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后生》死而后生分节阅读13

    苏峻平对他这种夸张的语气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只是把耳机里的音响开到最大,恹恹地说:“人家都这样,又不止我一个。而且你不是刚下飞机吗,赶快洗洗睡吧,不用管我这点破事儿。”他接着轻声嘟囔了句,反正管了也没用。

    谁知他把音响开得太大,对于声音的分辨有些失常,因此他自以为的小声嘟囔不高不低,正好落进苏文的耳朵里,他爸当时就火了,脱下拖鞋就朝他脑门上砸。

    苏峻平被动挨打这么多年自然经验丰富,一抬手臂,四两拨千斤的保护了他的脑袋和笔记本。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举动彻底惹恼了苏文,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啪”一下拍平笔记本,无线鼠标狠狠地往地上一摔,还用那只穿拖鞋的脚碾了碾:“还要不要电脑了,啊?!”

    苏峻平眼睛痛得厉害,和他吵架都没精神,毫无诚意地低着头服软:“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我能睡觉去了吗,我好困啊。”说完还打了个打呵欠。

    苏文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张相似的面庞一瞬,拿起笔记本猛地摔到地板上,就听一声沉闷又惊人的“咚”,苏峻平脑子里那根弦啪一下就断了。

    “操他妈你有完没完!”

    “我是你老子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不三不四的小棺材,当初看走眼了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东西!”

    杨虹被惊醒了走进来 ,苏文更是把一窝气全撒在她身上:“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好得很好得很!我不如去养条狗我!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一个电脑就跟我翻脸!这个电脑还是用我的钱买的呢!”他说到激动处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们花的都是我的钱!我的钱!没了钱你们什么都不是!”

    苏峻平最恨他这张嘴脸,冲过去就想跟他拼命,幸好杨虹眼疾手快把苏文往外面一推,抱住儿子好声好气安慰了半天,才关上房门走了。

    苏峻平锁上房门,张口就来骂了半宿,然后倒头就睡,倒是睡得很好。

    第二天起来,喝着老妈磨的豆浆,加了血糯米,神清气爽。

    “苏文呢?”

    “他回公司了,过几天又得出差。”

    苏峻平看了眼他娘的侧脸,语气听上去有些可惜,眉眼里却是麻木的笑意。

    他在家打了几盘游戏,他妈就催他去上补习班。补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周末分开来补,这种长假期则是一溜串的,苏峻平补课完回家已是日轮西沉,回光返照的太阳打在白地砖上,闪着瞎人狗眼的金光。

    苏峻平有点奇怪,按照平时他妈应该在厨房里忙活,今天屋里却静悄悄的。他看了眼鞋柜,那双熟悉的高跟鞋还在,他蹑手蹑脚转开房门,见杨虹躺在床上补眠。

    尽管他十分小心,那门轴还是不争气的叫唤了一下,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了。

    杨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捋了捋秀发露出洁白的耳朵——这幅样子真像她少女时候。苏峻平想起在外婆家看到的旧照片,杨虹才十八岁,穿着格子旗袍站在海边,有些拘谨的用手挽起头发。

    “妈,你怎么了?”

    儿子的叫唤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杨虹眨了眨眼睛,低声说:“没事,就是头疼,还有点困。都什么时候了?——哎呀,四点半了,我睡过头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苏峻平见他妈脸红红的有些不对劲,伸手过去一摸,隐隐的发烫。

    “你别起来,身上好烫,我给你拿体温计。”苏峻平跑出去一会儿又探回了头,“体温计在哪儿?”

    杨虹被他一折腾简直哭笑不得:“电视柜那边有一支,记得洗洗,好久没用了。”

    苏峻平很快把体温计给她拿来,一量,三十八度半,他理直气壮地把被子往他妈身上一盖,从头到脚就露出个脑袋:“行了,你别做饭了,我出去买,你想吃什么?”

    杨虹当初为了练舞保持身材,吃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即便后来不练了,这个习惯也留了下来。她皱着眉头在一溜串的油腻饭店里挑挑拣拣,就听苏峻平说:“我去大菜场那边的粥店买碗粥吧,鱼片粥怎么样?”

    说完转身就走,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杨虹看着他需要侧头走出房门的背影,心想,儿子果然是长大了啊。

    他不知道他妈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只是拉着公交车的吊环,忍受着各种烟味汗味脚臭味和无数脚印。幸好老子今天没穿白的,他心道,那双刚买回来金贵着呢。

    苏峻平在大妈中推挤着下了车,一下车就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那空气混杂着猪肉和禽类粪便的芬芳。嗯,是菜市场的味道,苏峻平这么想着跐溜一下钻到了粥店里,在门口的服务员只听见门铃叮铃一响,有人倚在柜台上已经报好了粥名。

    他捡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的玩了会儿手机,塞回裤袋里看外面的风景。忽然,他瞧见了一个背影。牛仔裤的裤管松松垮垮的卷起,白t恤随着弯腰弓起一道明显的脊骨,苏峻平见他在同人说话,微笑着侧了侧头,露出半张漂亮的面孔。

    是陈一霖。

    苏峻平觉得糟糕了一天总算出现了好事,格外兴奋地拍了拍玻璃,气沉丹田一声吼:“阿霖!陈一霖!喂!”

    陈一霖毫无所觉,倒是粥店的服务员被吓得不轻,想赶紧打发走这位大爷,飞快的打包好,塞给了苏峻平。

    苏峻平接过推开玻璃门,蹦蹦跳跳的朝陈一霖冲过去。

    陈一霖同人讲完了话,正在往回走,手里托着个巨大的扁担,上面满是豆子。

    他忽的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手一抖,满扁担的绿豆咕噜噜滚了一地。

    ☆、第十三章

    苏峻平一看自己干的好事,愧疚的不行,马上蹲下帮他捡绿豆,一抬头见陈一霖拧着眉,唇色发白,愧疚之心更深了。

    “阿霖,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啊。”

    陈一霖似乎在发呆,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冲他笑笑:“不要紧,我拿个扫帚过来,你等着。”

    苏峻平站在那儿,想去帮忙却发现毫无用武之地,长手长脚无处安放,觉得微妙的尴尬。

    他一尴尬就要没话找话:“阿霖你要弄绿豆干嘛?”

    陈一霖在掸灰尘,闻言顿了顿道:“我家是做糕点店的,这个绿豆用来做绿豆糕。”

    苏峻平一听两眼发亮,缠着他去他家店看一趟,陈一霖被他烦得受不了,领着他去了。

    大菜场全名“第一农贸市场”,处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自有别家菜市场没有的派头,苏峻平印象中来过几次,可如果陈一霖不领着他,他根本找不到这家店。

    太偏了。苏峻平想,躲在小巷子的半中央,不是抄小路谁也不会留心到。

    陈一霖领着他在前面走,后脑勺像长眼睛似的回道:“好地段太贵,这边便宜多了。”

    他拉开门,苏峻平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一种干燥又馥郁的谷物香气。

    这家小店铺的采光很差,下午四五点已全然照不着太阳,唯有墙上一扇又小又高的窗流淌出几缕光明。苏峻平不必抬头就能看见天花板上吊着的日光灯和风扇,一律是黑漆漆的,灯正对下方便是一格一格的点心架子,有绿豆糕、栗蓉糕、枣泥糕、马蹄红豆糕,最下层有两个半的馒头,搁久了浅浅的泛黄。

    陈一霖拨开麻袋和塑料桶,苏峻平就见着了铺着面粉的桌子,旁边有两个小板凳,陈一霖递给他一个。

    苏峻平诚惶诚恐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把屁股沾上个边儿,那板凳太小还晃悠悠的,他真怕用力把它给压碎了。

    一时无话,还是陈一霖先起了话头:“要水么?”

    苏峻平忙说不用,可陈一霖已经站起身来,给他倒了杯白开:“这里只有这个,凑活着喝吧。”

    “谢谢。”

    陈一霖蹲在门口洗豆子,正是刚撒了的那批,苏峻平捧着搪瓷杯走近,蹲在他身边,看他专心致志的洗,那神情和做数学难题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似乎没什么两样,可苏峻平捧着杯子灌了两大口,他尝到了自来水奇怪的味道,舔了舔唇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好像有什么两样。

    在这里,这个采光糟糕透顶的地方,夜色似乎降临的格外的快,陈一霖的侧脸带上了黯淡的光圈,摘下眼镜看,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两人正沉默着,就见一个老妇人走近,头上包着乡下老太最常见的格子布,陈一霖喊:“奶奶。”

    他侧过身子让老人进来,介绍苏峻平说:“这是我同学。”苏峻平立马规规矩矩的向老太太问了好,恭谨程度远超于他的亲奶奶。

    老太太见到苏峻平很高兴似的,嘴里嘟哝了几声“乖囡囡”,问了他好多学校里的问题,苏峻平全都答得认认真真,尤其是和陈一霖有关的,恨不得把所有溢美之词添在他身上,可惜他没多少文化,只能一个劲儿的说“好,很好,特别好”。

    幸好老太太也没多大文化,因而交流的十分顺畅,只是她有些耳背,需要声音大些。苏峻平哄得她十分开心,一直笑个不停,最后拿出些糕点让他带走。苏峻平当然是不肯收的。

    陈一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了绿豆,用布擦了擦手走过来说:“你就收下吧。”

    苏峻平有点迟疑,陈一霖干脆接过来塞到他手上,转头跟老太太说:“我出去送送他。”拉着苏峻平走了出去。

    一路无话,苏峻平正神游天外,忽的感到一阵金灿灿的亮光,发现已经到了巷子口,陈一霖正预备往回走,他连忙拉住他。

    “这个……我还是不能收,真的,我心意领了,但我不能收这个。”

    陈一霖神色淡淡的:“奶奶说给你你就收着吧,推来推去的她反倒不高兴。”

    苏峻平抓住油纸包,踌躇了好一会儿都不肯松手,陈一霖见状笑了起来,那点稀薄的太阳光都凝在他的眼角,熠熠生辉:“没事,我们家不差这一点。”苏峻平听了面上一阵红,就听他继续道,“其实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差,知道这条巷子的人还挺多的。而且早上会推出去卖,上班族啊学生啊有不少人。”

    苏峻平这才放下心来,收了点心,同陈一霖道了别乘车回家。

    他在公车一看钟点发现时间偏晚,连忙蹬上楼,把冷得差不多的粥给热了,再小心的端过去,顺带还拿了个靠垫。

    杨虹坐起来,好心情的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懂事?是不是出去的时候闯祸啦?”

    苏峻平翻了个白眼:“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信用吗?我生气了,待会儿你自己把碗拿出去!”

    他妈连忙忍着笑意安抚好不容易勤劳一回的儿子,苏峻平哼哼几声表示原谅,点开电视转了几个台,就靠在一旁恹恹的,不说话了。

    杨虹毕竟养了他十多年,对这小兔崽子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见状立马知道他是受打击了,招招手叫他过来:“你要不要妈妈给你掏耳朵?”

    “不要不要,”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我又不是三岁半。”

    “人到八十岁也要掏耳朵的,过来,”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很久没给你掏耳朵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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