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37

    他这话刚问完,暗影处忽然走过来一人,这人慢慢端坐到蒲席之上,忱忱微笑:“仲殷不过是想推翻徐朝,重建桓晋。”

    “桓如意?”樊虚又惊又疑,面色不定的在两人之间转换,大声斥责:“你来做什么?”

    “来与樊将军共谋大事。”桓如意并不在意樊虚出言冒犯,他动作优雅地为自己倒了一盌茶,微微笑道:“既然大家都想重建桓晋,又何不互利共赢?如意身为桓家子孙,看百姓如今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看桓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满朝忠臣被徐坚以诸多莫须有之罪接连处死,心中怎能不恨?”

    他猛地咳嗽两声,“啪”一声将茶盌摔在地上,厉声斥道:“徐坚逆天而行,霍乱朝纲,为恶天下,我们怎能看他为所欲为?天下泱泱众民,谁无父母,谁无亲人?身为桓氏后人,我们怎能看百姓们日日流离颠沛?妻离子散?”

    张偕静静坐在席上,看桓如意的脸孔因为愤怒微微扭曲,心中暗暗平宁。正如徐贤所说,桓云志大才疏,心中只有家仇而无天下百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坐上皇位,真能做一代明君安邦定国吗?反观桓如意,虽然观此人心思深沉诡谲,却胸怀天下,若是他当上皇帝,又是否能让天下海清河晏?

    “说的好听!你也不过是觊觎皇位罢了!”樊虚根本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对他嗤之以鼻。

    “樊虚,反徐?那么吴昭将军,又想做什么呢?”桓如意面色不改,玩味的念着口中的名字。

    “你!”樊虚目眦尽裂,狠狠盯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桓如意看他面色,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由的忱忱微笑:“徐坚杀尽你吴家宗族,难道你不想复仇吗?桓云如今心性未定,手中亦无半点实力,复国从何谈起?你又如何为吴家平冤昭雪?”

    他顿了顿,继续笑看着他:“我的提议对你们来说,或许有风险,但总比白白死在长平要好的多。”见樊虚面色稍微平和,他继续道:“我助你们出长平,日后若是桓云能成大器,我便再不插手复国之事。若桓云没有能力领率众人推翻徐朝,日后我从长平脱身,我要你效忠于我,助我登上帝位,如何?”

    “呵呵……我就知道你打得是这个主意。”樊虚满脸不屑的睥睨着他,冷冷道:“我凭什么信你?若是日后你反悔了,我又该如何?”

    桓如意听他说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听说吴将军武艺高强,对行军布阵之道更是造诣颇高,却没想到在此事上竟会如此糊涂。反徐复晋,本就是一条极为艰难的路,非王者所能走也。若是桓云真的天命所归,又如何怕我的算计反悔?”

    樊虚头痛欲裂,一边是忠,一边是孝,一边是家恨,一边是桓云……他只觉得自己走进了一层迷障之中,好似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口中喃喃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桓如意抬眼,看着面前满目纠结的男子,心知他其实很明白桓云的能力,忽而笑了笑,低声唤道:“吴昭将军。”

    樊虚身子一颤,想起家门被灭的惨案,想起父亲临死之前的殷殷嘱咐,原本犹豫不决的面色忽然间变的坚毅起来,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水,颤巍巍的手指骨节发白,嘴上却道:“我……同意。”

    “如此真是再好不过。”桓如意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忽然急剧的咳了两声,对张偕两人致歉:“我身子不好,不宜在外久留,这便告辞了。明日几位定能安然无恙出长平,先祝两位一路顺风。”

    第二天黎明时分,长平依旧全城戒严。沉沉暮霭中,一辆马车穿云破雾从雾色中飞快驶来,守城的令官早已经换人,听到上面吩咐,只是象征性的盘问了两句便放他们离开。

    马车驶出城门,直到看见远处的平坦大路,坐在前面驾马的张绣才算放实了一颗心,抬手拭汗,才惊觉背后早已经湿透。

    一路疾行大半个月,几人终于赶到一处城镇。张偕趁着几人休息的当口,匆匆赶到当地府衙,没看见府衙张贴他们的通缉檄文,这才放下了一直高悬的心。

    如今通缉赤炎军的檄文已经贴满各郡,张淮的名字赫然在目,每看一次就要提心吊胆。张偕看着檄文上熟悉的名字,忽然生出一种十分恍惚的不真实感。他不敢过多停留,到集市上买了干粮便匆匆回了几人落脚之地,催着众人继续赶路。

    董云在行刺徐帝时因为一时冲动受了伤,如今数日奔波,他的伤口崩裂,想继续在馆舍中休息一会儿,无奈张偕执意要走,只能压下心底的不满继续赶路。

    到达育阳,已经是一个月以后,这日中午,张偕忽然放慢了步调,让几人在馆舍中稍作歇息。樊虚自那一日开始便对张偕心有芥蒂,因此没有关心他在做什么,倒是张绣跟在他身边,看他总是拿着一块方形木头雕琢镌刻,十分好奇。张偕对此不作解释,只是淡淡一笑,说是日后有急用。

    几人在育阳盘桓一天,张偕虽然身负重伤,但张绣数日赶路早已十分疲乏,他执意将他赶进马车,代替他御马赶完接下来的路程。其实樊虚虽然知道如今正是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并不想在此刻就跟张偕反目成仇,但他自从与桓如意达成协议之后,每次看见桓云明朗的笑容总有种深深的负罪感,因此对张偕嫌隙渐生,甚至越发的厌恶起他来。所以即便知道张偕因桓云受伤,也并没有主动接手驾车。

    桓云跟樊虚自幼在一起长大,又有数年一起四处流亡的情谊,看他言行举止对张偕多有不喜,也渐渐对张偕心生芥蒂。

    张偕之所以谋反,一是秉承家族遗训,而是因为如今退无可退只能谋反以保存宗族的性命,因此对这一切只做不知,一心记挂着家中情况和谋反之计。终于在马车疾行两日之后,到达长留。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张偕为什么要谋反:

    古人极为注重家族传承,张淮谋反事败,一旦徐朝没有倒闭,张家就会被作为逆党处决,诛九族,甚至更残忍,到时候张家就无后了。张偕要想规避这个悲剧,只能拼一把,反正横竖都是死,主动出击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会众

    因为梁姬的突然昏厥,整整三天,一家人都处于愁云惨雾之中,谢同君也不晓得如何安慰她们,只好躲在房间里头,尽量少露面。

    梁姬不愧比她们多活了几十年,冷静下来之后便差了张媗去请族里的叔伯长辈们,要把这事摊开来说,好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被朝廷传来的消息打个措手不及。

    不过小半个时辰,张家族里那些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一辈们都过来了,同时过来的不止他们,还有族里一些年轻的男子们,估计是看这阵仗觉得不对劲,所以凑过来打听消息的。

    率先进屋的是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他们那干巴巴的身体和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谢同君站在一旁忍不住为他们捏了把汗,怀疑他们是否接受的了这么大个重磅炸弹。

    那三个老头一进门,还没在席上坐稳,梁姬就忍不住老泪纵横,曲下双腿就要跪下去,先进来的族长唬了一跳,赶紧示意旁边的年轻人把她拉了起来,惊问道:“这是怎么了?这可使不得!”

    “妾身教子无方,无颜面对张氏宗亲,闲伯且让我跪下请罪吧!”梁姬颤颤巍巍的被那年轻人扶着,却忍不住流下眼泪,连说话时也不大利索。

    她身后,张媗几人听说这话,都噗通一声跪下,谢同君一向识时务,在被其他人注意到之前也“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装聋作哑。

    短短三天,光是跪下请罪就跪了无数次,她不禁暗暗后悔,没听谢歆的话早早跟着他回下邳去。现在张偕没回来,她就得顶着长辈的火气瞎受罪。

    正心猿意马,上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便是张偕媳妇?是你说张淮谋反的?”

    “不是我说的!”谢同君赶紧回神:“我走的时候,长平城里已经贴了讨伐赤炎军的檄文,张淮名字就写在里头哪!”

    她刚说完,旁边张媗就拉拉她袖子,朝她眨了眨眼。

    要说张媗也算胆大,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得知兄长没事,她反而更加兴奋,跃跃欲试,也许在张家人的骨子里,本来就有种不甘认命的执着吧。

    她话音一落,本来就不宽敞的屋子里立刻炸开了锅,有好几人甚至不顾同族之意,口出恶言,大声嚷嚷着要求族长将他开除族籍。

    那位胡子花白的老头也是面色凝重,好半晌才常常喟叹一声:“是福是祸,是兴是亡……”

    他话音没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噪杂之声,有人大声嚷嚷道:“张偕回来了!张仲殷回来了!”

    外面的人让出一条道来,张偕张绣几人鱼贯而入,奇怪的是,离开长平时,他本是跟徐贤一起的,可此刻站在他后面的却是董云与樊虚二人。

    半个月不见,他又消瘦了不少,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似的,衣裳上面满是污垢,头发上还有泥浆,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即使在面对如此混乱的境况,也显得十分镇定沉稳。

    他微微笑着,眼睛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看见谢同君,稍稍加快步子走到她身旁,跪下来时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挡,轻轻握了握她受伤的手掌,察觉到上面交错的伤口,突然蓦地一紧。

    谢同君痛的轻“嘶”一声,手指一颤。张偕却握住她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着,谢同君怕别人看出异样,刚想抽出手掌,旁边张偕已经朝着族长几人跪拜下去:“不肖子孙张偕拜见族长,二爷爷,三爷爷。”

    “好了,事已至此,你们起来说话吧。”族长颓然的叹了口气,对外道:“大家稍安勿躁,看看张家老二怎么说。”

    他年纪最大,地位最高,说出的话自然也有威信,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皆眼巴巴地看着张偕。

    张偕不紧不慢的施了一礼,声音不大不小,仍像以往一般温和儒雅,但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徐坚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狠戾不仁,罪恶充积;尽杀桓氏,亡有逆行;今有天子密诏,福泽新帝,募集义兵,振兴王室,张氏一族,积代侍奉先祖……今有桓氏后人,愿振兴家业,携天子遗诏,诛除暴行,剿戮群凶,匡扶王室,拯救黎民……草民张偕,虽只麸皮之力,愿鼎力相助,伐无道徐朝政治,扶正统桓氏王朝!”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说到最后,突然直直跪下,对着站在他身后一直没做声的董云行了个标准的朝跪之礼:“张氏世代忠良,张偕愿再次追随桓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说着,他还变戏法儿似的,从广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卷轴双手呈上:“此乃少帝遗诏,恳请少主担负大业,匡扶桓氏!”

    董云接过卷轴,缓缓展开,将卷轴上标准篆字展示给大家,在那洋洋洒洒的篆书后面,一方赤色方印赫然印在缣帛之上。

    他凛然站在大堂中央,仍带稚气的脸上豪气顿生:“我桓氏一族桓云,今日在此发誓,必不辜负少帝重托,伐无道,诛徐朝!”

    谢同君心里掀起惊天大浪,没想到张偕连传国玉玺印都给搞上来了,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好歹也把这些人统统唬住了。

    但是为什么是桓云?不该是桓陵么?难道桓家还有人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间袖子一紧。

    看看周围目瞪口呆恍若梦中的围观群众,再瞥一眼正微微侧脸看着她的张偕,谢同君会意,赶紧顺势跪下,大声道:“民妇张谢氏,虽为女子之身,愿跟随夫君,追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说话间,她悄悄朝着张媗使了个眼色,张媗果然聪慧,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昂着头颅,豪气干云:“我们张氏一族本就是勋贵之家,先祖跟随太/祖打下江山,以后世代家主都追随桓氏,如今伪帝当政,桓氏式微,正是我张家男儿大展身手之际,都说乱世出枭雄,难道你们甘愿当一辈子的农夫,日日在家里耕种么?若真是如此懦弱胆怯,又有何资格姓张?有何资格说自己是张氏后人?”

    刚刚那几个嗓门大的,要求将张淮逐出宗族的人,此刻主意也转的快,见状马上跪了下来,大声道:“少帝遗诏在此,我等愿意跟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也许是贵族的血统摆在那里,这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很快就稀稀拉拉跪了一片,大声道:“我等愿意追随少主,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刚开始还有人惊疑不定,但人多壮胆,渐渐地,除了那些年纪老大的,年轻的宗族弟子们都快速跪了下来,嘴里不住高喊着:“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诛除徐朝,匡扶正统!”

    ……

    随着呼声越来越高,谢同君也松了口气,转脸去看张偕,却发现他面色惨白,额上尽是冷汗,跪在地上的身子更是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再顾不得周围高涨的士气,她一把扶住他,惊问道:“你的伤口……”

    “稍安勿躁。”张偕本就重伤,加之数月奔波,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怕功亏一篑,他眉尖若蹙,朝她抚慰一笑,身子不着痕迹的靠在她身上,低声道:“先不要管我,切莫前功尽弃……”

    谢同君只得尽力靠近他,帮他卸了一部分力气,趁着没人关注他俩,偷偷握住他的手,低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没?”

    其实想想也知道好不了,他刚刚受伤便被几次三番的折腾着,先是应付刘襄王,随后又是一路没命的奔波逃亡,伤口不恶化就是好的,哪还敢期待它快些愈合?

    张偕握住她手掌,在她掌心细细摩挲着,触到那些缰绳勒出的纵横的伤口,低低叹了口气,怜惜道:“苦了你了……”

    “我不苦……”听到他这句话,多日的磨难委屈似乎被消去了大半,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暖意,低声道:“我不苦……一点都不苦……”

    “哟!你们俩躲着说什么悄悄话呢?”张媗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凑了过来,朝着他俩挤眉弄眼,调侃道:“都道小别胜新婚,二哥跟二嫂不过分开一个月罢了,我看倒像是好几年没见过面似的……”

    “我不在家,你可有好好照顾弟弟,侍奉娘亲?”面对妹妹的调侃,张偕面色如常的转移了话题。

    “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就要训我,也忒没意思了……”张媗撅起嘴巴,嘟囔道:“从前问你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妹妹,你还不承认,现在可被我说准了吧?”

    “小姑娘家家的,竟浑说!”张偕宠溺的看了眼妹妹:“你要是嫁了人,便不会觉得哥哥们轻忽了你,到时候只怕让你回娘家看看你都不肯。”

    “我可比二嫂还大三岁呢!”张媗不服气的看着他,嘟着嘴道:“再说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想嫁人……现在我们都举起反旗了,到时候天下大定,功成名就,我再在那些青年才俊里头慢慢挑……”

    谢同君“扑哧”一笑,毫不留情的戳穿她的美梦:“你真以为天下大定那么容易哪!等到天下大定,你也是二十七八的老姑娘了,到时候你中意的青年才俊都娶了老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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