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83

    “陛下与武王兄弟相见,相携着游园谈笑,此事宫中都已传遍了。”其中一个绿衣女子盈盈浅笑着,顺势依偎在桓缺手臂上。

    “哦,原来如此。”桓缺哈哈大笑两声,忽然一掌将身旁女子推开,横眉怒目的瞪视着二人,厉声斥责道:“朕的行踪也是尔等可以窥视的?简直不知所谓!来人!来人!”

    “陛下。”两个低眉敛目的内侍如鬼魅般出现在几人身后,躬身等待着桓缺的命令。

    桓缺冷冷的蔑视着慌忙跪在地上的两女,眯着眼说道:“把芮姬给朕拖下去,杖责二十!”

    “陛下……陛下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妾身并非故意打探陛下行踪的!陛下!陛下!妾身求您了,放过妾身吧!”芮姬跪伏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声嘶力竭的求饶。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那两个内侍已经极快的走到她身边,毫无怜惜之意的拖起她就走,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桓如意看完这场闹剧,凝眸看向伫立在皇宫当中金碧辉煌、贵气天成的懿云殿,若有所思。这座宫殿,只有历代正宫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如今已经改名为懿云殿,里面居住着身份卑微的姬妾。

    桓如意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桓缺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只得暂时收回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地面。

    桓缺发完一通脾气,对着剩下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子道:“回去吧!”

    “诺。”虞姬颤颤巍巍的起身,低垂着头颅不敢再看眼前的男人一眼,她袖下双拳紧握,将所有的恨意埋藏进心底。

    虞姬走后,桓缺已经觉得累极,再也没有心思继续跟桓如意周旋下去,因此早早便吩咐宫人将他带至休息的寝殿,自己则继续在皇宫里静悄悄的宫道上慢慢地走着。

    他走了一会儿,转身看着掩映在层层叠叠宫殿后的懿云殿,忽然沉沉的叹了口气,半眯着眼随意的坐在长阶上,将手杵在额头上闭目冥想起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忽而,一道又轻又柔、带着阵阵香风的声音凑近了他。

    桓缺抬头凝望,恍然看见谢同君穿着一身正红色曲裾袅袅娜娜的站在他面前,嘴角含着两分调皮、五分倨傲、三分体贴的笑意。

    “你这毒妇!”他忽然猛的站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道:“你还敢回来!你这毒妇!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陛下……陛下……”赤色曲裾女子连连挣扎,极度的窒息让她忍不住连连咳嗽,眼泪大颗大颗滚滚落下,烫到桓缺的手掌上,让他整个人猛地一缩,立刻清醒过来。

    “韩姬。”桓缺松开手,将面前的绝色美人搂进怀里,轻柔的拍着她的背部,温柔的安慰道:“朕魔怔了,下次不会如此对你了。”

    “陛下……”韩姬转过身来,心疼的凝望着眼前的男子,白皙柔嫩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颊,柔声道:“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惹陛下不开心了?如今天下大定,陛下应该放心才对啊!可是短短两天不见,陛下似乎又憔悴了不少……”她轻柔的抚摸着桓缺的眼睛,叹口气道:“陛下连眼下的黑影都熬出来了,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此一来,怎么能照顾好远道而来的客人?”

    “没关系,朕熬的住。”桓缺小心翼翼的抚过女子脸上那道从左侧眉骨贯穿到右嘴角的刀疤,抚过她曾经倾国倾城,如今却狰狞可怖的面颊,心中的郁气忽然消散了不少,笑着调侃道:“美人怎么会来这里?莫非短短两日不见便想朕了不成?”

    “是呀!”韩姬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随即努起嘴巴,不服气的说道:“即便武王是陛下多的江山的大功臣,可他也是臣子,怎么敢跟我争夺陛下的宠爱呢?”

    “哈哈哈……朕宠的只有你,永远只有你。”桓缺一把将美人抱到怀里,起身大踏步往寝殿走去,大声道:“待会儿便让你知道,朕到底有多么宠你!”

    那笑声爽朗而真诚,惊起一树飞鸟。

    桓如意脚步初歇,凝视着远远传来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凝眸细听了会儿,恰看到前方花园掩映的大树后面,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孩大肆调笑着。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直到身后的内侍开始催促了,这才慢慢往前走去。

    两人没走几步,那几个打闹的女子忽然横冲直撞的往这边跑来,最前面的一个女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堪堪就要撞到桓如意身上。那内侍见了,赶忙一把将女子推开,大声斥责道:“皇宫之内,岂容尔等喧闹?你们是哪个宫的?”

    “奴婢……奴婢……”那女子连忙跪伏在地,却是哀哀哭泣起来,大声道:“请贵人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的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脑袋不一会儿便溢出血来,看起来楚楚可怜。

    内侍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桓如意似乎看那女子看的呆了,轻蔑的嗤笑一声,催促道:“武王殿下,咱们走吧?这去迟了,陛下会惩处小人的。”

    “武王殿下,您救救奴婢吧!”宫女连连跪爬到桓如意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请您救奴婢一命,奴婢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桓如意俯下身子,一把扶起那女子,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并没冲撞到我,下次小心些便是。”

    “诺,诺……谢谢殿下。”那宫女一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脚下生风的小跑着远去了。

    桓如意捏紧了手中多出的一张薄薄缣纸,温雅的朝那内侍浅笑道:“有劳了。”

    那内侍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加下步子加快,带着桓如意往休息的寝殿去了。桓如意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异常,即便到了地方,看见眼前那荒凉不堪的静安宫和门外处处把守的内侍时,也没有多说什么,神态自然的进屋去了。

    冷宫内霉味很重,老鼠在屋内乱窜,看见忽然有光线射入,吓的“刺溜”一声跑了个没影,躲在暗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一个宫婢冷冷的看着桓如意,将手中托盘上的食物放在落满灰尘的案几上,嫌弃的摆好碗筷:“武王殿下快些用饭吧!”

    “多谢。”桓如意面无异常,端起已经泛着异味的饭菜,好似在吃什么美食似的,不一会便将一碗饭两碗青菜吃完了,朝那宫婢道了谢,坐在脏兮兮的长榻上闭目养神。

    那宫婢见他如此懦弱可欺,不由得存了几分轻视之心,随意关上房门便出去了。

    桓如意闭眼良久,等再次睁开眼睛时,早已经月上中天,他忽然猛的推了一下床榻前横着的案几,发出刺耳的“吱”声,又连忙捶了下地面,“哎哟”了一声。

    半晌过后外面才传来一声轻嗤:“这么脏的地方还睡的这么香,竟能跌倒地上去,一方统领都如此,想必桓军也不过如此罢了!”

    桓如意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动,轻手轻脚的靠近窗边,躲进阴影处,借着上面微弱的月光看那缣纸上的字。

    他一目十行,很快便将缣纸上的内容记在心里,然后仍旧回到榻席上,装作一副睡着的样子,静静地闭目沉思着。

    “韩姬,郭彤之妻。彤与妻成婚三载有余,夫妻一体、相敬如宾。帝爱美色,偶见美人容貌昳丽,杀彤夺其妻。彤素有威名,大将军陈茂、光禄勋道恤与其私交甚笃;帝杀彤,朝臣心怀惴惴,而韩姬亦恨帝甚矣。”

    桓如意想到此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边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莫测笑意来。想起今日桓缺的一举一动,又慢慢睁开眼睛,凝眉看向黑暗中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桓缺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寝殿里面,享受着美人韩姬柔弱无骨的手掌在身上轻轻抚过的快感,他满面笑意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手指滑过她洁白如玉的肌肤,坐起身来细细亲吻着她。不一会儿,赤红的纱帐内便传来女子娇羞吟哦的声音和男子的粗喘声。

    “陛下……”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桓缺动作不停,亲吻着韩姬脸上的刀疤,声音模糊不清:“怎么了?”

    “御史大夫袁珩大人来了。”

    “哦?这么快?”桓缺眉头轻挑,笑道:“传。”

    没过一会儿,一道狭长的影子便渐渐投进屋内,脚步点地的声音响起,袁珩轻手轻脚的推开寝殿大门,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跪在地上的虞姬是谁么?当年桓缺还未称帝之时,身边曾伴有两名女子,桓缺当时因为看到谢同君心情不好,于是杀了一个留了一个,留下来的这女子就是虞姬(如果不记得,详情请翻第20章)

    ☆、谈心

    寝殿内漂浮着阵阵淫/糜的香风,袁珩推开紧闭的大门,屋里的烛光被外面的夜风一卷,灯芯立刻往一边倒去,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与黑暗里。

    “陛下。”袁珩关上门,恭恭敬敬的伏跪在外间。

    里面韩姬听见袁珩的声音,不由得身子一颤,推了推身上的桓缺,桓缺却只是低头吻她,甚至故意发出阵阵暧昧的声响。韩姬心中恨极了这种侮辱,表面上却装的顺从无比,一边配合着桓缺的动作,一边轻笑着断断续续的问道:“都什么时辰了?御史大人怎么这时候来打扰陛下?”

    “臣来此,是想同陛下商议明日宴会的事情。”听见屋内的声音,袁珩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他曾经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桓缺身上,处处为他筹谋打算,可是,三年前桓缺一次重病之后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变的再也不敢教他相信和诚服……那些恐惧和失望渐渐堆积起来,到如今,已经化成一缕青烟,随风散在了一次又一次信仰被磨灭的痛苦当中。

    “哦?明日宴会有什么事可以商量?”桓缺撑起身子,不顾自己身体赤/裸,随意披了件外袍搭在身上,将佩剑束上外袍,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托着一盏青玉鹤足灯,烛火照在他脸上,将那原本就阴沉的脸色照出几分森然的冷气,看起来十分可怖。

    袁珩并不抬头看他,低声道:“今日桓军入城,我方已经失利,不知陛下对明日宴会有何打算?”

    “朕觉得——”桓缺深深眯了下眼睛,在袁珩面前蹲下身来,笑着问道:“不若先说说,爱卿有何良策?朕想看看咱们君臣二人是否永远都像从前那样保持一心。”

    听到桓缺这看似平常,却又似乎暗含深意的话语,袁珩惊骇的几乎停住呼吸,他狠狠捏住掌心,将尖利的指甲嵌进肉里,才勉强平静了些许,低着头回道:“臣以为,杀!”

    “杀”字说的又冷又沉,蕴含着千钧力道,那杀气似乎也传到他自己的心底,叫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桓缺看着面前的臣子低眉敛目怯懦如鼠的样子,忽然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宽大的袖子不小心带动外袍上的佩剑,那忽然嗡鸣的声音吓的袁珩身子一颤,险些瘫坐在地上。

    “嗤,爱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桓缺不怀好意的嗤笑了声,又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道:“爱卿与朕果然想到一处去了,真不愧是朕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袁珩跪伏在地上,惊疑不定的揣测着桓缺这句话的真实性,越想越觉得心慌。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桓缺性子暴戾、残忍弑杀又极度自私,甚至好几次控制不住对他拔剑相向,绝无可能助他完成毕生心愿,再看看那些前车之鉴,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荒渺的未来。

    “往日里朕说这些话,爱卿不都要好好奉承一番么?怎么偏偏今日却如此沉默?”桓缺端起酒盏狂饮一口,忽然犀利的看向袁珩,意味深长的问道:“莫非爱卿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臣不敢,不敢。”袁珩吓的满头是汗,心虚之下,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桓缺的表情,只能猛地伏在地上,低声道:“臣不敢。”

    “爱卿。”桓缺忽然一把将他从地上扶起,声音带着几分缥缈、几分怅然:“你是跟朕最久的,你说说,朕身边的这些人,哪些人是对朕忠心耿耿的?又有哪些人是怀有二心的?”

    “臣不敢妄自揣测。”袁珩忍不住抬袖擦了擦已经快要滴到眼里的汗滴,心里忽然泛起阵阵悲凉之意,他看着桓缺,心里的那点儿恐惧忽然完全消失了,带着三分质问和七分委屈,开口道:“臣也想问问陛下,在陛下心目当中,最信任的是谁?”

    “朕最信任的……”桓缺深深地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上辈子为他殚精竭虑、最后为了护他而死于非命的忠臣,这辈子却对他隐隐已有反叛之心的逆臣,忽然狂笑了两声,怅然若失的说道:“朕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谁值得朕去无条件相信!每个人都有私欲,每个人都有恐惧。有弱点,就能够被攻克。而朕最怕的,就是把这种虚无缥缈的信任寄托在别人身上啊!”

    “陛下……”袁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那爱卿最怕的又是什么?”桓缺席地而坐,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轻柔的对袁珩说道:“坐下吧,朕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过话了,今日咱们好好说说话。”

    袁珩受宠若惊的跪坐下来,双手颤抖的接过桓缺为他斟好的酒水,豪爽的一饮而尽,此刻桓缺有史以来第一次无条件的信任和看重让他有些醺醺然起来,嘟嘟囔囔地说道:“臣从前最害怕的,是陛下不相信微臣,是陛下的狂放会让咱们的心血付诸东流,是臣的父母妻子孩儿这辈子都申不了冤屈,死不瞑目……”

    “那么如今呢?”桓缺又从案几上抱过两坛美酒,递给袁珩一坛,他自己拿了一坛,虚眯着眼睛看向袁珩。

    “如今……”袁珩苦笑一声,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酒,最后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咕咚咕咚的饮了好几口酒,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看着烛火下的屋顶上两道并立的人影,动容的说道:“今晚能和陛下如此放开胸怀畅聊一番,臣死而无憾……”

    “是么?你真的死而无憾么?”桓缺“啪”的扔了手中的酒坛子,从地上暴怒而起,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森冷的剑尖压上袁珩的脖子,厉声责问道:“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也像其他人那样,恨不得将朕杀之而后快?”

    “陛下……”袁珩神志迷糊,看着面前尚还带着血腥之气的剑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他半醉半醒,忽然呜呜的低声哭泣起来:“陛下以为,臣心里就没有一点儿难过么?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愿为陛下付出一切,可是臣也是人,臣也会难过……臣为陛下殚精竭虑,却日日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头,臣真的怕了……”

    他说着说着,竟然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呼噜噜打起鼾来。

    桓缺手上的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顾不得捡,只是蹙眉看向袁珩,有些迷茫的低声喃喃:“子成,朕还能信你么?为何你不像上辈子那样,一直对朕忠心不二……为何?”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袁珩身旁坐下来,狠狠喝了口酒,呢喃道:“那审胜手握重权,朕若不立他为丞相,怎能安他的心?你为何不能等一等?为何不能等到朕收了兵权的那一日呢?”

    桓缺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他忽然想起上一辈子那个狂放自信的自己,那种藐视一切、俯瞰天下的心怀让他感到无比的舒畅,可是这一切都被他最心爱的那个女人毁了。如今他活在痛苦之中,日日不得安寝,变的残忍弑杀、自私自利,也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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