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亲取过镂金酒壶来,娇笑道:“婢子为王爷斟酒。”说着翘起兰花指,在那分瓣莲纹银杯中注满一杯亮汪汪红艳艳的酒浆。正要捧起来奉上,侍候在一边的黎儿已经道:“王爷,让我先试酒。”
凌琛笑道:“阿娄早让人试过了,且这是银杯,哪有这么多好担心?”黎儿却还是拿起杯子,道:“爷,小心点儿好。伍大哥说千两金子难买爷朝堂……”
伶卿扑哧一笑,凌琛抚额,知道准是方文述讲给伍伦,伍伦又显摆给黎儿的,这样弯弯绕绕的传一趟,神仙也猜不出来原话究竟是什么。黎儿见伶卿掩口轻笑,知道自己出乖露丑,脸涨得通红。却还是为凌琛试了酒,方又为他斟了一杯。凌琛见他连耳根子都涨红了,倒好笑起来,道:“好了,我自斟吧。”又冲黎儿挤挤眼睛,道:“若喝着这酒好,想请客,阿娄那儿准还备着不少。”黎儿知道他是在暗示伍伦前两天调防到中军府的事情,脸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慌忙率着随从们退了出去,让凌琛安静自在听琴。
凌琛执起酒杯,抿了一口,对怜卿笑道:“委屈你了,我的侍卫随从都是这般,将我看得严严实实的。”怜卿柔声道:“王爷身份尊贵,这也是该当的。”说着退了几步,重又跪坐在琴案边,奏唐人《春江花月夜》一曲,助凌琛酒兴。
一曲既毕,凌琛刚要赞好。怜卿却垂首道:“原来王爷也是个中好手,婢子献丑了。”凌琛笑道:“这可是奉承话了,我从不弹琴。”怜卿抬起头来,秀目横波,在凌琛脸上轻轻一转,便垂下眼帘,道:“王爷可是要哄婢子露怯?王爷方才手指敲打扶手,正是‘月华流照’的指法。婢子一世,也只见过数次而已。”
凌琛微微一愣,他确不弹琴。但他的母妃与姨母杜贵妃,都妙解音律,繁律新音,无不精通。杜妍虽然后来眼盲,但琴艺却丝毫不曾落下,盲奏亦是指法如神。凌琛随侍母妃奏乐解闷时,早瞧得多了。以他的绝世聪明,那能记不下来?因此随手而敲,却被这聪慧女子窥破。他失笑道:“倒是我妄说了,自罚一杯可好?”怜卿微笑道:“婢子不敢。不过能见着‘月华流照’指法,是天下琴师求也求不来的福份。我敬王爷一杯酒,可成?”凌琛笑着执起杯来,道:“红袖捧杯,那有不成的?”
怜卿膝行数步,执壶为他注满了杯中酒。凌琛举杯向她一笑,一饮而尽。怜卿自果盘中拈起一颗枇杷,巧手剥成倒垂莲形状,挈着果蒂奉至凌琛唇边,娇语道:“这枇杷清甜,正配果酒,王爷请用。”
凌琛出身富贵,哪不识这等风月手段?微微一笑,张嘴噙了果子,怜卿纤指有意无意地在他唇上轻轻一触,随即收回,轻笑道:“我不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了。不知王爷还想听什么乐器?”凌琛笑道:“瞧你指法,琴瑟箜篌,都是难不着你的了。可会箫管?”怜卿微微一笑,执起侧几上一根紫箫来,道:“请王爷指教。”
凌琛见她箫尾向自己轻点,执弟子礼甚诚,其楚楚情态极是可爱,想着方才自己说她“奉承”,倒有些歉疚,微笑道:“我平日里随便玩儿乐器罢了,怎能指教你?”他随手取了一根云梦笛来,笑道:“我当真不曾弹过琴。但是这笛子却是玩过的,陪你奏一曲可好?”怜卿笑道:“王爷抬爱,婢子三生有幸。不知王爷想奏哪支牌子?”凌琛笑道:“随你。”
怜卿也不推辞,将箫管凑在口边,运气调音,呜呜咽咽,奏出一支《天净沙》来。悠扬宛转,乘明月清风,皱碧铺纹,直令这舫中楼阁自成清幽天地。凌琛听她箫技如此高妙,亦是动兴,横笛按孔而吹,奏的却是一支《忆秦娥》。
怜卿微微诧异,却立时明白过来:《天净沙》乃是越调南音,凌琛吹的《忆秦娥》却是北音正宫,两支曲子风云际会,正是相辅相承。当即宁定心神,与凌琛箫笛相合,双曲同奏,天净云低,秦娥梦断,水乳交融,难舍难分。
一盏茶毕,余音绕梁,两人相视一笑,俱觉心怀大畅。凌琛取酒啜饮,忽觉湖中悄然无声,心下诧异,放了杯子欠起身来,便听得湖边近处船中,喝采声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凌琛忍不住一笑,起身走至窗边,瞧着湖上无数游船挨挨挤挤,远远地候着自己的画舫,笑道:“我久不弹此调,没想到他们还这般给面子。”怜卿奉酒敬到他面前,柔声道:“迦陵妙音,能断人肠,却不是因为王爷身份如何。”凌琛看她一眼,接过酒来,洒向湖面,缓缓道:“不因我身份如何的人,都没法留在我的身边。”
怜卿有些变色,问道:“难道王爷以为,侍候在王爷身边的人,都是有所求的么?”凌琛看着窗下万倾波涛,摇头道:“自然不是。我身边多的是赤胆忠心,为我效死的将士。可是他们都象这湖上人一般,从来都是仰头看着我——”他头抵着窗框,喃喃道:“现下世间,只得一个人……”他终是还有几分冷静自持,将“珍如拱璧地待我念我”咽回了胸中。
他在窗边当风而立,只觉胸中醉意翻涌,冷风浸肌,身上却火燥难耐。怜卿自后看他脸色,见他红潮满脸,低声道:“王爷醉了,且去房间里休息吧。”说着,悄悄上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凌琛亦觉得身上冷热交袭,头晕目眩,转身道:“好——虽然是果酒,倒也有些劲儿。”说着,靠在怜卿肩上,笑道:“叫我的随从们进来侍候吧。”怜卿却没唤人,自扶着他走向阁内帐幕之间,柔声道:“王爷,贱妾蒲柳之姿,愿侍英雄。”
这是方才的戏词儿,此时此刻被她款款念白出来,更是娇媚动人,柔情万千。凌琛微微愣神,只觉身边娇躯香气袭人,又复晕眩。怜卿撩起罗帏,扶他在内帏的软榻间坐下,袅袅娜娜跪下,为他解开腰带带扣。
凌琛忽然按住她在自己腰间动作的双手,咬牙道:“酒里……放了什么?”伶卿睁着一双妙目,天真娇痴地瞧着他,道:“王爷,您的酒水点心,都是小心侍候着的,会有什么?”凌琛想想有理,支持不住地闭目倒在榻上,喃喃道:“……可是不对……你叫我的随从……来!”
怜卿见他脸泛红霞,唇若涂朱,连吐气亦灼热火烫,忙为他卸了腰带,褪了袍靴,解了冠带,又娇声问道:“王爷可是要用茶?”凌琛亦觉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便点了点头。怜卿侍候他躺好,款款下榻,披纱轻拂,扫得满室香风。
凌琛闭目养神,只觉身上烘烘发烧,与昔日醉酒也差相仿佛,并无其它异状。心道大约是因为自己久未饮酒,今日多喝几杯便顶不住了。想着好好睡一觉便了,却觉身侧微动,一个柔软微凉的身躯附下,立时便有两片香软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自已的口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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