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莲子汤交给景熙帝身边随侍的人,就带着人走了。
诚亲王总觉得一开始远远望去的那一眼,皇后看过来的目光里都是阴郁凌厉。兴许是太远看错了,皇后素有贤名,怎么会呢?
兄弟俩散步到花园中的凉亭,用了皇后送来的冰莲子汤,又畅聊到暮色四沉,留膳不成,景熙帝才依依不舍得放弟弟回府去了。
皇后焦躁地等到亥时,依旧不见景熙帝的人影。遣了身边的宫女去问,宫女才出去片刻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景熙帝身边的苏公公。
苏礼:“娘娘,陛下现下还忙着呢,案头上都是等着批复的折子,拖延不得,恐今晚是过不来了。遣奴婢过来跟娘娘说一声,还请娘娘早些歇息。”
皇后仍然温婉笑着:“苏公公,还请回禀陛下,臣妾知道了。苏公公也劝劝陛下,注意保养龙体。”
人一走,皇后就屏退左右歇下了。在华丽的床帐里,在这无人窥探的黑暗里,白日里明媚温婉的皇后咬碎了银牙,绞乱了丝帕,用低不可闻且咬牙切齿的声音吐出那三个字:“诚——亲——王——!”
诚亲王养孩子的调性跟他小时候父皇养他一模一样,不太讲究规矩,怎么宠着怎么来。好在自己又不是皇帝,家里的也是两位姑娘而不是儿郎,怎么宠也不为过。两位五岁的小郡主见到久别的爹爹,玩到撒欢,玩累了就一个趴在爹爹腿上,一个抱着爹爹的胳膊睡着了。王妃赵氏要把女儿抱起来让人送回房去,诚亲王抬起自由的那只手,在嘴边比了一个“嘘”,轻轻的说:“再等等,睡熟了再抱回去。”于是夫妻二人便坐在榻上轻声细语聊着家常。诚亲王与赵氏成婚六年,虽无热烈的爱,也一直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先帝走后,诚亲王府外没有卷入纷争,内没有鸡飞狗跳,一切顺风顺水平平淡淡,尚且年轻的诚亲王和王妃,都觉得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景熙二年八月,景熙帝忽然把诚亲王安排进户部,继亲王无故不得出京以后又一次打破了亲王不领实职的惯例。朝野上下纷纷认为景熙帝对这个弟弟真是娇宠放纵得没边了,御史们也再一次炸了锅。这次景熙帝没忍他们,下了道谕旨斥责他们默守陈规,因小失大,让他们把眼光放在民生之类实在一点的地方上。
事实证明诚亲王也并不是一个草包,手上事情不多,却都干的干净漂亮。在户部也不摆架子,按时点卯,比一般翰林进来的还低调。
景熙三年四月,查过洛州贪墨税赋大案的胡潜调任户部尚书,诚亲王任户部侍郎,开始研究因为洛州牵连出来的全国税赋问题。胡潜、诚亲王、景熙帝在民生问题上的目标颇为一致,轻税赋,防贪墨,另有营田水利方面的各种改进,再加上一套推广和监察体系,力图给天下百姓开源节流,每年都多留下几分口粮。于是诚亲王白天在户部干活,晚上还要进宫同景熙帝汇报和商议,休沐的日子还召集一干算学家在王府谋划。诚亲王府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王妃瞅着自家王爷也从没这么痛快踏实过,唯独有一点不好,王爷与陛下总有论不完的政务,论得太晚了时常被留宿宫中,十天到有七八天不见回府。
景熙四年二月,诚亲王开始兼任工部侍郎,掌民间营田水利各色工事器物的研究和制造。
这一年的冬天,不知道从何处传出一条谣言。诚亲王妃头一回听说的时候,万年柔和宁静的王妃气的脸色发青,顺手把日常理家记事用的砚台给丢了出去,在白墙上染就一大片凌乱的漆黑墨痕。除非全部刮去重新粉刷,这痕迹怕是去不掉掩不了了。
“哪里听来的混账话!都给我闭紧了嘴巴,省得污了王爷的耳朵!”
☆、七
“诚亲王那样的身份,用得着以色侍君?李大人,这可得慎言啊。”
李御史一哂,“陆大人竟然不知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陆御史似乎为身为御史却消息不够灵通而羞赧,李御史再接再厉:“陆大人,您可别忘了,本朝亲王例不涉政,最多不过领个闲职,您想想,往上数不到百年,王爷里头都出了多少位诗画名家了?可如今,诚亲王内一手掌着户部和工部,外与大将军齐岳交好,那又是个什么身份?陛下这是在……唉!”
两位御史在下了大朝的路上交流消息,唉声叹气了半晌,第二天,心照不宣地各自参了诚亲王一本。
好一阵子没人参诚亲王了,可这怎么忽然又开始了?擅权、逾制、在王府私聚官员有结党嫌疑、风评不良,五花八门的,看着眼前厚厚一摞弹劾折子,景熙帝叹了口气,叫苏礼派人出宫查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诚亲王又得罪了什么人?
傍晚,诚亲王从工部出来,照例入宫与皇兄议事。
“晗辉,看看这些。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诚亲王就站在御案对面,拿起这些奏章一本一本地看,看完一本就递给内侍捧着以做区分,刚开始倒是看得有仔细,偶尔还点评两句“文采不错”“字还成”之类的,越往后越没耐性,打开一扫就扔给身边的内侍了。可怜的小内侍抱着一摞子还得随时注意接着诚亲王毫无准头乱扔的过来的。
景熙帝看得有趣,心想生气的样子到也满招人的,以后这种奏章都给他瞧瞧。
翻完最后一本,诚亲王双手互扫了两下,似乎方才手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皇兄可信?”
“不信。忽然这么多人参你,朕不知道为何,你可知道?”
“不知道。皇兄还是来看看这个。”诚亲王取出一份图纸,“这是工部新研究出来的。洛州以北地区近几年少雨干旱,若以此法引河水,当能灌溉百里以外的田地……”
兄弟二人一直议事议到深夜,诚亲王揉了揉肚子,景熙帝便问:“宵夜想吃点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于是很快就送上来一份莲子雪梨汤,景熙帝笑问:“已经入了子时,今晚就别折腾回府去了,还是宿在宫里吧?”
“好。”
有下面的人来回报事情,苏礼便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悄没声地溜到一边站好了。景熙帝想,当年苏礼奉父皇遗命护着晗辉的时候是多大义凛然啊,这时候竟还在晗辉面前避讳起来了。原本想着正好晗辉在这里呢,也给他交代交代。
景熙帝便问:“可是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回陛下,还不确切,派去的人打听了些做不得准的东西,老奴叫他们再接着查去了。”
苏礼给景熙帝使了几个颜色,景熙帝不理:“不管是什么,先说来听听。”
“要不臣弟先告退了。”诚亲王指着面前的汤碗:“叫人再给臣弟那边送一份,臣弟还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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