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80

    听到这话,谢同君悚然一惊。

    自古以来,皇室之人最是性情难料,也最是变幻莫测,因此她虽然跟冯蘋交好,却也小心翼翼的把握着尺度,生怕什么时候就一不小心节外生枝。如今本是因为武王在身旁,她不好表现的跟冯蘋太过亲近,却没料到冯蘋竟然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觑见桓如意一副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谢同君连忙笑道:“夫人多虑了,夫人愿与臣妇姐妹相称,本是臣妇的福分,但自古尊卑有别,夫人看重臣妇,臣妇却不敢妄自托大。”

    “没想到张夫人不仅武艺了得,就连为人处世上也是进退得宜,拿捏得当。”静默多时的桓如意忽然莞尔一笑,对旁边的张偕道:“正所谓娶妻娶贤,你们夫妇二人倒也算是天作之合,不错。”说罢,他又笑着理顺冯蘋鬓间被微风扬起的细小发丝,微笑着对谢同君道:“我夫人娇憨有余,却是一团天真的孩子气,与夫人以姐妹相称,倒也可以觑得几分为人处世的道理,夫人可要不吝赐教才是。”

    谢同君抬抬眉毛,桓如意表面上是在夸奖冯蘋,但实际上,想必他也是对她有所不满的,毕竟作为武王的妻子,她以后极有可能凤仪天下。谁的女人都可以单纯无知,可是在官场混迹的人,在皇宫里混迹的人,将来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她没有多说什么,低眉顺目的答道:“诺。”

    “好了,你们自己游园说话吧,我与仲殷还有要事相商,先去了。”桓如意挥挥袖子,与张偕一前一后离去。

    他俩走后,谢同君陪着冯蘋继续游园闲逛,瞥见自桓如意走后就郁郁寡欢,心不在焉的冯蘋,谢同君有心想问,却又怕冯蘋说出些什么她不该知道的东西。内心挣扎纠结了好久,想起冯蘋曾在新婚第二日便壮着胆子为她和张偕因邓姬求情一事,心终于软了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夫人愁眉紧锁,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呢!”冯蘋菱唇微撅,哀怨地盯着她,又吩咐身后的婢女退下了,这才恨铁不成钢的轻轻锤她一拳,抱怨道:“我等你问我等的都快忍不住了你才开口,真是气死我了!”

    谢同君不禁汗颜,为自己的犹豫和置身事外愧疚不已,讨好的摇摇她胳膊,笑眯眯道:“都是我的错,夫人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哼!这次便放过你了!”冯蘋使劲儿一戳她脑门儿,紧接着便蹙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她:“你说,武王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谢同君诧异地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冯蘋意兴阑珊的坐在凭栏下的长椅上,高高的撅起嘴巴,委屈而不满的抱怨着:“这些日子,武王要么不回房,一回房便倒头就睡,根本视我于无物,我本以为他是忧心政事,可今日与你们在一起,他却笑的那般开怀。”

    “你别说,他还真是为政事忧心。”谢同君叹了口气,幽幽看着冯蘋姣好的侧颜,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适合嫁给武王这样的男人。她出身高贵,本应见识过深宅阴私,却偏偏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如果不是冯夫人治家严谨府中没有这等卑劣的事发生,那就是冯府把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已经忘了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她处于一个怎样的时代,她的出身所决定的她未来将要面对的一切腥风血雨。

    “你怎么也愁眉紧锁的?是不是张曹掾对你不好了?”冯蘋回过神来,见她目光幽深,笑嘻嘻的打趣她。

    “夫人。”谢同君忽然一把捏住她手指,那力道大的吓人,冯蘋又痛又惊又怕,脸色苍白的看着她,小声道:“姐姐,你怎么啦?”

    谢同君眼珠不错的瞧着她:“夫人,你一定要谨记,如果守不住自己的想要的东西,那就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

    冯蘋脸一红,打了她一下:“你在说什么呢?我想要什么呀?”

    谢同君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女人处于爱情当中,往往是麻木的,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实在多说无益,所以只好叹着气笑了笑,转而问道:“夫人可知何为贤妻?”

    “贤妻?”

    “没错,武王需要的,正是一位贤妻。在内,夫人需得体恤武王,悉心照料于他,让他在疲累之余有一个可以安心歇息依靠之地,教他觉得你是一个识大体,温柔体贴值得尊重与交付的好妻子;在外,夫人需得同武王共同进退,与诸位大臣的妻子打好关系,做好夫人外交,同时打点好内宅之事,不叫他忧心烦扰。”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规则根本无法打破,女人如果想要真正的立足,那就必须要学会适时的示弱,虽然她作为一个受过新型教育的现代女性说出这番话很没出息,而她自己也做不到,但冯蘋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与她的思想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因此,她只能这样去告诉她。

    “贤妻?”冯蘋微微一怔,微微尴尬:“可我嫌弃这些东西麻烦,所以母亲从未教过我内宅之事,出嫁前也只是匆匆学了几日,怎么可能打理好这偌大的武王府呢?”

    “多看,多听,多想。”谢同君握着她的手,犹豫半晌,终于忱忱开口:“假若武王登基为帝,那么他出于各种原因,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在深宫里,要走下去实在太难了。”

    冯蘋原本还在笑着,听到这话,忽然身子一颤,古怪又震惊的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着,转眼间神色便蓦地黯淡下来,低声道:“你刚刚告诉我,要守好自己的心,是因为如此吗?”

    “夫人……”谢同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他是我夫君呀……”冯蘋的眼眶蓦地红了,低声喃喃:“也许他将来会有很多妻妾,可我只有他一个夫君呀……”

    “姐姐,你教教我该怎么办……”冯蘋忽然抬头,死死盯着她,一把攥住她手指紧紧握住,声音低沉:“你教我该如何!”

    “我?”谢同君只觉得头大如牛,都说祸从口出,她今天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她将冯蘋当做朋友,却不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卷入冯蘋和桓如意的家事中去。

    “对,你教我!”冯蘋目光迥然的紧盯着她,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犀利与坚韧。

    “我能教你什么呢?”谢同君微微挣了下手,却没挣脱,冯蘋紧紧拖住她,不叫她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不愧是豪门贵女,即便平时表现的再如何善良单纯,但是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那种高高在上和不容觊觎的霸道就忽然显露锋芒,谢同君抚慰的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夫人与其问我,不如去问问你母亲。令堂作为梁侯之妻,身份尊贵无比,想必更是深谙其中道理。而我虽为人妇三年有余,但张偕本为农夫,家中且无姬妾,实在不知如何教夫人。”

    “对……你说的对,我这便去问我娘亲!谢谢你。”冯蘋眸子一亮,站起身就往外走,一边一叠声的唤道:“来人,替我更衣备礼,我要去见我母亲。”

    “夫人!”谢同君忽然喊住了她。

    ☆、劝归

    “怎么了?”

    “为人/妻者,最怕的便是‘妒’字,我虽然有许多东西不懂,但仍是要送给夫人一句话:把你的真心藏起来。”谢同君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腰侧朝她盈盈一礼,瞥见在前面凭栏拐角处安然静立的张偕,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我夫君来接我了,夫人,臣妇先告退了。”

    脚步轻快的走到张偕面前,他立刻挽住她手掌,声音低醇的问道:“在聊些什么呢?”

    谢同君嫣然一笑,促狭的看着他:“女人家的话你也要听吗?”

    张偕哑然失笑,无奈的瞅着她,不做声了。

    谢同君看他一副吃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肩上哈哈大笑起来。等到笑够了,她才揉揉发痛的肚子,抹着眼泪道:“看你今日心情不错,莫非是已经有了对策?”

    张偕薄唇微抿,斜睨着她:“男人间的话夫人怎么能听呢?”

    谢同君目瞪口呆,半晌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佯作正经的蹙眉,直到看的张偕莫名其妙了才开口:“你变了。”

    “我变了?”

    “没错,你竟然学会贫嘴了。”谢同君狡黠的紧盯着他,直到他耳后忽然慢慢爬起一丝嫣红,她才忽然恶劣的一把揪住他耳朵,乐不可支的笑道:“哈哈……原来外人眼里处变不惊的张功曹也有破功的时候!”

    “仲殷!”两人笑闹之际,张偕身后忽然窜出一道爽朗而疑惑的声音来,谢同君好奇的往后瞥去,正巧看见张偕身子一颤,慢慢的回过身来,嘴唇翕动,低声唤道:“大哥……”

    “哈哈……好小子!你比从前变的太多了!”一个身着黑色直裾深衣,年约三十上下,英气勃勃的男子站在两人面前,他伸出手掌拍了拍张偕的肩膀,入鬓的长眉高高扬起,调笑着瞥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真想不到我这老实巴交的弟弟,竟然会有如此外放的一面!”

    “大哥,这是我夫人,谢家大姑娘。”张淮的态度如此放松而亲密,张偕也渐渐放松下来,笑眯眯的跟张淮介绍谢同君。

    谢同君见他毫无异色的脸庞,想起原先那些尴尬的事情,心理素质到底没有那么强大,声若蚊蝇:“大哥……”

    “好女子,你刚刚掐着仲殷的气势去哪儿了?”张淮毫不在意的哈哈一笑,揽着张偕的肩膀便往前走:咱们兄弟三年未见,今日可得好好喝一杯,一醉方休!”

    张绣在旁边观望多时,看见兄弟二人毫无龃龉,不由得偷偷的松了口气,笑着对谢同君低声嘱咐道:“你莫担心,其实族兄人很好的,他俩自有我照看着,你快些回去收拾一番,为族兄接风洗尘吧。”

    “恩,那便劳烦你了。”谢同君感激的朝着张绣一笑,掩下重重忧思,先他们一步回家了。

    张偕同张淮之间隔的东西太多了,先不说原主本是张淮新娶的妻子,就说邓姬连同两个孩子在梁城逝世一事,连她这个外人想起来也至今心绪难平,扼腕叹息,更别提张淮该有多么难过。

    逝者已矣,比起兄弟阋墙,谢同君更希望他们能够解开心结。张淮在此刻忽然到梁城,绝对跟桓军将进长平一事有关,如果张淮日后留在桓如意身边,兄弟两人并肩作战总比张偕一人独撑的好。再者说,据说张淮善用兵打仗,战无败绩,如果他来,势必能够打破桓军内部武将里樊虚一人独大的情况。桓如意对樊虚十分忌惮,想必张淮不日便能得到重用。

    一路胡思乱想,刚回到府中,便被一阵爽朗的笑声引回思路,谢同君还未回神,一道湖绿色直裾已经轻快的飘到她面前,冰凉的触感从眼睑上一划而过,紧接着是一道磁性的声音:“同君,别来无恙否?”

    “徐贤?!”谢同君又惊又喜,细细的凝视着他。徐贤已经及冠,头发却仍旧随意的用笼巾束着,广袖随风轻轻舞动。曾经瓷白如玉的肌肤微微变黑,眼睛比往常更加明亮热烈,下巴上一圈儿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洒脱不羁。

    “我今年五月及冠,取字叔由。”徐贤笑眯眯的将手笼在袖中。

    谢同君从善如流:“叔由,恭喜。”

    两人寒暄完毕,谢同君便毫不见外的把徐贤支使到宴客厅坐着,自己吩咐家中仆从打扫客房,为张淮准备住处。

    两人也算的上是挚友,虽然三年未见,却丝毫不见生疏。因此徐贤被她这种看似有些怠慢的态度对待着,却也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有种发自内心的舒适和随意。可是他也不甘心一个人无聊的坐着,便跟在谢同君身后看着她忙前忙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聊。

    “说起来,这三年来,你去了哪里?一直留在下邳么?”

    “我可闲不下来。”徐贤跳到一处高几上坐着,不知从哪摸出一只酒壶,浅啜两口,漫不经心的笑着:“我本是想走的远远地,在外多见识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可仲殷那家伙总是搅的我不得安生,以前让家中仆人帮他找人也罢了,如今可好,连我本人都被他拐来了……”

    谢同君“噗嗤”笑出声来:“你不理他,他总拿你没办法。”心念一转,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桓军再隔两日便要赴那鸿门宴,不知叔由有何高招?”

    “知我者,同君也。”徐贤声音拖的长长的,打趣的盯着她瞧。沉默半晌,忽然叹气:“你说你一介女子,不在家乖乖呆着绣花弹琴,怎么偏要扎到男人堆儿里……须知你大哥日日为你担惊受怕,头发也不知愁白了几根?”

    “大哥他……”谢同君刚刚就想问谢歆的消息,此刻听他这一说,不禁心头一酸,哑着声音道:“他还好么?”

    “他怎么会好?”徐贤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忽然从长几上跃下,三两步跨到她面前,低叹道:“同君,回去吧!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为何不亲自回去问他?”

    “我……我不能走!”谢同君蓦然醒悟,坚定地摇摇头:“我此刻还不能回去,你只告诉我他好不好?”

    “他不好,很不好。”徐贤喝了口酒,转身不再看她:“他不仅要主持家中大小事务,还得日日为你忧心,积劳成疾,卧病在床。”

    “……怎么会?”谢同君一阵愕然,想想往日谢歆递来的家信中,一向是为她分析天下大势,嘱咐她务必好好照顾自己,对家中诸事,常常一言以蔽之。她便傻傻的信了,如今看来,却是谢歆为了宽慰她的托词罢了。

    “同君,回去吧!战场不适合你。”

    “我……”谢同君茫然而犹豫,内心纠结无比。忽然门外一阵冷风吹过,阴风丝丝入骨,她蓦地警醒:“不能。”

    “叔由说的对,夫人还是回去吧。”门口一道暗影投入屋内,张偕面色如水,温和地看着她:“百善孝为先,正所谓长兄如父,于情于理,你都该回家侍疾。”

    谢同君本来就觉得无比愧疚,此刻心中摇摆不定,但想到桓缺重生的特殊情况,只能打定主意让谢歆再忧心一阵子了。可看到二人如此拼命劝她回家,又感觉有丝丝微妙,因此不动声色的答道:“可外面兵荒马乱,我怎么走呢?”

    “这你不必忧心,我们定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的。”徐贤见她松口,偷偷松了口气,怕她反悔,忙笑着对张偕道:“你看看何时走合适?我看不如趁此良机,越早越好。”

    张偕却不愿相信谢同君这么快就妥协,略带探寻的看她一眼,这才沉吟道:“叔由说的是,夫人以为呢?”

    谢同君蹙眉思索片刻,皮笑肉不笑道:“为了大哥,也只得如此。劳烦夫君为我准备一番如何?”不等张偕答应,她便一把拖了徐贤往外走,笑眯眯道:“数年不见,不好好与叔由畅谈一番,我怎能走的甘心呢?”

    两人一路行至院外,转过庑廊,恰看见张淮正凭栏而立,望着院中一棵亭亭如盖的槐树发呆,听到这边动静,他眉头高高挑了挑,探究的看了谢同君一眼,朝她笑了笑便走开了。

    谢同君没空多想,将徐贤带至房间外的偏厅里,搬出杨珍前段时间送来的桃花酒,拍开酒封,笑着对徐贤道:“不醉不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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