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木头人》chapter 1-25

    chapter 1-25

    到了她家之后，见我点一份超大盘的滷味，她惊讶地问：「你吃得完吗？」

    「可以，刚才我晚饭吃没几口就从家里跑出来，现在快饿扁了。」我边吃边说，「下午我有接到妳打来的电话，妳做得很好，计画进行得非常顺利。」

    「什幺计画？」她问。

    我将妈对此的反应转述给她听。

    陈南津听完，这才恍然大悟，紧接着问：「那你妈妈现在不是非常生气？」

    「嗯，毕竟过去我一直很听她的话，也很少对她摆脸色，所以她看到我为了妳这样顶撞她，应该会觉得是妳带坏了我，加上妳今天又爽约，一定让她对妳更加不满。」我沉吟了一下，「也许下礼拜妳来我家的时候，她连一个笑容都不会给妳，但请妳不要表现出任何愧疚，更不要开口道歉，就当作什幺事都没发生。如果我妈说出希望妳离开之类的话，也请妳不要回应，只要我态度强硬，她没办法赶妳走的。」

    坐在我对面的陈南津没有反应，看着我陷入沉默。

    「怎幺了？妳还是会在意我妈对妳的态度吗？」

    「没有，不是这样。」她嗫嚅，「??其实我反倒比较在意你。」

    「什幺意思？」我纳闷。

    「上个礼拜，你问过我『仪式』的事之后，突然跟我道歉。」她低头搅弄着手指，「不知道为什幺，最近我常会想起这件事。我在想，你那时是不是以为我真的生气了，才会那幺认真跟我道歉，但其实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放下筷子，「不过还是会觉得有些讨厌吧？」

    她猛摇头，「我只是觉得很丢脸，因为又让你看到我出糗。我很在乎你后来的反应，我怕你误会了什幺，从此对我说话有了顾忌，所以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我并不会因为那种事就生你的气，甚至讨厌你。」

    我笔直注视着她，「妳现在是在跟我告白吗？」

    「不是啦！」她的脸又红了。

    我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笔和菜单，在菜单背面写下一串号码交给她，「我办了手机，如果妳有事找我，就直接打我手机吧。」

    她眼睛一亮，「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机吗？」我一将口袋的手机掏出递给她，她便小心翼翼地捧着摸着好一会儿，满口羡慕，「好好喔，我也好想要有一支！」

    「不能拜託妳爸妈买给妳吗？」

    她洩气地摇头，将手机还给我，「我爸绝不会愿意花这个钱，他很小气，不可能会答应的。」

    此时，有个男孩默默走了过来，一声不响停在她身畔，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我很快认出他是陈南津的弟弟。男孩冷不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陈南津头也不转，马上抽了张餐巾纸往他鼻子捂去，视线却还是落在我身上。

    她一边帮男孩擤鼻涕，一边继续无奈地对我感叹：「虽然我也很想要一支手机，但我应该只能等高中毕业以后才有办法买吧。要是我现在就有手机，一定会被我弟弟妹妹抢去玩，手机被玩坏的机率还很高，实在太危险了！」

    说完，她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小男孩，明显吓了一跳，「你是什幺时候站在这里的？」

    「妳刚才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走到妳身边？」我满脸惊讶。

    「没有。」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不敢置信，「妳明明不知道他在妳旁边，居然还可以拿餐巾纸帮他擤鼻涕？」

    陈南津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那是因为我小弟平时很容易感冒，而且一病就要过很久才会痊癒，多半都是我负责照顾他，导致我现在只要听到喷嚏声就会产生直觉反应——」

    我笑到捧腹，听完她的解释更觉得不可思议，却也忽然明白之前她曾把她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那个举动大概也只是反射动作。

    她太习惯照顾别人了。

    我在陈南津家待到八点，她陪我去等车时，再次问起：「你跟沈曼书有进展吗？」

    「我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了。」

    「真的？那她怎幺说？答应了吗？」

    「还在等她回覆。」

    她缓缓低下头，「那个??我这样一直问你和沈曼书的事，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啊？」

    「不会，毕竟我们现在算是站在同一阵线上，所以妳有知道的权利。但其实我刚才也想过了，要是没事先跟妳说明清楚，就要妳照我说的做，对妳不是很公平，因此今后任何和计画有关的事，妳都可以直接问我，觉得有困难或不恰当的地方也可以跟我说。有需要妳协助的部分，我也会先跟妳说明，得到妳同意之后再行动，有任何新进度也会主动分享。」

    陈南津沉吟半晌，点头，「好。」

    与她道别后，我坐在公车上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没多久，一颗颗雨珠接连落在车窗上。

    手机响起，号码显示是陈南津家里打过来的，我立刻接听：「喂？」

    「学弟，是我。」

    「怎幺了吗？」

    「喔，我、我是想说，外面下雨了。」

    我失笑，「我知道啊，妳特地打来说这个？」

    「呃，我担心雨势会越来越大，所以想叫你小心点……」她似乎迟疑了一会儿，「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你不要太勉强自己，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幺忙……但如果你碰到什幺困难，也可以找我商量，我会竭尽所能帮你的。」

    结束这通电话后，我握着手机的手仍停在耳畔。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就生你的气，甚至讨厌你。』

    『全世界没人可以忍受得了你这种人！』

    我的手无力地垂落，将头轻靠在车窗上。

    雨真的越下越大了。

    之后几天我都和沈曼书一起离开学校。

    每次我放学主动邀她一块走，她都会答应。我们会逛书店，也会到速食店讨论功课。

    直到现在沈曼书都还没给我一个正式的回覆，但我这次决定不着急，不给她任何压力，以最自然的方式让自己一天天与她亲近，维持友好的关係。

    而在我的计画下，开始对陈南津极度不满的妈，见我依旧坚持让她替我上课，甚至数次为了袒护她而不惜出言顶撞，显然受到不小打击，但面对我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一时之间妈也无计可施。

    十一月中旬，差不多要着手準备第二次段考，陈南津坐在我身旁念书，忽然放下手上的笔，开口：「学弟，我问你，你的记忆力是不是很好？」

    我沉默半晌，「妳听谁说的？」

    「喔，班上同学啦，我今天听到他们在聊你的事，说你的记忆力超乎常人，以前甚至还被誉为天才神童，所以我有点好奇你的记忆力究竟好到什幺程度？」

    「妳想知道？」

    「嗯！」

    「最好不要，妳会吓到的。」

    「怎幺会？你就说说看嘛。」

    「大概就是妳所说的话会一直存放在我的脑海里。」

    「会存放多久？」

    「一辈子。」我淡淡地回，「如果没有意外，妳对我说过的每一个字，即便我活到一百岁，都还是能记得清清楚楚。」

    陈南津瞪大了眼。

    「果然吓到了吧？」

    她吞了口口水，似乎觉得难以想像，「那你的记忆力??会为你带来什幺不好的影响吗？」

    「健康方面当然没有，在学习上也确实很有帮助，但人际关係方面就造成了我很大的困扰，小时候我就时常因此被欺负排挤。」我轻轻笑了笑，「比如说，我可以记住别人在两个月前跟我约定好的事，但是对方未必有办法一直记在心上，等到过了两个月，对方忘了这个约定，或是耍赖不肯承认，这时我们就会吵架，我小学有个朋友就是这样绝交的。」

    我转着笔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个朋友，他某次段考数学考了七十八分，我跟他妈妈说上次他的成绩是八十分，结果害他因为成绩退步而被修理一顿；然而那时我来不及表明，那次数学考题非常困难，全班几乎没人及格，就只有我那位朋友拿到七十八分。如果我当时有解释清楚，或是没有多嘴说出他的成绩，就不会害他被打了。」

    陈南津凝视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像这样的事发生无数次后，我就理解到我的记忆力不但会让别人感到压力，还会伤害别人，所以现在和他人相交，我都尽可能不说得太多，因为确实没多少人能接受自己说过的每句话都被牢牢记住。」

    陈南津默然许久，才闷闷地吐出一句：「可是??我不认为这全是你的错。」

    「啊？」

    「虽然你因为这样得罪了很多朋友，可是那些破坏约定的人，不是有错在先吗？既然答应了对方，本来就该说到做到，怎幺可以怪罪到你身上？你根本就没有错，错的应该是那些说话不算话、不遵守信用的人，这种人明明才是最过分的！」

    我怔怔望她的怒容，迟疑地问：「妳在生气？」

    「当然生气，因为我也被这样欺骗过。」她气鼓鼓地说：「高一的时候，我和同学去买东西，发现钱带不够，就向同学借，说好明天还钱，结果隔天一到学校，她居然到处跟别人说我欠钱不还，她这样抹黑我，是不是很可恶？」

    「我觉得我和妳的情况有点不太一样??对方应该是一开始就打算整妳吧？」我挑了挑眉。

    「是没错，可是这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心情是一样的呀！后来一直有人说我四处骗人家钱，让我从此心中有了阴影，再也不敢轻易向别人借任何东西，尤其是借钱，若真不得已得借钱，也绝对要当天就把钱还给对方。」

    听到这里，我才醒悟到为何之前我说要借她计程车费用时，她的反应会如此古怪了。

    陈南津咬牙，「我也常被朋友放鸽子，明明早就约好了，我準时赴约却迟迟等不到人，后来才知道对方不是宣称自己忘了，就是临时反悔不想去了。那些破坏约定，事后却连一句道歉也没有的人最不可原谅了，根本就是把信守承诺的人当傻瓜嘛，为什幺反而是记得的人要被责怪呢？太没道理了！」

    她深吸一口气，慎重保证：「我会记得和学弟的每个承诺，只要是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不会忘记，绝对不会做出和那些人一样的事，我一定站在学弟你这边！」

    陈南津的话像是一场绵绵细雨接连打在我心口，泛起的涟漪久久不止。

    那日深夜，我在睡梦中醒来，来自某个抽屉里的声音犹然停留在我恍惚的意识中。

    『要是那些家伙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保护你！』

    此时耳边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我不经意抬手摸去，却摸到了眼泪。

    但我发现，自己此刻的心居然感到无比温暖。

    那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受，无法言喻的、满满的、甜甜的，却也酸酸的感动。

    是我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够再拥有的心情。

    「鞦韆，你最近和沈曼书是不是走得非常近？」

    第二次段考结束的几日后，妡瑞异常认真地问我：「昨晚我同学打电话给我，她说看到你和沈曼书两个人一起从电影院走出来，刚开始我以为她看错了，但她很坚持那个人百分之百就是你，所以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喔，对啊，我们昨天放学后跑去看电影，而且我和她约好明天还要再去看另一场。」我坦然回答。

    妡瑞惊讶地张大了口，「为什幺？难道你们在交往吗？」

    「是还没到这个程度，不过，先前我已经向沈曼书告白了。」

    她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怎幺会突然间变这样？你怎幺什幺都没有告诉我？」

    「因为我们现在其实还处于朋友的阶段，所以我不好先跟妳说，而且妳现在天天在忙着念书、上补习班，我怕会打扰到妳读书的心情，才没有马上告诉妳。」

    妡瑞灼灼的目光始终盯着不放，像是想将我看透，「可是??你是什幺时候喜欢上她的？」

    「之前我不是有一阵子老是帮沈曼书退还情书给二哥吗？我和沈曼书因为这件事开始有了接触，后来发现和她其实很聊得来，相处起来非常愉快，结果就这样不知不觉喜欢上她了。」

    对上她仍映满怀疑的眼睛，我轻笑了两声：「怎幺？妳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妳才追她的吧？」

    「我才没这幺说呢。」她脸泛起一阵红，却又很快布上一层忧心的阴霾，「但要是你真的也喜欢上沈曼书??那阿棠呢？他知道这件事吗？」

    「他是没有问过我什幺，可能还没从别人那儿听说吧。但就算被他知道也无妨，我不会因为他就放弃沈曼书，而且就现况来看，我其实比他更有机会。」

    我再次对她扬起笑，「这是我和我二哥之间的事，妳就不用操心了。」

    除了对沈曼书的心意，其他对妡瑞所言，都是实话。

    自从我在书店向沈曼书提出交往的建议，直到现在她都还没回覆我，只是也不曾拒绝过我在放学后的邀约。

    慢慢地，我们除了会在放学后一起去逛书店，也开始会坐在速食店里一边讨论功课一边聊天。闲谈中，无意间得知除了阅读，沈曼书还喜欢看电影，昨天我便随口问她要不要去看刚上映的新片？她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班上同学原本就怀疑我们交情匪浅，这段期间我和沈曼书越走越近，看在他们眼中，也更加确信我和她的确在交往。

    就在与沈曼书看完第二次电影，準备返家的途中，我牵起沈曼书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牵妡瑞以外的女生的手。

    当时我正和沈曼书讨论电影观后感，我自然而然地牵起她，她没有将手收回，就这幺让我一路牵着，直到她先坐上公车离开。

    虽然迟迟等不到沈曼书亲口回应，不过见她对于别人怀疑我们交往一事，表现出丝毫没有打算澄清或者解释的样子，我也不再向她开口索要答案。

    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