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将这数十具尸体都真的“粉身碎骨”,否则沈恪迟早要被他们困死!
他的胸口已经被一只利爪扯下一大片布料,长衫下摆还有颗大脑袋死咬着不松口。
沈恪深吸一口气,一剑将吊在长衫上的头颅砍为两半。颅骨开裂,失去咬合力,啪嗒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原来围着他的数十具白骨,此时已经变成了上百个碎裂的白骨残块,它们将沈恪的周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黑袍人许是见沈恪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伸臂一挥,一小半白骨残块转向萧道鸾。
萧道鸾持剑以待。
一剑出鞘,白骨化为齑粉。
萧道鸾弹去落在衣袖上的粉屑,一时间有些怔然。
方才他没有出剑。
出剑的是沈恪。
他曾以为自己的佩剑落在沈恪手中,注定将沉寂上一段时间。但这熟悉的气息,分明就是它无误。
一剑斩尽数十尸,境界已破金丹,直逼元婴!
正是剑气入体后,沈恪该有的气象。
沈恪双手拄剑,似乎没想到自己一剑的威力竟至于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使出了这一剑。
漫天白骨将他围住的时候,他感到恐慌。但这份恐慌,比起看到它们围向萧道鸾时的心情,又都算不上什么了。
说不上是惶恐更多,还是愤怒更多,只觉得萧道鸾在他面前被白骨撕裂,这一幕光是想想就不能容忍。
全身都因为那想象中的画面而微微发抖,从四肢百骸汇集而来的热气,和小腹处的剑丹交融,磅礴的剑气自五指传入墨剑,喷薄而发。
扬扬洒洒的白骨碎屑将那一剑的光华遮盖。
沈恪半晌才回过神,拄着剑走到黑袍人身前,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用剑尖撩开黑袍人的头罩,看到的是一张早已腐烂的脸。半张脸颊上还挂着腐肉,另一半则早已成了枯骨。
沈恪喃喃道:“不对……”
眼前一黑,委顿倒地。
倒地前的一瞬,突如其来的痛苦是那么熟悉。
可惜了,他想,还没和萧道鸾帅气地道声别呢。
☆、第17章 骤雨
萧道鸾有些为难。
沈恪在昏迷之中呕出了一口血,沾湿了大块衣领。他的眉头紧锁,五官仿佛都快拧在了一块儿,让人即便没有切身体会,也能想象他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扬扬洒洒的白骨粉末在小径上铺了薄薄一层,随着沈恪不自觉的滚动,沾满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和蜷缩着的姿势,仿佛就像个无处过冬的流浪汉,缩在漏风的破庙里,等着雪停云开。
萧道鸾听沈恪说起过,在十年漂泊的日子里,他没有少睡过谷神祠、土地庙一类的地方。能有干草那是意外之喜,更多的时候,把包裹往地上一抛当作枕头,席地便睡。远离门窗的角落是最抢手的,非智谋高超、武力过人之人,还抢不到手。
沈恪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神情得意,似乎抢了个暖和干燥的铺位,比练剑突破了一个瓶颈更值得开心。
萧道鸾不能理解。
关于沈恪这个人,他能理解的就不多。
他所知道的、能用来判断一个人的经验,放在沈恪身上,似乎都失效了。
懒惰、幼稚、怯懦……这些品质沈恪都具备,换句话说,对方缺乏作为一个剑修所需的最基本的素质。
但他同时又执着、单纯、冲动,如果能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剑道上,未必会一无所得。
萧道鸾揉了揉额头。沈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和他并没有关系。从再次见到这个人开始,他所关心的,就只有他的剑而已。不管是出于记忆中一点模糊的、对于生命的珍视,还是八百年没有杀过人便生出了忌讳,之前他没有直接杀人夺剑,此刻却没有任何理由不蛰伏等待。
只要他不出手,以沈恪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出多时就会控制不住体内剑气。上次那样的意外,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思及此处,萧道鸾走到沈恪身边,盘腿坐下。
一弹指,一次呼吸,一炷香……每日静修的他,对时间的掌控了若指掌。但今日的时光总显得格外悠长。
八百年,他在心中默念。
轰隆。
轰隆隆。
乌云聚合,闪电划破天际。万里无云的晴空顷刻翻覆,竟像是被沈恪那一剑引发了异象。和沈恪不高不低的修为无关,能牵引如此大的气机,无疑是因为那把剑。
那毕竟是陪他渡过雷劫的剑。
自重修之后,八百年前的一些片段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眼前。他知道自己是忘了些什么事的,可能重要,也可能不重要,他无从判断。
他看到过自己渡劫失败的一幕。
黑云漫天,低沉地好像要和大地重叠在一块。他站在群峰之巅,在一道又一道撕裂天幕的劫雷中傲然屹立。
迅疾的电光好像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群鸟归巢,百兽蛰伏,但他无所畏惧。
那又怎么失败了呢?
为什么最后他迎来的不是第九九八十一道劫雷,而是自己手中的剑?
墨剑自天而降时,兵解重修已经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或者说,正因为他选择了兵解重修,那把墨剑才会自天而降。
大乘期的剑修,若是在渡劫时感到不济,除了身死道消之外,还有一种选择——兵解。任由自己的剑将肉身分解,元神得以保持不灭,转世重修。
兵解之时,他的元神并未受创,用不着再多花时间来涵养。那为什么……他白白等了八百年?
想到最后都没有结果,萧道鸾只能暂时放下这些疑惑。不论八百年前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最后的遭遇既然是兵解,说明当时的他依旧没有放弃在剑道上的追求。已经浪费了八百年的光阴,此世他应当更加勤勉修炼,才不负……
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沉重,冰冷。
头顶的乌云像是饱吸了墨汁的纸团,再也承受不了水珠的重量,将其在瞬间尽数挥落下来。
雨珠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泥点。萧道鸾的衣襟很快湿了一片,更不用说昏迷之中、避无可避的沈恪。
肌肤紧贴着潮湿的地面,寒意争抢着钻进了他的骨缝。无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地更紧一些,却抵挡不住自天而降的骤雨。
萧道鸾伸出手,想要抹去脸上的雨水。他的睫毛沾满了水珠,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雷声忽作,比之前更大,仿佛就落在身旁近处。
沈恪的身子一颤。
萧道鸾觉得自己眼前的水珠,也随之颤了一颤,而后滑落。
他看见了沈恪。
他扶起了沈恪。
是人都有恻隐之心,萧道鸾想,他虽修了剑,但要证的也不是那太上无情的道。
像是感觉到了熟悉的体温,沈恪下意识伸手抱住萧道鸾的腰。这让萧道鸾想起今早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时,也发觉自己被人手脚并用缠得几乎不能动弹。
八百年没和人同榻而眠的萧道鸾觉得这有点糟糕。
就像现在一样糟糕。
两人离那座供着婆须蜜多的大殿不远,萧道鸾一手扶着沈恪,半抱半拖,给两人找了个头有片瓦的去处。
雷声依然响个不休。没有当年渡劫的威力,单单只是动静大。萧道鸾看着一道道或赤青或亮白的闪电,镇定自若。
但被他抱在怀中的沈恪,似乎颇为惧怕雷声,每每轰鸣声稍大之时,便把萧道鸾抱得更紧。
比浑身湿漉漉更难受的事,是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贴在一块儿。
沈恪不安分地把脑袋往他的怀里蹭,大概实在有些痛了,忍不住小声呻丨吟。雨水冰冷,怀中的人却热得有些发烫,萧道鸾皱了皱眉,倒也不觉得这般状况有多么难以忍受了。
他能感觉到剑气在沈恪的体内四处奔涌。也许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靠近,那股奔涌的劲儿卯得更足,几乎就是撒了蹄子在沈恪的经脉中狂欢了。
它们大概也想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吧……
萧道鸾另一手缓缓抚摸着墨剑,陷入了沉思。此时他手中的墨剑不过是把普通的剑,至多锋利一些,若要重新发挥出前世的威力,势必要收回寄存在沈恪体内的那些剑气。
但没了剑气……沈恪会死。
要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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