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科生表白指南》工科生表白指南分节阅读119

    回到房间,秦湛难掩落寞。

    离开雨崩村的时候,警方和他们沟通交流,确认登山队的人数。

    加上死去的向导一起,一共十七人,秦湛是后来在雪山里遇见的,和他的伙伴一起,一共二十人整。

    “一死九重伤。”警官做了笔录后这么告诉他们。

    “只有八个重伤。”卫航笃定,秦湛和他的队员没有一个受伤。

    警官看了他们许久,叹了口气道:“是九个,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听不见了。”

    漂亮的小姑娘,这是一个指代性的名词,但在这个时候,卫航知道,这个姑娘就是顾辛夷。

    秦湛在边上沉默不语,卫航也陷入了沉默。

    房间里暖炉的热气蒸腾,外界雪霁天晴。

    皑皑的白雪有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色彩,却也有最残酷的可怕。

    卫航还没有来得及和顾辛夷说句谢谢,谢谢她把他从雪地里唤醒,谢谢她帮他除去身上的积雪。

    当年的十一月,一部名为《转山》的电影上映,电影里的主角为了梅里雪山几经波折,甚至丢失了性命。

    卫航拄着拐杖去看了这场电影,票价52元,他记得清清楚楚。

    电影院里灯光熄灭,画面变换,最后定格出梅里雪山褪去云彩后的真容,像是一颗硕大的冰淇淋。

    卫航还记得那个传说,若能等到云雾退散,看到霞光掩映中的梅里十三峰,会幸运一整年。

    他在德钦没有等到的美景,在电影里看到了。

    也不知道顾辛夷能不能看到。

    表白日记:

    好像被她发现了。

    第75章 0111 0101

    从德钦回来后,卫航转入蓉城医院进行康复治疗,在此期间,他向自己的博士生导师陆教授提交了退学申请,得到同意后,又向学校提交退学材料。

    被退回勒令修改的博士论文被尘封在抽屉里,再不见天日。

    至此,卫航与自己的梦想彻底决裂。

    陆教授坐了飞机过来医院看他,那时候蓉城正是气温上升,陆教授脸上挂了汗珠,颇有些风尘仆仆。

    他已经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了,头发银白,像是染着寒霜,卫航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在硕士及博士五年多的时光里,陆教授倾尽所有教导他,上千个日日夜夜,他一点点成熟,陆教授则一天天老去。

    所谓英雄迟暮,莫过于此。璀璨的灵魂被拘束在衰老的躯壳里。

    陆教授在他的病房里坐了很久,也劝了他:“你还是可以继续做研究的,你有着比常人出色许多的头脑。”

    卫航知道他的意思,他只是腿部截肢,但脑子依旧装载着思想,神经灵敏度没有丝毫损伤。

    窗外有蝉鸣嘤嘤,这是寒冷的德钦没有的声音。卫航思忖垂下头,听了好一会,对陆教授说对不起。

    或许他就是一个懦夫,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他不想再去面对失败给他带来的苦楚。

    ——他已经失去一条腿了。

    若非他盛年失志,就不会选择远走德钦。

    若非他远走德钦,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说到底,不过咎由自取。

    陆教授对着他空荡荡的右小腿凝眸,许久之后,叹息一声,伤感离去。他的背影被夏初的阳光拉长,透出日暮西山的苍凉。

    卫航很想去送送教授,可他手上还插着针管,拐杖不在身边,他只能目送这位长者远去。

    德钦的失事报告已经被整理出来,归咎于剧变的天气情况。

    气象部门、地质部门以及相关单位联合调查,结果由警方传达给受害者。

    卫航在一个午后得到了通知。

    迪庆藏族自治州以景色优美著称,雪崩前几日,天上刚降下一场大雪,之后气温迅速回升,正是四月,天气转暖是常有的事,并未因其太多关注。直到登山队登山当日,气温已经上升至10余摄氏度。雪山积雪在这样的情况下急速融化,但因为融水过多,未能及时排出,从而渗入雪层之中,骤然凝结成冰,致使结构疏松,一点坍塌即会引发连锁反应。卫航一行人攀登之时,气温到达一日之中的最高值,融水流淌,雨崩神瀑的水流量骤增,景色壮丽非常,也就是在这时,不甚牢固的雪层发生坍陷。

    这是德钦几十年来,第一次发生如此重灾,雨崩村附近景点已全部关闭,游览旅客分批被紧急疏散。待确认再无危险后,才能再次开放。

    卫航把信件翻来覆去地看,字字斟酌,纸页仿有千斤重。

    和信件一同邮寄过来的还有他的背包。背包在雪山遗失,如今物归原主。

    里头有顾辛夷为他画的一幅人物肖像,当真是惟妙惟肖,不只是他,顾辛夷给每一个登山队队员都画了一幅,作为相识相交的礼物。

    油画保存在密封袋里,又喷了光油,不见损伤。卫航把画取出,铺展开来,上头是他坐在炕边,端着牛奶,温和笑着的场景——也是顾辛夷对他的第一印象。

    男儿有泪不轻弹,卫航这时候却很想哭。

    向导的遗体在搜寻过程中被找到,雪山罕有细菌,加之天气严寒,他的身体被保存地很好,时间完完全全在他身上定格,灵魂皈依太子雪山。

    向导的妻子和儿子为他实行了土葬,德高望重的村长也前来参加葬礼,在此之后,棺椁被埋藏在卡格博瓦峰底部,向导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便是祠堂的一块牌位,受香烛供奉。

    顾辛夷送给向导的画上,向导双手捧着哈达,背景是德钦南北走向横亘万里的雪峰,一轮红日就挂在天际。

    之后的岁月里,会有无数个游客到达德钦,他们都会收到哈达,但向导再也不会醒来了。

    杭州来的夫妇因为肋骨断裂刺伤肺叶,转入重症病房看顾半月,妻子得益于丈夫的保护,伤势较为轻,而丈夫却始终昏迷不醒。他的身上有碗口大的青紫淤血,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医生诊断中的“因埋在积雪中时间过长缺氧造成的大脑皮层弥漫性受损”,决定了丈夫或者醒不来,或者成为植物人。

    妻子含泪啜泣,将丈夫转会杭州医院,发誓此生再不踏进藏地半步。

    顾辛夷也为他们画了肖像,在所有的画作里,送给这对夫妇的是最特别的,双人肖像。

    这对夫妻感情很好,相携相伴走过了二十余年,儿女都已成年立业。这一次来德钦,是因为丈夫早些年来这里看过雪山,深被打动,希望妻子也能看到。

    顾辛夷一共为登山队除她之外的十六人画了十五幅画,先前她说自己的画灵气有余而情感不足,但这些画的情感却很饱满。

    她来德钦的目的达到了,但她不画画了。

    卫航回来之后查阅了顾辛夷的百科词条,词条上简单介绍了这位油画少女,不少大师都称赞过她天赋过人,钟灵毓秀。有关于她的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当年的五月,她的三幅系列画作《救赎》在慈善宴会上拍卖,以五十万美金的成交价被一名华裔买下,顾辛夷从此声名鹊起,但她的母亲却告诉媒体,女儿再也不会画画了,这五十万美金会用于救助聋哑儿童。

    卫航还记得顾辛夷说起梦想时候的样子,那样的自信,那样的灵秀,霞光都不及她闪耀。

    可最后,顾辛夷也放弃了。

    梦想,真的是个无比沉重的名词。

    至此,梅里雪山雪崩,以当地政府担负医疗费用,保险公司赔偿遇难方家属三十万元人民币告终。

    美丽的德钦留给他的是一个残破的躯壳,和一个支离破碎的人生。

    而留给顾辛夷的,则是听力受损,也许再无治愈可能。

    安装义肢后,卫航积极参与复健,秦湛也来看他,同初见时候相比,秦湛似乎多了点人情味,脸上那道刀疤已经好全,光洁如玉,单手插着口袋,目光澄澈。

    “是不是很难?”秦湛问他,指着他的伤腿,换另一个人,卫航会把这当成一种怜悯,秦湛不是,他只是好奇。

    卫航用臂力支撑起身体重量,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不太习惯。”

    秦湛不再说话,就坐在边上看着他,忽而又问:“那如果听不见了,是不是会更不习惯?”

    卫航知道他问的是顾辛夷。

    雪崩之后,登山队遇上了秦湛一行人,算得上是莫名的缘分吧,秦湛的伙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登山运动员,得益于他的带领,全员才得以获得救援。

    这期间,与顾辛夷相处最多的就是秦湛。

    队员里除了几人重伤之外,其余都有轻伤,顾辛夷是情况最好的一个,除了手部红肿,其余都相当完好,她和秦湛一起,在秦湛伙伴的指导下,负责为伤员实施初步简单的治疗。

    卫航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顾辛夷的不对劲,更没有发现,她已经失聪。

    她还总是笑,在大雪天里,她眉梢的红痣就是最灿烂的风景。

    唯一能慰藉人心的风景。

    卫航听了秦湛的询问,怔了许久,汗珠从他的下巴滴下来,打在地上,他回答说:“不只是不习惯吧,还会很害怕。”他也很害怕,每一个夜里,都会在腿部的剧痛中醒来。

    秦湛静默,看向窗外,道:“其实她的情况比你知道的更糟糕,她当时其实已经看不见了。”

    “是雪盲吗?”卫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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