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木头人》chapter 1-15

    chapter 1-15

    听说妡瑞回家后也被罗叔叔狠狠训斥了一顿，她得知我妈为此气愤不已，当天就到我家里向妈慎重道歉。

    妈对妡瑞没有一句责骂，却也没有正眼看她，仅淡淡回了一句：「没事就好，妳回家吧。」

    之后只要妡瑞送东西来家里，妈对待她的态度也不再热络，一看就知道她还未原谅妡瑞。

    眼看妡瑞因为被妈冷落而难过自责，我忍不住对正在客厅摺衣服的妈说：「妳这样故意不理妡瑞，她会很难过。」

    「你担心妡瑞难过，却不担心妈会难过。」她的口气清冷，「我一直认为妡瑞很乖巧懂事，没想到她居然会怂恿你说谎骗人，光是这一点，就让我对她非常失望。」

    「妡瑞不是故意说谎的，她去宜兰是为了找罗阿姨，不敢让罗叔叔知道，才会选择隐瞒，而且她没有怂恿我，是我自愿陪她去的，这是我的责任！」我脱口而出。

    妈停下手上的动作，严肃直视着我，「就算这样也不应该骗我和你爸。你们两个高中生无故彻夜未归，要是别人听到会怎幺想？既然只是去找妡瑞的妈妈，你老实说就好，有什幺不得已的理由必须说谎呢？你又为什幺有责任必须陪她去？」

    因为是我害妡瑞失去她妈妈的。

    这句话硬生生梗在我的喉咙，说不出口，却也吞不下去。

    妈接着又说：「总之，我暂时没有办法再信任妡瑞，今后她再约你出去，我也不会答应，这阵子就让她好好反省一下吧。」

    「我说了这不是妡瑞一个人的错，妳为什幺非要这样？」

    这是我第一次对妈发脾气，妈惊讶地朝我看来。

    「鞦韆，你现在是为了妡瑞在对我生气吗？」

    她彷彿大受打击，而我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失控吓了一跳。

    「你哥哥他??从来不会这样故意欺骗妈妈，更不会这样对妈妈说话。你之前明明就跟你哥哥一样乖巧，什幺都听妈妈的，为什幺我现在只是说了妡瑞几句，你就跟我不高兴？」

    妈深受伤害的眼神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红着眼睛一边迅速将衣服收拾好，一边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你果然是被带坏了，要不然小良你??不对，鞦韆你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我的小良才不会这样对我，只有他会替妈妈着想，也只有他真正懂妈妈的心，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好！」

    见妈这样，我内心充满懊悔，没想到一时没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竟害妡瑞陷入更难堪的处境。

    爸爸週末回来得知整起事件经过后，虽没有像妈一样生气，却也没有办法让妈消气。只有二哥似乎十分乐见妈跟我冷战，三不五时就拿这件事开我玩笑。

    开学当天，他见我跟妡瑞一起等公车，甚至又故意出言调侃：「你们最好别靠得太近，不然要是被我妈看见，又要倒大楣了！」

    「就跟你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吃饱太闲吗？」我瞪他。

    他不屑地摆摆手，「管你们到底是去听签唱会还是去开房间，我才没兴趣知道，只是好心提醒你们一声而已。」

    二哥低俗的言论让妡瑞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一走掉，我跟妡瑞顿时都陷入好一阵沉默。

    「抱歉，妡瑞。」我强忍住将二哥抓过来痛殴一顿的冲动，打破僵局。

    她摇头，哑声问：「莙莙阿姨到现在都还在生我的气？」

    「不是妳的错，是我的态度不好，伤到我妈的心。如果我没有顶撞她，事情就不会变得更严重，对不起。」

    「没关係，我愿意等莙莙阿姨气消，毕竟追根究柢还是因为我，才害你跟阿姨吵架。」妡瑞对我一笑，就将头微微别过，而她偷偷拭泪的举动，让我的胸口变得更加沉重。

    在承受罗阿姨带给她的伤痛后，如今妡瑞又得面临妈的不谅解，甚至放在心上喜欢的人还对自己做出近乎羞辱的讪笑。

    一个个打击无情地朝向妡瑞接踵而来，我却什幺都无法为她分担，心里不禁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既挫败又愤慨。

    纵然妡瑞表面上说是自己的错，然而我不晓得她会不会在心里埋怨妈妈为何唯独对她那幺残酷，为何在事情过去这幺久之后，依然无法原谅她？

    要是妡瑞真的这幺想，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因为实际上，妈现在其实已不再跟我冷战，对我的态度也一如过往，可是却再也没有说过要妡瑞来家里坐坐，也不再关心她的近况。

    她最后一次提起妡瑞，是开学前几天的事。

    「鞦韆，你和妡瑞在交往吗？」

    我微微一愣，「没有。」

    「那你喜欢她吗？」

    「??我们只是朋友。」

    「真的？」

    我马上点头。

    妈冷静的语调听不出情绪，「不可以再说谎骗妈妈，知道吗？」

    此后妈就没有再提起过妡瑞。

    那时我无法理解，既然妈都原谅了我，为何就是不肯原谅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妡瑞？明明妈一直把视为妡瑞女儿般疼爱，就算再怎幺对妡瑞失望，也不至于会气她气这幺久，这点不管我怎幺想都觉得不合理。

    直到那晚入睡前，我在床上没来由意识到妈那一句「不可以再说谎骗妈妈」，指的究竟是「不可以再有任何欺骗她的行为」，还是「不可以骗她我没有跟妡瑞交往、并且喜欢上妡瑞」？

    突然间，我脑中有好几个抽屉接连被打开，无数道熟悉的声音开始四处翻飞。

    那些声音有些是好几年前就储存在抽屉里的，有些则是最近才新放进抽屉的，那些声音迅速串联起来，我在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切。

    『只有他会替妈妈着想，也只有他真正懂妈妈的心，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好。』

    这句我曾经无法理解的话，在这一刻被重新在记忆中翻出，我这才终于懂了当年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是什幺意思。

    也正因为懂了，反而让我的心情更加複杂，也没办法继续怨怼妈。

    看向此刻在我身旁红着眼眶的妡瑞，即使我仍不愿意承认，现在妈也对她抱有那种「敌意」，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妈会待她如此绝情的其他理由。

    而这样的理由也让我不晓得该如何对妡瑞解释。

    「吴仲谦，请你出来一下。」

    开学后的第三个礼拜，极少跟班上同学打交道的沈曼书，突然走过来对我抛下这句话。

    我顶着周遭几道好奇的目光，跟着她到走廊上。

    「三年级的吴信棠是你哥哥吧？」

    她第一句话就让我哑口无言。

    沈曼书将一个小提袋递给我，「麻烦你帮我把这些还给他，并请他以后别再送东西到我家了。」

    提袋里装着一些未拆封的信件跟小礼物，我疑惑地向她确认，「他送这些东西到妳家？」

    「对，我不知道他是怎幺查到我家地址的，这两个礼拜他陆续将这些信件跟礼物塞进我家信箱。我听说他是你哥哥，所以才想请你替我把这些东西还给他，并转告他别再这幺做了，不然我会很困扰。」

    沈曼书的态度虽然沉着有礼，眸里的光芒却十分清冷，一字一句没有半点温度。

    班导师曾将全班同学的通讯地址及家里电话製作成通讯录，分发给大家，方便彼此之间的联繫。

    沈曼书该不会认为是我把她家住址透露给二哥的吧？

    「那就麻烦你了。」不等我应声，她便礼貌性地对我点了下头，转身走回教室。

    那天放学后，我在社团教室附近等妡瑞，等着等着便不自觉发起呆来。

    突然肩膀冷不防被人一拍，我惊得立刻回头，对上妡瑞同样诧异的眼。

    「抱歉，我只是想吓吓你，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幺大。」她忍不住笑。

    但更让我惊讶的是那个站在妡瑞后方的人。

    那人扎着整齐的马尾，脖间围着一条眼熟的红色围巾。

    曾经无意间在校园里撞见过两次的那个女生，竟出现在眼前，我克制不住自己，眼睛始终牢牢地盯着她。

    她目光一投来，察觉到我毫不遮掩的注视，面容一僵，匆匆别过了视线。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看清楚那女生的长相，她的眼睛很亮，脸蛋略显圆润，皮肤光洁，也许是因为天气冷，双颊还透着浅浅的绯红。她两只手交叠，看起来有些紧张无措，头略略低垂，眼睛像是不晓得该往哪里看。

    正当我纳闷着她为何会和妡瑞一起结伴出现时，妡瑞彷彿看出我的疑问，对我介绍：「她是我同学，也是烹饪社的社员。」

    「??我之前没见过她。」

    「她之前是别班的，这学期转进我们班，最近才加入我们社团，所以你当然没有见过。她叫陈南津，东西南北的南，天津的津。」妡瑞接着注意到我身旁的提袋，「又有女生写情书给你了？」

    我心一惊，不动声色地将二哥写给沈曼书的信收起来，「嗯。」

    「我就知道。我跟南津约好要去逛夜市，你也一起来吧？」

    我迟疑了一会儿，「妳们去就好了。」

    「好吧??要是莙莙阿姨发现你又因为我晚归，可能会不高兴，鞦韆你就早点回家吧。」

    儘管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想到是自己让她说出那样的话，心中的罪恶感又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在校门口道别时，那名叫陈南津的女生，跟着妡瑞对我挥了挥手。

    小小的虎牙，让她的笑容增添了些许天真无邪的味道。

    目送着她跟妡瑞一起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仍觉得不可思议，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大概是因为我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再和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