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102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野桥经雨断,涧水向田分;

    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

    张偕微微一叹,旁边却已经传来一道声音:“甄先生既然知道你盼望挚交的心情如此强烈,对他的离去如此不舍……而他跋山涉水,见你一面也如此不易,如今就这样离开,不是太伤你的心了麽?”

    张偕眉眼低垂,虽然心中不舍,还是为好友辩解:“他是个超脱之人,闲云野鹤的生活才适合他啊!”

    “哦,原来你知道啊!”谢同君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轻轻点一点他的眉尖,打趣道:“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你不仅不为他高兴,却还独自暗自神伤,这岂非自相矛盾?”

    张偕一把抓住她的手,叹气:“夫人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你呀你……真是越老越多愁善感了。”谢同君敲一下他的额头:“别人都是年纪越大活的越明白,你怎么反而倒过来?”

    “是、是、是,夫人说的都是,等我把最后一件事做了,就应允当年答应叔由的诺言,回乡养老去。”

    “是么?”谢同君回头看着他,笑意温柔:“真的要回去了?”

    “回去吧!”张偕亦是温柔的笑起来:“回到老家,做一对普通的农夫农妇,比现在牵绊太多的日子要快活多了。”

    ☆、逆臣

    第二日一早,特令张偕前往樊虚封地调查谋反一事的圣诏便被内侍送到张府,大司马府邸许久不曾承接圣旨,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参与讨论,不知道陛下此举何意。

    关于大将军意图造反的谣言流传已久,弹劾他的奏章这两年也不曾停过。据坊间传言,最看不惯樊虚的便是陛下近臣大司徒陈容,而其他人则是妄图巴结司徒许久,只是这些每隔一段时间便呈上的奏章,每次都被皇帝陛下压了下来,这次奏章忽然空前增多,而事情也传的有板有眼,所以陛下才不得不着手调查。

    圣旨既下,张偕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便出发往樊虚封地陈郡而去,谢同君替他打点好衣物之后一路相送到张府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依旧依依不舍的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开。

    静静站了一会儿,张仪和张霭都陪在母亲身边,看见她面露不舍,只知道玩耍的小孩子也感受到母亲的情绪低落,张仪安慰道:“娘好好保重身子,爹很快就回来了。”

    “嗯。”谢同君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回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刚刚转过身去便被人握住了双手,夕阳下,张偕的脸色带着点点红晕,说话也显得有些气喘:“你好好在家等我,这次回来,我便向陛下递辞表,咱们回长留去。”

    “我知道,你也一路保重。”谢同君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将他轻轻往前一推:“快些去吧,天色不早了。”

    “我不在家,你们千万不可顽劣,要好好时候母亲,功课也不许落下,知道么?”张偕被她推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两个孩子。

    张偕这才点点头,一路往远方走去。马车辚辚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风吹过,扬起的风沙渐渐迷了人的眼睛,谢同君紧紧牵住两个孩子的手,目送夫君远去。

    “娘、娘!”张仪推一推谢同君,不解的问道:“爹只是出一趟远门而已,你怎么如此消沉?”

    张霭摇头晃脑的接嘴:“就是就是,娘还想哭了,羞羞脸……”

    谢同君的伤感被两个孩子一搅合,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敲着小儿子的头笑道:“你不懂,我与你爹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呢,更何况你妹妹不听话,才让我如此多愁善感。”

    “喔。”张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谢同君,慢慢往房间走去。

    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张偕一行人终于来到樊虚封地。如今桓陵虽然保留了分封制度,但是公侯的权力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庞大,身份虽然尊贵,但是却是个虚衔。而樊虚虽贵为大将军,手上握有兵权,可他手下带领的部将却是桓陵当年从长平培养的心腹,因此张偕便不需忌惮,进城之前便跟陈郡郡守打好了招呼。

    这日中午,因为烈日高照,久阴的天气稍有转暖,郡守一行人皆在城门口处相迎,接待张偕入内。到了城里,郡守贴心的将张偕带到早已安排好馆舍之中,让他先稍作歇息,第二日才设宴迎接。

    奔波十数日,张偕回到馆舍便洗了个澡,换了宽松的常服倚在榻上看书。没过一会儿,竟然就着窗外投入的暖洋洋的日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时,早已经日过西斜,只留一丝眷恋的余温。

    第二日一早,郡守便差遣亲信前来相邀,请张偕过府一聚。张偕欣然应邀,来到郡守府时,只见满室官员和当地豪族,正交头接耳的大声谈笑着什么。张偕刚一进门,众人便立刻停止了喧哗谈笑,笑意盈盈的恭请张偕入座。

    张偕一边淡笑着点头上前,一边随意的打量着屋内,只见西北方上首处坐着一人正低头闷饮,他这边走了几步,那边那人也已经五六杯烈酒下肚而不蹙眉,案几之上也歪歪倒倒好几个酒坛。

    察觉到来人的窥视,那人蓦的抬起头来,与张偕四目相对之间,樊虚冷冷的哼了一声,而张偕还是挂着那抹轻松惬意的笑容,对樊虚的挑衅视而不见。

    樊虚如今还未过不惑之年,但两鬓早已斑白,下巴上蓄着长须,一副武将的打扮。虽然英俊的脸孔上仍存有几分英武之气,却平白多了些郁闷不平的戾气和沧桑。

    “大司马,好久不见,我敬你一杯。”樊虚忽然端着酒壶,踉踉跄跄的朝着张偕走来,手中酒杯摇摇晃晃,直直往张偕面前送来。

    张偕并未立刻接过,而是笑道:“饭前饮酒不利养生,大将军应该保重身体才是啊。”

    “喝不喝!一句话!大男人这么婆婆妈妈,你还和以前一模一样!”樊虚不耐烦的把酒盏往前凑了凑,递到张偕面前:“我说,咱们好歹同僚十数年,这几分薄面,你总该给我吧?”

    张偕轻叹一声,正欲接过酒盏,樊虚忽然一个趔趄,手中酒盏跌落在地,瞬间裂成无数瓣,气氛一时凝滞,正在众人尴尬之际,张偕却面色如常的一把扶住樊虚,笑着开口:“大将军这是怎么了?竟然连酒盏也拿不稳了。我此次前来,虽未隐瞒来意,大将军却也不必过于紧张,张某相信大将军并无二心。”

    樊虚一把推开张偕,兀自站稳,冷哼道:“哼!你真的相信吗?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既然下到我樊虚头上,我就没存着怕的心思。”

    张偕一边走到主座上坐下,一边慢慢的开口:“张某知道,樊将军一家忠心耿耿,将军更有先辈风度,是血性刚直之人。”

    “你……”樊虚忽然声音一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先辈风度……吴家先祖一直被污蔑至今,而他樊虚这么多年也不曾找到机会认祖归宗,为吴家先祖正名。当年跟随桓陵,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借桓陵之力为吴家平反,荡平徐帝曾经谣言。

    只可恨桓陵虽然利用他替他卖命,却并没有真正帮他为吴家正名,反而处处阻挠他认祖归宗,这些年来,他吴昭没有一日不活在痛苦自责与对桓陵的怨恨当中,如今自己最后的希望也要被消磨殆尽了吗?

    樊虚一个机灵,忽然间从懵懂的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他看一看周围目光惊疑不定的众人,那种屈辱从心底奔腾而起,却被他用力的压制下去,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对着张偕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这个他恨了十多年的人,如今却要对他笑脸相迎,只为拼下最后一丝机会,樊虚只觉得胸口闷疼,凝滞之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将要溺毙在这种被羞辱的痛苦当中。

    “你真的……相信我樊家一族满门清誉?”

    “那是自然。”张偕轻笑一声,却不愿在此时多谈这个话题,而是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不必拘谨,都请入座吧。”

    郡守连忙告谢,随后开口问道:“大司马千里迢迢而来,我们也没什么可招待的,还希望大司马不要嫌弃,若有什么需要,大司马请尽管开口,下官必定全力满足。”

    “已经很好了,大人不必费心。”张偕淡笑着开口:“当今天下战乱已久,损失过大,陛下虽然勤政,但长期的消耗却非短短九年便能弥补,故而陛下才提倡勤俭治国,更是以自身为表率,上行下效,陛下尚且如此,咱们自然也应该以身作则,勤政爱民。”

    “诺,诺,下官受教。”那郡守连连点头:“大司马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菜品吧,虽不算精致,口感却是一流。”

    张偕微微点头,随着郡守的话转移了话题,一顿饭下来,倒也宾主尽兴。宴席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到了午间,郡守便邀请众人前往高阁焚香听琴。

    樊虚处在众人欢欣愉悦的笑声中,只觉得度日如年,他不停的暗暗看向张偕的方向,却只看见他与当地官员或是清谈、或是谈论当地政事,甚至一眼都没忘他这边瞧过,仿佛忘了他这个人。

    一直熬到傍晚,宴席终于散了,樊虚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赶紧追着张偕的马车,一路追到他下榻的驿馆而去。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樊虚拦住张偕的马车,忍住心底的屈辱,压低声音问道:“难道你愿意帮我吴家正名?”

    “樊虚,你可知道我恨你入骨麽?”张偕不为所动,慢慢问出这么一句话。

    “我……我知道……”樊虚牙齿咬的咔咔作响,一狠心竟然“嘭”一声跪到地上,对着张偕开口道:“我虽然有错,却没有真正损害到你什么,你知道我一向瞧不起你,如今我正卑微的跪在你面前求你,这样你满意吗?”

    “我对你的恨,不是你做些什么便能弥补的。”张偕叹了口气:“虽然你最终没有做下不可饶恕的罪孽,那也不是你不想,而是你自身能力不够。”

    “你想让我怎么做?”

    “不是我想让你怎么做。”张偕坐在马车中,静静的开口:“你对陛下忠不忠心,你自己知道,陛下不需要有威胁的人,你自己认罪伏诛吧!”

    樊虚紧咬着牙齿,品尝着口中的血腥味,极力控制着心底的不甘和嫉恨,颤声发问:“我认罪伏诛了,你会帮我证明我家族清名吗?”

    ☆、静好

    “你还有别的选择来跟我谈条件吗?”张偕轻轻笑着:“我用武力也可以同样制服你,你要知道,无论你认不认罪,我张偕要做的事,你从来阻止不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自陈罪状,畏罪自杀,这是最适合你的死法。”张偕轻轻敲一敲马车侧壁,催着车夫继续前进,一边慢慢说道:“你也可以选择抵抗,但是你是个注重声名虚誉的人,想必你不愿死后吴家名声变的更差。”

    “你骗我……你骗我!”樊虚忽然大声嚎叫起来:“你骗我!骗我给你下跪!骗掉了我吴家最后一丝尊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你在骗我啊!”

    他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越来越暗、越来越阴沉的天空终于失色,最后再也没有一点光明……狂风大作,鼓起他宽大的衣袖,凉风入体,从指尖一直冷到心底,冻的人心底发寒。滚滚沙尘随风而起,将他淹没在这篇看不到一丝光明的黑暗里。

    第二日一早,仆人像往常一样打扫房间之时,迎面忽然倒下一具瞪着大大眼睛的冰冷血腥的尸体,地上同样遍布血迹,他立刻失声尖叫,赶紧飞跑着向家中女主人报告此事……

    张偕来到将军府时,樊虚的尸体早已经被白布盖上,樊虚的夫人和孩子正跪在一边失声痛哭,看见张偕进门,那女人尖叫一声便朝着张偕扑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丈夫……还我夫君啊……”

    下人立刻抱住夫人,阻止她继续往前扑去,张偕从众人身边走过,看到案几上遗留的罪状,那凌乱飞扬、含着深深恨意的字迹,写尽了他的不甘和控诉。

    “逆臣樊虚,今认罪伏诛,细数罪状,如下树桩:一则心有二主、不甘为臣;追随陛下日久,待天地平和,一日绶印晋封……二则私养家兵,意图谋反;封地之内,宅府之中,兵器暗藏,静待良机……以上罪状,字字泣血;诸等过错,悔不当初;错路自择,一错到底;一念明君,罪恶甘罚……罪臣樊虚绝笔。”

    张偕看完罪状,将绢帛递给郡守,便兀自闭目不言了。

    那郡守本就心怀惴惴,看完罪状更是惊惧不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指天发誓:“大司马明鉴……此事与下官半点干系都没有啊……大将军造反,我们真是半点都不知情……”

    “你这狗官!”那妇人忽然猛地扑到郡守面前,扬手便是啪啪两个巴掌,大声叱骂:“你从前是怎么巴结他的?如今一出事你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我告诉你……大人我告诉你!这狗官也掺了一脚,我夫君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啊……”她大声叱骂着,哭泣着,哭完之后忽然又沉默下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张偕大腿,哭泣道:“大司马,你跟我夫君跟随陛下十数年,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吧!我知道你们素有旧怨……但人死如灯灭,求求你放过我两个孩儿……求求你!求求你……”

    “这位夫人。”张偕将脚从她胳膊里拔/出来,稍稍往旁边退了一步:“夫人放心,我看你两个孩儿皆不足十六岁,虽活罪难逃,但死罪可免。现在劳烦大人带人搜查将军府,收缴大将军谋逆之物。”

    “诺、诺。”郡守连忙起身,带着兵士去搜查将军府其他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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