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残荷听雨声》留得残荷听雨声分节阅读5

    ☆、归去来兮

    赵山南临走时,姚程要了他的淘宝地址,从那以后,便时不时的有他的画寄来。

    赵山南拿着他的画给爸妈瞧,给他冠上了“高级画家”这一头衔,他的爸妈并不懂其中门道,乐呵呵的说着“有出息”,便将他们二人少时的趣事一件件的抖出来,赵山南细细听来,忽然有种恍然大悟之感,感觉自己在二人的相处模式中,一直都是毫无反击之力的。

    其实他们本不过是萍水相逢,得知安好,便可心安,个中委曲,不必详知。可是总会有那样一个人,让人值得抛下手中乱事,跨过山水万重去见他一面;总会有那样一个人,可以从万千相识的人中脱颖而出,让人惦念上很多很多年,永远是心头上最美好的记忆。

    他觉得自己一直都会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有个花荷花的少年说着“我叫姚程”时的笑容——在他一生中最为快乐安然的时光中,有过的这样美丽的一次相遇。

    赵山南想起那个雪夜,想起空荡荡的家里他一个人生着病,还是会有些后怕。

    啊……还有带他到自家来住的时候,他见到爸妈时那腼腆的表情,只有这一次,赵山南是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嘲笑了他很久。

    再想起之前的那次相见时他脸上苍白疲倦的笑意。

    赵山南忍不住想,如果他当时不执意留在西北,他们是不是会有更多这样美好的日子?

    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可是往后啊,再无一个十年之约,两人都再没有当年心气去再争一个十年看看如何。

    想着想着,少年的笑容渐渐被繁忙的生活吞没了。

    直到许久之后,赵山南收到一封信。

    不是快信,是封慢信,就像是被人遗忘在哪个邮筒里很久,颇经周折才寄过来的一样。

    当然,这肯定是那个疯子特意这么干的。

    赵山南看着那信封上飞扬跋扈的字体直叹气:还真是一贯的不走寻常路啊。

    他拿着那封信,明知应是姚程心血来潮不远万里来逗逗他,却还是有些雀跃,十分激动的颠颠的跑回家拆信。

    信不长,赵山南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便觉得心若擂鼓,索性反反复复的看了那信好几遍。

    信纸都已泛黄,水笔在上面晕染开来,像幅山水小写意,落款处笔尖停顿了一下,晕开了一滴墨,像滴干涸的泪。

    工工整整的行楷写着:

    吾友山南:

    君收及此信之时,吾已与光同尘,魂归故里。

    此生得意之作,已尽付于君。或二十年后,待吾名声大噪,可以此换二两白酒暖胃。

    吾葬于十里荷荫之下,听蛙声阵阵,此生足矣。

    程

    客从远方来,赠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

    赵山南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来狂拨他的电话,传来的却只是冰冷的电子提示音。他难以置信的反复拨了几次,最终放弃了挣扎一样的颓然坐在地上。

    他认识他十多年……到头来,仅仅剩了几幅画卷,几句……遗言?

    他反反复复去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姚程的模样,想起他苍白憔悴的脸,心里便猜测的越发可怖。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病着了吗?

    他怎么不说一声呢……说不定自己可以帮他找个很好的大夫……为什么就不……告诉一声呢……

    他是否又如当年那样,一个人在空大的房间里,病着难受着也无人照顾?

    即使到了最后,还要开这样恶劣的玩笑啊,小程!

    心里一热,泪水便控制不住的从脸上滑落,见惯了生死的医生就这样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上更完

    ☆、骤雨初歇

    姚程坐在病床上,感受着细密绵长的疼痛,看着手臂上横七竖八的塑料管子撇撇嘴笑了:“真丑啊。”

    他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意识,打上一针止痛药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便索性好好体会着这种活着的痛觉,靠着床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

    有荷花就好了啊……他想。

    他叫来小护士,说要她找支水笔,他想画画。

    小护士知道他病得厉害,明白他已是时日无多,便红着眼跑去给他找了笔。

    姚程便开心的拿起速写本,用力地握起笔,在上面试着写了一笔。

    虚浮。

    他便又写。

    依然横不成横。

    姚程在一瞬间起了执拗,索性像小学生学写字一样练起了笔画,满满当当的写了一页,终于使那水笔写出来的字多了几分飘逸的感觉。

    他便看着那骚气十足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擦了把头上的汗,另起一页,将他斟酌许久的话在上面郑重写下。

    最后的告别了呢。

    他想。

    他终究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病,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却又不得不通知他自己终究离去的消息。满腹心事都被他自言自语念叨了一遍,落笔时却格外吝啬,终于体会到了古汉语精炼的好处。

    赵山南……我这一辈子,其实不少忧虑,却总是嘴硬愿说逍遥快活,看多了武侠小说,便真觉得自己也像人间侠客一样洒脱不羁。

    其实就是个……中二病晚期呢,哈哈。

    我画了一辈子荷花,画不出荷花的风骨,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本不是硬气之人。

    于是这塞北的冷荷让我染上了绯色,就如同和你那原本无关风月的相遇也让我生生扭曲的变了味道。

    他记起十年前自己对着赵山南信誓旦旦的说:“你十年后再来,看看新闻报道都能找到我在哪!”

    少年不识愁滋味啊,他笑,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了丢人,脸都红了。

    他记起自己曾经不伦不类的泼墨画残荷,看着赵山南为难的说出生硬的评价时那纠结的表情,心里偷着乐。

    他想起他在得知自己此生将尽时的心情,提心吊胆的去问自己还能活多久,得知具体数字时提心吊胆的去数日历上那十年之约的日子,想起他看到赵山南是那一瞬间的心跳如雷。

    ……赵山南,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多好的名字,可你不明白。

    我那么喜欢你,可你不明白。

    不过你也幸好不明白,你若是知道了我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我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你。

    我特意将那副残荷挂在墙上,期待着你能一眼认出,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我。

    笨蛋。

    他抬手捂住双眼,感到眼中酸涩,身体也开始疼得厉害,他便叫过小护士来,把信交给她,交代了些话,便沉沉睡去。

    梦里他遇见那个高大的少年,为他撑着遮阳伞,走在他身后带点无奈的陪他看荷花。

    这一次他放心地握住他的手,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再走。

    ☆、旧荷新开

    赵山南再一次站在西北荒凉的土地上。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那间画室,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听见了姚程的声音,告诉他之前的那封信只是个骗局,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准备他一露头便给他当脸一拳。

    可是推开门后,故人不在。

    唯满室荷花依旧。

    他抬眼望去,最先入眼的,是那幅泼墨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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