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棋局》第十章 踏尽千山人初识

    白弋所带行李寥寥,不过会儿功夫,敛秋和毓秀便已收整利落。

    等敛秋挑帘子出去的时候只看见白弋一人坐在桌边,烛火微烁,明灭不定地照在白弋温润的脸庞上。

    敛秋走过去,“殿下都收拾好了。”

    听得白弋轻轻嗯了一声,敛秋张眼探过去,本是看向窗外的白弋却突然转过脸看向了她,敛秋微微一惊,便见白弋嘴角略带一抹笑意问:“姑姑怎么了”

    敛秋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摇摇头,“奴婢让毓秀下去打水,过会儿子便伺候殿下更衣洗漱。”

    她顿了顿,神色露出些许的犹豫,随后问道:“殿下要不要在房间里烧个火盆”

    初春尤寒,况驿站简陋,方才她和毓秀收拾时便觉得哪处在灌着风,殿下从前不拘着这些才害得身子落了一大病根,虽说如今好了,但还是需要精养。

    白弋默默不语地放下手炉,将它搁在桌上。

    此时毓秀银铃般的清脆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奴婢打来了水,殿下现在洗漱还是稍后”

    白弋起身走近毓秀,“现在罢,今日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们也乏了,便不用你们伺候了,我自己洗漱便是。”

    毓秀自然听不出白弋的弦外之音,她俏皮一笑答了声是,便随着敛秋同敛衽退下了。

    白弋蜷了蜷五指,微微有木麻的感觉,空荡的屋子里传出白弋的一声嗤笑,不大不小刚好让屋外停留的敛秋听见,她寞寞地阖下眼,突然觉得这个草长莺飞的初春再繁华也失掉了些颜色。

    翌晨,方醒的毓秀欲往白弋住的房间去,便在二楼的过道里看见正坐在大厅用膳的她家殿下,登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跑了下去。

    白弋吃着烙饼,神情淡然地看着发髻上有几根发丝屹立出来的毓秀,“醒了”

    毓秀小脸一红,“殿下怎起得这么早”

    一旁的敛秋端了碗白粥上来,乜了眼毓秀,“是你起得太晚了。”

    奴才没奴才的样子,殿下也太惯着她了,敛秋坦然地将她自己忽略不计了。

    毓秀欲争辩,一旁传来道清肃的声音,“这是二殿下的随婢们怎之前都未见过”

    毓秀往一边瞧去,说话的是个身子清癯,长相清丽的女子,若不是一身红衣给她添了几分姿色,乍眼看去也无非泯然众人矣。

    毓秀略皱皱眉,饶是她也听出这个女子话中的深意。

    对比毓秀的防备,白弋却显得平淡多了,她喝了一口敛秋递上来的粥,细细嚼了几下,等咽毕了才缓缓道:“大殿下牵挂我,恐那些将士伺候得不尽心,所以又加派了两个奴婢过来,他们昨日到的城头,我去接的她们,傍晚才回的驿站。”

    白弋用锦帕揩了揩嘴,眸光寒冽地射向那女子,“怎么,昨日冯逵没告诉你们”

    这些自然是白弋胡诌的,但她说得冠冕堂皇的,加之身份在这里摆着的,谁敢说个不是。

    那女子眸间莫名神色闪过,然后敛下眸子道:“冯副将身份尊贵哪是奴婢这等下人敢过问的。”

    白弋勾了勾唇,冯逵身份不如自己,她不是还敢来过问自己

    但白弋不欲与她虚与委蛇下去,便颔首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好。”

    白弋话毕,女子低头敛眉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反观一旁身着棕色罗裳的男子佝着腰,献媚贡谀道:“作奴才的自是得端正身份,知晓什么该什么不该,不过殿下身份尊贵,又是将来的禹王妃,若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怕是提十个脑袋都不够消罪,这性命攸关的事小的们自然是要小心点的,还望殿下见谅。”

    这男子背脊弯曲得厉害,一望便知常年躬身做事,而声线尖细,举止缺损男子气概,明目昭彰他是位阉宦,白弋从前没进过多少次宫,认不清这是哪位公公,但昨个儿冯逵已经同她说了这人是段淑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姓徐。

    她似笑非笑地道:“徐公公客气了。”

    听这一语,徐卞陡觉压力,额间不禁溢出些豆汗,心里忙不迭地诘怨起那女子来,当初要不是看在她是禹王府的人,以为她知进退,才让她随着自己去迎二殿下,平素看她一声不吭的,却没想到这个女子一开口竟这般莽撞!

    白弋是何人,她那杀神的名号可是在天清都传的得响当当的,听说她对自己手下都是不留半分情面,杀了就杀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何况自己这些人,若是惹得这祖宗一个不快杀了他们,难道还指望着陛下替他们讨个公道

    虑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徐卞又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奴才诚恐!二殿下不怪罪便好!”

    白弋笑笑,“我生性自由散漫惯了,最是厌恶束缚拘束。”

    她说着,一只手却转起了著,竹筷擦过风传出细微声音,落在那公公耳里却似震耳欲聋,撞得心间砰烈万分,“也最讨厌别人插手我的事,过问我的行踪。”

    话音坠地,白弋洒袖挥箸,一双竹筷各生生插在徐卞和那女子发髫上,徐卞因被骇得面色发白,“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他身旁的女子神色微变随之也跪了下来,同时道:“殿下息怒。”

    恐觉不够,那徐卞又连忙道:“是奴才们越矩,还望殿下见谅,勿要怪罪!”

    片刻的寂静,只有白弋啜饮,毓秀心口窒闷得厉害却咬着牙不动半分,她不漏声色地觑了一眼身旁的敛秋,见她面色微白亦是恭默静守在侧。

    等到白弋用膳完已是两刻过去,白弋这才停箸起身,翻领的碧色长衣翩然而动,一抹光华在那跪着的女子眼侧闪过,然后便听得白弋清冷的嗤笑自女子的头顶传来,很快消逝无踪。

    紧接着纷乱杂沓的步声渐次小去,女子这才缓缓起身,只是面色有些发白,不过对比因四肢浮软而瘫在地上的徐卞已显得十分镇定了。

    毓秀小心地跟在白弋身后,她望了望敛秋,后者低眉垂眸,只可见其面色已有些发白,她不忍趋前问道:“殿下等会儿可有何安排”

    白弋挑了挑眉看向毓秀,毓秀会意过来道:“奴婢这是怕殿下在驿站里闷坏了。”

    白弋笑道:“到底是谁会被闷坏我可不当这个大头。”气氛因而陡然转松。

    毓秀羞怯一笑,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又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紧接着道:“殿下说句实话,这驿站是不是无趣得紧,又没得几个人,冷清极了。”

    敛秋也抿嘴笑了起来。

    白弋眸光柔了柔,零碎的光在眼底荡开,“就你最坐不住的,不过今个儿可不得行,冯逵今日只怕会有事找我。”

    毓秀也没真想着出去,只不过想作样逗白弋开心罢了,但白弋却又道:“不过你若真待不住,我现下倒想吃那个’蛤蟆吐蜜’了,你去帮我买来”

    毓秀愣了愣,很快回道:“殿下怎突然想吃那个了”她想起方才白弋早膳用的那个烙饼,又气哼哼地道,“这驿站冷清不说,简陋也就罢了,吃得都是那般粗劣,殿下等着,奴婢这就去给你买来。”

    说着便气冲冲地退下了。

    敛秋望着毓秀匆匆退下的身影不由发笑,忽而想起方才大厅里自家殿下对那女子毫不掩饰的杀意,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平素总说她粗性子没心没肺的,没想到也是个有心的。”

    白弋想起方才毓秀拙劣掩饰下松了一口气的脸庞,笑了笑:“姑姑待她好,她怎能不替姑姑多着想几分而她平素那般只不过因有姑姑在,我又惯着她这样,她难免放不开小孩子心性,顽劣了些。”

    “我之前还怕她来了这里会因为不谙这些吃苦,如今看来倒是我思虑过多了,她倒比旁人细心许多。”一面顾虑着殿下的感受,一面又替自己着想。

    敛秋蓦然一叹:“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好的。”

    听着这语,白弋双眼不知望向了何处,有春风吹进来,将她的眸光吹得五彩斑斓又似掩在花丛深处幽邃,“万事固无休息,总有它的造化,姑姑,好与不好本来就没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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