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52

    “夫人。”杨珍揖首为礼,笑了笑道:“今晚少主设宴为参乘接风,参乘可能会回来的晚些,我顺道经过,所以来跟夫人说一声。”

    谢同君点点头,笑了笑道:“多谢杨副将,你有心了。”

    “夫人客气。”杨珍笑着摆摆手:“若非夫人襄助,小人如今只怕还是个普通的兵卒罢了。”

    当日东阳交战,杨珍表现出色,谢同君顺口跟张偕提过此人,没想到这人倒还真是有心,到现在还记着。她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杨副将本身能力出众,迟早会脱颖而出,又何须谢我?”

    杨珍憨厚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谢同君心念一转,佯作不好意思的开口:“夫君此次立了大功,未免骄傲贪杯,你去跟他说,让他悠着点儿。否则晚上回来吐了,我可不会伺候。”

    张偕畏妻的名声早已经被他有意无意的打出去了,虽然不是很好听,但一则可以让董云等人对他少些防备之心,二来做很多事情的时候也会方便许多。如今不知杨珍为人到底如何,谢同君只好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旁敲侧击的打听宴会情况。

    杨珍一怔,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看宴席上气氛热烈,少主和诸位将军虽然频频向参乘敬酒,但参乘酒量很好,酒品也好,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抹纠结,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谢同君“噗嗤”一笑:“你做出这副为难的样子做什么?莫非要说什么得罪我的话不成?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并非心眼小的女人。”

    “我当然知道夫人不是普通女子……”杨珍臊的面红耳赤,磕磕巴巴道:“可……可我觉得,男人都很好面子,夫人这样做,会不会让参乘觉得丢脸生夫人的气?其他将军说不定也会因此轻视……”

    谢同君一怔,她本没打算管张偕喝不喝酒,刚刚那么说话也只是侧面打听一下宴席的情况,倒没料到杨珍会这么说,心里觉得一阵感动。原先日日在一起念书识字感情深厚的同窗如今互相猜忌、心生嫌隙,倒是面前这个因为她一句话就记在心里的人如此为他们着想,这世上,果然最难猜的就是人心……她顿了顿,真心实意的朝他一礼:“杨副将提醒的是,多谢。”

    杨珍只不好意思的摆手,跟她道别。

    回了院子,张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坐在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看见她进来,张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二嫂。”

    “下午就没吃饭,这会儿饿了吧?绕梁,去把菜给姑娘热热。”谢同君顺手接过绕梁手里的衣裳搭到竿上扯平晾好。

    “二嫂。”张媗又唤了她一声,走到她身边帮她晾衣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黯然的问:“二嫂觉得苦吗?”

    谢同君怔了一下,这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原主本是豪族贵女,如今下嫁张家,却要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肯定会觉得心有不平。

    只是谢同君并非原主,她自小被师傅养大,十八般武艺虽不能说样样精通,但自小就十分自立,而且现在也没多少事要做,自然不觉得苦,可话不能这么说,张媗这么问,肯定还是在纠结董云一事,于是拐了个弯儿,顺口胡诌道:“苦不苦,不看我,看你二哥。”

    张媗一怔,脸上现出几分黯然:“二嫂是想说我做的一切都不值得吗?”

    “没错。”谢同君没跟她拐弯抹角,直话直说:“你所做的一切,他看的进心里,你苦也不苦,他没心去看,你不苦也苦,如此看来,你做的一切都很不值得,非常不值得。”

    张媗沉默,呆立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我有什么办法呢?”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张媗真是把这句话诠释到了极致,明明她跟董云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如此牵肠挂肚,飞蛾扑火,让谢同君想怨也怨不起来。

    “其实我觉得,你并非多喜欢他。”谢同君硬着头皮继续胡诌:“你从小到大,见过的男人屈指可数。第一次见到一个身份高贵又有雄心壮志的,未免一时被他迷惑。以后看到了更优秀的,你才会发现,其实他并没什么了不得。”说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赶紧再接再厉:“你自小就想着要嫁给一个青年才俊,而他却又是你迄今为止见到过的身份最为高贵的男子,就像是一个梦境,你以为梦里的感情是真的,其实不过是你自己画地为牢,把你自己囚禁在你自己编织的华丽牢笼里,只看的见英雄,看不见别人。”

    “二嫂是在说自己吗?”张媗似懂非懂的看着她:“二嫂如今从牢笼里走出来了?”

    “不……”谢同君笑了笑:“我从没做过这种梦。”

    这个梦,是另一个谢同君做的,为此,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而她,永远都不会这么傻。

    “媗儿,人的一辈子很短的,不要让自己活的那么不开心。世上最难懂的是人心,最好懂的也是人心,人最爱的,终究是自己,你现在放不开,只是因为你还不够痛,不要等到满身疮痍才来后悔。”

    张媗长长地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谢同君一个人在台阶上坐了会儿,最后实在困的厉害,没等张偕回来便回房歇着了。睡到半夜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叮咣”乱响,赶紧穿好了衣服从屋里出来,还没出房门便被一个人抱了满怀,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夫人衣衫不整,不能出去……”张偕将她护在怀里,说话时声音都是飘的:“夫人是我的,不能出去见外人……”

    谢同君被他护的严严实实的,也没法儿看见外面情况,只听到两个声音自门板外面传来:“你看看仲殷,刚刚还心心念念都是少主,这会儿回来了,一见到自家夫人便把少主忘了!”

    另一人哈哈大笑:“大家都说他畏妻如虎,如今看来,参乘像是乐在其中啊!张夫人,既然参乘已经送到家,我等便告辞了。”

    “多谢两位先生送我夫君回家,妾身不便出来相送,二位先生切莫怪……嗳!”她话还没说完,张偕忽然一把捂住她的嘴,醉醺醺道:“夫人为什么要对着墙板说话?是不是我喝多了,夫人生气了……”

    外面又是一阵嚣张的大笑声,谢同君窘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继续道:“多谢二位先生,夜深了,二位先生慢行。”

    “告辞。”外面脚步声逐渐远去。

    谢同君从张偕怀里挣脱出来,将门栓插好了,转身便看见刚刚还神志不清的人已经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襦席上,他微微侧头看她,单手支颐,一豆灯光下,双目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态?

    谢同君倒绝。

    “你……”

    “夫人快扶我去歇着,我现在浑身都难受……”张偕踉跄着站起身,带着案几“哐当”一响,整个人都扑到她身上,谢同君险些被他扑个仰倒,正准备开口说话,张偕忽然用力捏了下她的手指。

    看他举动有异,谢同君只好按下心里千言万语,扶着他回到榻上躺下,又回到案几旁打算吹熄烛台,转身时,忽然看到被烛光映照的窗纱上,一道剪影一闪而过。

    她一怔,忽然恍悟。

    千算万算,人心难算。

    今日张偕回临邛,姿态摆的极低,就是未免被董云看作居功自傲,怀有二心,没想到他还是不信他。

    一边用他,一边暗地里怀疑忌惮他。

    ☆、若愚

    未免看不见别人偷听,谢同君并没有吹熄烛台,回到床榻上,还没躺好便被张偕一把拉过去,他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上还泛着清冽的酒气,鼻息间的热气喷在她耳边。

    大热天的,也不嫌热,谢同君一把将他推开,不舒服的动了动,小声道:“还在装哪!装上瘾了是不?”

    张偕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腰,声若蚊蝇道:“从明日开始,我就哪儿也不去,日日陪着夫人折花插柳,焚香抚琴。”

    “从前怎么没见你有那高情雅趣?”谢同君不以为然的接口,忽然恍悟了什么似的,惊讶的看着他:“你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张偕仍旧闭着眼睛,嘴角衔着抹笑:“这可由不得我,今日在宴席间,少主等人换着灌我喝酒醉酒,并频频出言试探于我。”

    “是少主的意思?”谢同君更惊讶了:“少主如今身边缺人,要是你走了,谁为他行兵布阵?”

    “倒也不是对我就弃而不用了。”张偕把眼睛睁开,手上把玩着她的头发,微微一笑:“少主怕我们功高震主,生出二心,所以打算将我们用一用,晾一晾。”

    “这样?”谢同君有些无语,忽然想到一个词:“白/嫖。”

    像董云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行为,可不就像是白/嫖么?人家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帮他打江山,结果他舍不得把功劳分给别人,短期可以收服人心,可日久天长下去,谁还愿意为他效命?

    “说什么呢!”张偕不轻不重的拍她一下:“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不觉得我说的很形象吗?”谢同君不理他,继续道:“少主太小气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张偕眉目温和,不置可否。

    果然,到了第二天,董云就派遣陈容将赏赐送下来了。他将张偕大肆夸赞一番,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并特许他这几日不必再到府衙参议政事。

    张偕早有预料,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笑着跟陈容寒暄了几句,留他在家里吃饭,陈容推脱还要拜访几位有功的副将,匆匆告辞。

    谢同君在一旁看着,等陈容走了,把他送来的箱箧打开,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摆着十块金子,闪的人眼睛疼。

    “我们出去逛逛如何?”张偕轻抚箱面,含笑问她。

    谢同君拿起两块金子塞到束腰里,笑的像个狐狸:“你简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不大肆上街采购一番,怎么对得起这么多金子?”

    两人一拍即合,换了衣裳便逛往十分热闹的集市。

    临邛虽然被新军攻下,但董云安抚有力,百姓们的正常生活并未受到过多波及。街市上热闹非凡,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谢同君化身购物狂人,管它有用的没用的,拉拉杂杂买了一大堆,张偕跟在她身后,只笑眯眯的看着,偶尔出言回答她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两人逛了一个上午,逛遍了整整一条商业街,也收获了路人无数注目礼,谢同君过够了瘾,喊着累,两人这才找了间酒舍坐下歇息,又找人将东西送回家,打算下午继续逛。

    吃罢饭,从二楼拾阶而下,经过一处长案,恰听到纱帘后两人对话,一人声音粗犷,嗤笑道:“我还道那张参乘有何过人之处,原来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

    “仲由兄说的是,哪怕他再如何聪明绝顶,但目光短浅,终难成大事啊!殊不知,少主明面上对他赞赏有加,体恤他辛苦劳累,实则明褒暗贬,他却拿了赏赐便得意洋洋,恨不得昭告天下!真是……啧啧!”

    “说的是……说的是,我还听说,他对他夫人怕的很,这等虽有奇谋却懦弱短视之人,又怎么可能生出什么野心?我看倒是少主多虑了……”

    那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好不热闹,谢同君跟张偕相视一笑,浑不在意道:“我觉得累了,下午不逛了吧?”

    “刚刚经过布庄,我看里头有两匹湖青色的料子好看,买回来给你做身新衣,还有那首饰铺里也逛逛,你打扮的素了些。”张偕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隔间里珠帘轻动,有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恰好跟他们打个照面,顿时尴尬的愣在当场。

    “杜先生也出来吃酒么?”张偕面色如常的打着招呼。

    “啊……啊……是啊……真巧!真巧!没料到在这遇见参乘,参乘有礼。”那人结结巴巴的说完话,囫囵行了礼,又贼眉鼠眼的看了谢同君两眼,被谢同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干巴巴的笑道:“参乘吃饭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共饮两杯?”

    “多谢好意,不打扰雅兴。”张偕含笑婉拒:“我们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参乘先行。”那人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让开路,丝毫不见在纱帘里头说话的畅快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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