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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