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一笑,眉目如画,“还有,省钱。”说着把喝干的酒杯又塞了过来,懒懒令道:“倒酒。”
独孤敬烈狠狠地抓起一个酒坛子,拍开封泥就往杯子里灌,将酒水洒得满地都是。
凌琛从他手中取过杯子,嗅嗅酒香,说:“剑南烧春?我这么混着喝酒要醉,你又不是不知道。”
独孤敬烈咬着牙说:“你醉了就没空儿调皮捣蛋了!”
凌琛吊起眼睛瞪他,道:“说话讲点儿良心,小爷在长安城里规规矩矩的,什么时候捣过蛋?”说着,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酒,咂咂嘴,说:“也就是在长安城,我才乖乖儿的,免得给我父王惹麻烦。要是在北平府,小爷也是呼风唤雨,抢男霸女的王府恶少好吧。”
独孤敬烈从鼻子眼里哼出声来,道:“你当北平王的军法是吃素的?”
凌琛哈哈大笑,道:“不错,你倒还记得北平王府的军法。”他喝干杯中酒,白玉般的脸颊渐渐漫上一片酡红,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与方才的朗朗清音判若两人:“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替我挨的军棍了呢。”
独孤敬烈转过头,正对上那双清澈如暗夜朗星的黑眸,眼眸中波光涌动,那一刹那间他恍惚了起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在金风送爽的长安,还是在冬雪飘扬的北平府。
那时候,他被独孤家族送往北平府军中历练,在王府中头一次见着了这个北平府公认的捣蛋鬼。可是他总要对这双眼睛心软,陪着他偷了马去边境的榷场上瞧新鲜,帮他躲进军需车里上战场看热闹,在他甩掉所有的侍卫之后默默地保护他,在北平王盛怒的时候替他揽下全部罪责……他瞧着他,不由自主的就要护着他,宠着他。直到家族的恩怨不得不将他们分开为止。
两人四目相对,所有不想提,不愿提,十年来在心里以为已经烧灼成灰的往事,如今却自灵魂的烙印中,一点一滴的重新浮至眼底心处间。
凌琛叹息,不再瞧他,幽深眸子里,映出的是长安城外高远的天空:
“独孤敬烈,当年嫣姨的事传来,母妃哭坏了眼睛,父王震怒,差点儿就杀了你……你就当真,一点儿也不恨我家?”
独孤敬烈瞧着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凌琛却笑了起来,笑声中没有喜乐,道:“我不信。”
独孤敬烈还是沉默地看着他,凌琛又象对他说,又象自言自语一般,缓缓地道:“就象你不信我一般……你一直怀疑我的行迹诡异,是为了与独孤家族作对,相助太子翻身……算了,独孤敬烈,皇家恩怨已经让我们两家势同水火,你和我又何必非要记着十年前的旧事?”
独孤敬烈心头剧震,哑声道:“岂是我要记?只是忘不掉……”他探过身去,几乎想要抓住凌琛的肩膀,终于还是住了手,只急切地低声道:“不错,凌家与独孤家的仇怨解不开……可是我只要你这一次不要再搅进这生死莫测的天家恩怨里来,就这一次……北平府,本就不问朝堂之事……太子庸碌,你何必要为了他搭上整个北平府……便是齐王,若登了大宝,一样要靠你凌家镇守边关……”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凌琛说,他想告诉他:我不愿意你陷入长安城污秽的政治旋涡之中;我不愿意与你因为家族的仇恨斗得你死我活;若是齐王真的称帝,我会用尽所有独孤家的权势,来保护你和北平府……你不明白么,其实我比世上所有怜爱幼弟的长兄,还要疼爱你……武德将军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万事缄默,在毕生最想念的人,最心爱的回忆面前,已经荡然无存,只觉在这十年间郁积的话语,都要在这个明媚的秋日里,对凌琛倾吐殆尽。但是忽然之间,他哽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因为对面的少年已经转过头来,美目阴狠,冷冷地盯住了他。
“……独孤敬烈……谁说我要为太子搭上北平府了?”他对着他冰冷微笑,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轻蔑与嘲弄,独孤敬烈一凛,从方才所有的温柔情思中惊醒了过来。
凌琛嘴角上扬,是那种北疆军人脸上常见的,冷酷刚硬的笑容,平静地说:
“独孤将军,无论现下你我是敌是友,你居然连凌家的目的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亏你还在我父王帐下习学了那么多年的兵法。”他哈哈笑了起来,随手把酒杯扔了出去。拈起手边一条雪白的绢帕,擦拭着手中刀锋上的羊油,声音内带上了北平王世子特有的骄纵:“无论是太子,还是齐王,你倒与我说一说看,哪一个的人品资望,胸怀器量,能悚动我北疆十万雄师军威,令北平府附首归心?”
独孤敬烈看着在秋日艳阳下闪亮的刀光,一阵目眩。仿佛荒原上迷途的旅人忽地发现:自己脚下,已是万丈深渊。
第9章 祭仪
凌琛带来的这种如临危渊的惶恐之感,一直缠绕在独孤敬烈心头,挥之不去。为了排遣,他只好又一头扎进军务之中去。倒是凌琛,虽然放了那么些豪言壮语出来,却是日日闲游,在长安城里走马调鹰,五陵射猎,与一干贵戚子弟凑在一处无所不为。独孤敬烈见自家那几个纨绔弟弟也在其中,心道你们就犯蠢吧,等到被滦川公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时候,休想老子免了你们的家法!
又过几日,下元寒衣节将至,民间制明器,做素菜团子,斋天祈福。而官府则在道者院做法事,祠部有司早已备好仪式,祭奠军阵亡殁,焚钱山,做道场等等不一而足。这既是典礼,也算得上军务。独孤敬烈领着兵部尚书的衔,自然要参与祭仪;凌琛是北平府世子,领着北平都守的将军衔,自然也有份儿。因此正日那一天,独孤敬烈一大早就把凌琛从床上拖将起来,瞧着他在饭桌上唉声叹气个不休。
独孤敬烈瞪着几乎要趴在桌子上睡过去的凌琛,心道你这又是闹哪门子的花样?在北平府你卯时就要起身操习弓马,现在天都大亮了,你还在打个什么鬼的呵欠!你要端着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儿出门,老子就替北平王行军法教训你!
还没等他把这话说出口,凌琛已经先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嘟囔说:“独孤敬烈,我回去再睡会儿,道者院那边儿你先帮我搪塞着……”
独孤敬烈咬着牙,压着声音说:“你敢!祭仪中你要率诸镇守使终献,你敢给我误了?”他想即便是老子管不了你,还有北平王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兵部发文北平王告状去!
凌琛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吓了一跳,说:“啊,我是终献啊?我忘光了……”他连灌了几大口热茶,总算不再睡眼迷离了,嘀嘀咕咕地说:“对了,礼部侍郎对我讲过的:清河老王爷代天子主祭初献,齐王代十六卫禁军亚献,小爷我代边疆卫戍军终献……完了我的冕服还不知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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