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33

    “同君!同君!”不知睡了多久,一道急切的唤声突然将她从梦中惊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着月光,忽然看到面前一张消瘦的面颊,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张偕像是从外面逃出来的难民,脸色惨白,下巴削尖,眼睛下面是大大的眼袋,下巴上布满青色的胡茬,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挂着,沾满血迹。

    “你还敢回来?”谢同君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一股无名火打心底里窜出来,她没好气的伸手就是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声音里是遏制不住的颤意与愤怒:“你还敢回来?我已经当你死了!”

    张偕面色颓然,细细打量她了一会儿,温柔的朝她笑了笑,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想抚摸她的脸颊,下一刻却突然毫无预兆的倒下,沉重的身躯直砸的她眼冒金星。

    “张偕!张偕!你怎么了?你……”大脑一片空白,她死命的摇晃着他,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里扑簌簌落下:“你真的死了么?张偕……”

    “替我换衣裳……外面有人巡查……”他虚弱的声音从而耳边传来,谢同君蓦然惊醒,吃力的扶着他从他榻上站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箱子里找出干净的深衣为他换上。

    他整个人像是站都站不稳了,穿衣裳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抑制不住的发抖,衣裳一脱下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就扑面而来。看见他身上狰狞的的伤口和几乎被血水浸透的中衣,谢同君狠狠吸口冷气,连责怪他的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堪堪勉力换好衣裳,他整个人便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倒在了床榻上,双目紧闭,身体也在不自觉的微微发颤。

    看见他之后,谢同君早已经慢慢镇定了下来,迅速将屋里的脏衣裳鞋子塞进箱底毁尸灭迹,又替他洗干净了脸颊和双手,闻到屋里还有腥味,赶紧将徐贤送来的酒洒满了屋子和床榻,想了想,又将绕梁从家里带来的脂粉撒了他满身,最后才打开窗子,将那盆混着血水和污垢已经分不出颜色污水泼了出去。

    她静坐在榻上,看见他渐渐嫣红的双颊,伸手一摸,温度烫的吓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门打盆水为他冰冰额头,张偕已经颤着眼皮睁开了眸子。

    “你怎么样?”谢同君忍不住凑近他。

    “受些轻伤罢了……倒是劳烦夫人为我担心了……”他的嘴唇早已皲裂,上面是深深的伤口和白色的皮屑,虽然脸上的脏污已经洗干净了,却仍旧显得狼狈不堪。

    “你明知会劳烦我,却还是要劳烦我,下次我决不会管你!”谢同君嘴上不饶人,手下却忙不迭的找出一方帕子,从铜壶里沾了点冷水滴在他唇上。

    张偕内心复杂难言,挣扎着伸出手来,粗糙的指腹逡到她眼角,声音低低的,含着无尽的怜惜和愧疚:“你哭了……”

    “我以为你死了,”谢同君不好意思的擦擦眼角,笑着转移自己的尴尬:“我本来以为你被抓住了,过三天后斩首,还准备当一回英雄去劫法场呢!”

    “那是朝廷骗人的,想把我们引出来。”他笑了笑,笑容依旧温柔而宠溺:“要是我真的死了,你应该回家里去,让你哥哥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不用为你守节三年么?”

    “不用……”

    “可是如果人家嫌弃我是嫁过人的怎么办?”

    “你哥哥那么疼你,会找一个不在意你身份的人娶你。”

    “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么?如果是,你为什么不给我留一封休书?”谢同君静静的看着他。

    “我……”张偕怔了怔,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呆的看着她。

    谢同君没好气的起身,拿起羽管笔,拼尽所有知识写了份勉强算的上篆体的竹简递给他,一本正经道:“未免以后不小心当了寡妇,你把这份和离书签了吧!”

    他突然怔住,无力地闭了闭眼睛,颓然的看着她,突然猛地咳了几声,声音低沉而虚弱,显得有几分可怜:“我现在没力气……能不能宽限几天?”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毫无商量的余地:“不能!我可以扶着你写!”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大力的拍门声,两人对视一眼,谢同君心里一慌,倏尔又镇定下来。她跑到门前,摆出一副泼妇的架势,没好气的对着外面道:“你疯了吗?跟你说了多少遍,我要睡了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

    “官府搜集逃犯,请姑娘开门。”外面静默了一瞬,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传来。

    “我还以为是我家小婢呢!”她连忙把门打开,拿出十二分的演技,神秘兮兮的问道:“大人查什么人哪?不是说刺客被抓住了?”

    “谁跟你说查刺客了?”前面一个胡虬大汉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恶狠狠道:“妄议朝政是死罪,你想死吗?”

    “不想……”

    “你干什么了?家里怎么酒味这么重?”后面那个瘦高个皱皱鼻子,往内室走了两步,嫌弃的用手扇了扇:“大半夜的,脂粉味怎么这么重?”

    “关你什么事?”谢同君没好气的堵了他一句,故意伸手一晃,手里的竹简险些戳到他脸上。

    “这是什么?”瘦高个眼尖,劈手来夺。

    “你干什么?”谢同君夸张的尖叫一声,一把将竹简护在怀里。

    “交出来!”胡虬大汉虎目圆整,恶狠狠的瞪着她,腰间佩刀被他“唰”一声拔/出来。

    “给你看吧!”谢同君配合的缩缩脖子,颓然的坐到席上,一副你随便的样子:“你们不知道,今天禁令刚一解除,他马上跑到秦楼楚馆去找姑娘了……可怜我跟他成婚没到半年,就成了下堂妇……”

    “我在家里等他等到半夜,可他回来就说要跟我和离,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你看看这和离书,这臭没良心的……”刚刚哭过,本来眼角就肿,谢同君一顿猛嚎,声音如魔音灌耳:“你们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总有一天我要趁着他睡觉把他一刀切了……”

    “好了!嚎什么嚎?”胡虬大汉虎目圆瞪,狠狠斥了她一句,也许是看她哭的可怜,竟然拔了佩刀就往内室走:“也罢!我楚赢一向嫉恶如仇,今天便替你结果了这负心汉!”

    “你干什么?”谢同君猛地从席上跳起来,一把抱住他胳膊:“你要进去杀人吗?你这样跟土匪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想草菅人命?”

    “不是你想杀了他么?”那大汉不明白她的意思,目瞪口呆的瞪着她。

    “关你什么事?”谢同君瞪她一眼,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竹简,恶狠狠道:“你到底搜完了没有?搜完了赶紧走!我们架还没吵完呢!待会他又醉死过去了怎么办?”

    “你闭嘴!”瘦高个瞪了她一眼,眼睛一边四处看一边往屋里走,瞥见胡虬大汉也要进去,谢同君一把抱住他胳膊:“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进去杀我夫君?”

    “你们女人怎这么麻烦?”胡虬大汉看了她一眼,随意在外间看了看,喊那个瘦高个:“走吧!我看这家屋里也不像……”

    那两人本就被她闹的没了搜查的心思,很爽快的走了,谢同君把门关上,这才惊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坐在门后面缓了缓,等她进了内室,张偕还醒着,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面色显得十分复杂。

    “你在干什么?”谢同君将他手里竹简抽过来,瞧见逐渐开头那句‘与豪族谢氏绝交书’,窘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同君……”张偕静静的瞧着她,一时间心潮起伏。好半晌,突然低低一叹:“你这傻女子……”

    那声音低醇悦耳,缱绻多情,透着浓浓的动容与怜惜。他挣扎着从被子里爬起来,突然一把将她揽至怀里,火热的唇抵在她唇上,迫不及待的亲吻着她,像是突然爆发的火山,他的吻是那般热切,那般疯狂,也那般的痛苦……带着一丝血腥味,烫的她热泪盈眶。

    这个吻带着千钧力道,却又不含一丝情/欲,谢同君紧紧抱着他,与他一起唇舌纠缠,牙齿磕破了嘴唇,带着丝丝痛楚,伴着她的眼泪一起,被他通通吞了下去。

    好半晌,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他双眼迷离,脸颊通红,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神志,一双冰凉的手捧着她的脸,像是要把她看到心里去,好半晌,他才蜻蜓点水似的,在她唇上再次啄吻一下,低喃道:“你这傻女子……我的傻女子啊……”

    灼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她像是忘记了呼吸,只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火热和怜爱,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他像是撑到了极限,说完这句话后,笑容还凝在唇角没来的及散去,然后突然脑袋一歪,就这么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女主演技浮夸 哈哈

    ☆、探访

    张偕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除了那些细小的擦伤和口子,最严重的是他背上那一道刀伤,伤口从左边肩胛骨一直贯穿到右边腰侧,伤口深可见骨,口子两边的皮肉统统翻卷开来。虽然受伤多日,但仍旧有细细的血丝不断渗出,除此之外,他大腿下侧还有一道刀伤,虽然看不见伤口,但裤子已经被血完全浸透。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她也能想象得到,他是经历过怎样的九死一生,才从重重围堵之下脱身。

    因为发烧的原因,他此刻脸色嫣红,鼻息很重,虽然面色憔悴,可脸上的那份温润儒雅像是长在了骨子里,即使狼狈如此也丝毫没失去一丝风采。

    在这一刻,谢同君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敬佩。

    他看起来孱弱不堪,做起事来温吞有余,霸气不足,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柔弱的书生,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敢去刺杀皇帝。

    其实张媗说错了,张家不止她和张淮不甘平凡,张偕的身上,也仍旧保留着他们曾经作为贵族,所拥有的那份傲气和硬气。

    谢同君小心翼翼的扯开他紧贴在身上的中衣,虽然她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可张偕的身体仍旧忍不住剧烈地痉挛颤动,他的呼吸蓦地加重,脸上大汗淋漓,额上青筋暴起。

    “你再忍忍!”她颤着手,将帕子卷成卷卷塞进他嘴里,小心翼翼的接近那片染的鲜红的布料。

    “同君……”张偕推开她的手,咬牙道:“你先退开!”

    他费力挪动身子,左手撑在榻上,右手费力的向后探去,然后猛地一撕,血沫子瞬间被带出来,星星点点溅在榻席之上。

    他一声闷哼,颤抖着无力地倒在榻席上,好半晌才颤动着眼皮,声若蚊蝇:“帮我清洗一下伤口,然后上药……”

    “喔……好!”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说不害怕是假的,谢同君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敢用棉布吸干他伤口周围的的血,然后细细撒上药粉,费力地将伤口包扎起来。

    他细细的喘息了一会儿,双手抖动着撕开下面的裤子,谢同君牢牢盯住他,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咬牙道:“我……我来帮你……”

    虽然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但她还真没见过张偕的**,别说全裸,就是半裸也没见过,虽然他现在受了伤,但在两人都清醒的情况下,她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心里默念着他是病人他是病人,谢同君用剪子小心翼翼的剪开他大腿下侧的裤子,伤口暴露在空气里,血腥味儿瞬间弥散开来,那小指宽的刀口上,甚至已经隐隐有了糜烂的痕迹。

    谢同君眼神一黯,看着他禁闭的双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迟疑,张偕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是不是已经发脓溃烂了?”

    “还没有那么严重!”她赶紧接话:“只是有点那个倾向,我们……要不我们去找大夫吧?”

    张偕心里动容,浅笑着看她,却没说话。

    其实谢同君也明白,看大夫是绝对不可能的。朝廷知道刺客受了伤,肯定早已经跟药铺打好招呼,他们要是此刻过去,根本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张偕的情况实在算的上糟糕,在这种医疗情况如此落后的情况下,没有消毒水,没有消炎药,一点小小的破伤风就有可能置人于死地,如果他的伤口真的发炎溃烂,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你扶我起来。”他喘息了一下,朝着谢同君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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