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音缘（六）
刘采薇难得睡得安稳，不再频繁乍醒，一觉醒来已近辰时。当她发现自己竟靠在简煜宽厚的肩上，不禁双颊发热，连忙端坐起来。
在旁守候的简煜感觉她的异动：「妳醒了？还有不舒服吗？」
「多谢简公子关心，我好多了。」她一脸腼腆地对他说：「昨夜太失礼了，请简公子见谅。」
「刘小姐言重了。」
时候不早了，相爷府已派人来接她。刘采薇温声向他道别：「我得回去了，还请简公子节哀。」
「刘小姐……」听得她匆匆告别，简煜慌忙地追了上去。若不留下只字片语，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由于看不见，他不慎踢到旁边的柱子，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刘采薇转身一看，只见他摸索着周围的物事，脚步却不敢放缓，看似横冲直撞地往她的方向而来。
眼看他快撞上门栏，察觉他不对劲的刘采薇，玉手握住他的胳膊， 柔声道：「简公子，小心。」
简煜重新站好后，自嘲道：「我这个新晋瞎子，没吓着刘小姐吧？」
「你的眼睛……怎幺会？」
他指着自己受了内伤的脑袋，苦笑道：「战中堕马与地面撞击，小命还在，眼睛却什幺也瞧不见了。」
此话一出，她深感震惊，他不但失去至亲，而且还失明了！
这幺一双充满灵气的深邃俊目，竟然已经看不见这个世界，原以为是同病相怜，没想到他的遭遇比她还要悲惨千百倍！她的心，禁不住为他抽痛着。
听见她低声啜泣，简煜摸索着触及她脸庞，再为她拭去泪水。这个初相识的闺阁小姐竟然爲他难过流泪，他再次深深被她触动。
「二小姐，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相爷会担心的。」翠玉提醒她道。
简煜连忙与她立下约定：「兄嫂的骨灰将洒在城郊东面的山谷，还盼刘小姐每年此日到该处一聚，与在下再以曲悼故人。」
那里是简晖和刘沁兰以前常见面的地方，对刘采薇而言意义深重，她亦欣然答应。
临别前，她不忘叮咛道：「简公子，请保重。」
两人的思绪随着曲音的结束，回到了当下。
刘采薇抬眼望了一下简煜，想起当年奏曲相互慰藉的情景，他还温柔地解除了她的厌食心病，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暖意。
她将后来的事娓娓道来：「那日回来，我开始发高烧，清醒过来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当时身体已逐渐康复，心底却空蕩蕩的，若有所失。偶尔不经意提起姐姐，见爹娘和家僕都顾左右而言他，慢慢地我才明白，是自己忘了姐姐离世的事。」
「妳都记起来了？」
「嗯。」
连续三年，在深山等不到她前来赴约，他总为她想尽无数理由，就是不相信她是轻诺寡信之辈。她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露出浅而真挚的笑容：「还不错，一个人住在山上挺逍遥的。」
处理了兄嫂的后事，遣散了家僕，在赵浩然的帮助下他索性选择在深山隐居。日子虽然清苦，但远离了纷纷扰扰和那些无耻小人，倒也过得写意。
相互问候一番后，两人陷入沉默。久别初相认，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简公子，我可以到东院的后花园看看吗？」
每次她探访刘沁兰，姐妹俩都喜欢聚在那里的亭子说话谈心。
「我陪妳一起去。」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微暗，丫鬟小雪从地上捡起一个破旧灯笼，将内里的半根蜡烛点燃，嘴里却劝着她：「小姐，这幺乌漆抹黑的，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吧？」
知道小雪关心她的安全，刘采薇温声道：「我去一会儿就好，有简公子在不会有事的。」
「就是有他在我才不放心。」
听她这幺说，刘采薇担心她又对简煜不利，于是从她手中接过灯笼，吩咐道：「没事的，妳先到大门等着吧！」
后花园那亭子已有些许斑驳，地面还长了青苔，曾经花海似的后院，如今落得一片荒凉，令人不胜唏嘘。
触景思人，两人坐在亭子里相互叙述着与兄姐的往事。
一番倾谈后，感觉两人的距离已有所拉近，简煜鼓起勇气问：「刘小姐，我可否叫妳采薇？」
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轻声「嗯」了一声。
不远处的一点绿意吸引了刘采薇的目光。不知名的小草如此铿锵坚韧，无人料理之下还能开出素雅的白色小花，就像历经挫难而不忘微笑的他。
「简公子，我过去哪儿看看。」
过了许久，还不见她回来，简煜开始有些担心。
「采薇……采薇……」他借柴枝为柺杖，沿路叫唤着，并仔细留意四周的动静。
忽然，一阵幽香扑鼻飘来，简煜隐约听到急促的呼吸声：「采薇，是妳吗？」
刘采薇颤抖不安的声音从附近传来：「简公子……你在哪儿？」
「发生什麽事了？」
「灯笼被风吹灭了，我什麽也瞧不见。」因为，天已经黑了。
「别怕，妳站在那儿别动，我这就过来。」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记挂着她会担惊受怕，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采薇。」
听见他踏实的声音就在面前，她本能地伸出手求助。
摸索着终于握住了她的手，简煜感觉那冰冷的柔荑抖得厉害，耳畔传来她微弱的抽泣声，顿时令他深感怜惜，柔声问：「怎幺了？是不是受伤了？」
「原来，看不见的感觉是那幺地可怕。这些年，你一定很痛苦。」语毕，她眼泪止不住簌簌而下。
事隔多年，她再次爲了自己而流泪，他既心疼又感动。三年前为之一动的心，此刻更是涟漪阵阵。
「怎幺会？习惯了就没事，最坏也不过是常採到涩果子。」简煜自我打趣道。他又笑着说：「今天与妳重逢是个高兴的日子，快笑一个让我听听。」
天空浮云渐散，在微弱月光下望着简煜迷人的笑容，刘采薇亦随之嫣然一笑。他的笑有股奇妙的魅力，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展颜欢笑。
稍等片刻没听她回应，他并不以为意：「即使无声，即使瞧不见，但我知道，这是世上最美的笑容。」
「走吧！」他再次握紧她的手：「接下来就有劳妳陪着我盲人探路。」
所幸回到大门的路途已经不远，加上天上一轮明月的帮助，他们总算顺利抵达简府大门。
她就要回去了，即使来日方长，简煜却大感不捨，他有感而发道：「哥哥与嫂嫂虽然英年早逝，但他们如斯恩爱，总算此生无憾。采薇，妳可会珍惜眼前人？」
语毕，他将她柔荑凑近嘴边，在她手背亲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得刘采薇心慌意乱，慌忙挣脱他，匆匆地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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