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死气这种味道,千百年来一直很难被说明。有的人说是一种类似于泥土腥气,有的人说是一种不易察觉的黑气。不过通常,随之而来是人的脸色和身体情况都会变得很差,也就是俗称的印堂发黑,气数走低。
冉雍抬眼看看如今已经能被众人看到的蔺言,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不太明显的秽气,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其实从跪俑事件以后,他的命格就被或多或少的影响了,因此带着些许秽气自然也是正常的。但是缠绕在蔺言身上不肯散去的秽气不同,它们想在蔺言身上扎根,渐渐凝结有些做大的样子。
这些秽气不能靠武力打散作罢,要去找到根源将其切断才行。这也就是为什么冉雍刚刚不得不应下这一单,既然事情是从这件云纹盘上起的,自然要从这件云纹盘上找。
“不过你梦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蔺言摸摸脑袋,见朱厌和陈肆都是一脸八卦的看着他,像是一定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然而,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没见到一个人影之外,哪儿还有什么奇怪的事?
“那里没有人,只有我和小西作伴。不过只是个梦,想起来挺真实。”想想如今他在现实里,如果真的要送小西回去,只怕现在小西已经要急哭了,想到这他又缓缓出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个梦。”
“小西?”
蔺言:“是个走丢的孩子,很听话很乖。”
“应该就是他让你入梦的。这个云纹盘只有冒出的红线会让人致死,不可能让人无声无息的入梦。”
蔺言听到冉雍这话再想想梦里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小西,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明明那么乖巧的一个小孩子,竟然想要了他的命?
冉雍看了一眼:“还记得当初那个怨魂说的话吗,你这个人,太容易相信别人。”又拧紧眉头道:“那个所谓的小孩子一定不简单,不过奇怪的是,如果他真的可以引你入梦,应该不能离你太远才是,但是为什么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难道相信别人也是错吗。如果总是不能相信别人,那样活着该多累啊。”想到当初怨魂狰狞的神态,轻蔑的口气,蔺言说话也不由得闷闷的,到最后声音也低下去。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直视着冉雍,冉雍被他问的一顿,唇线抿成紧紧的一条,竟是不回他了。
随后冉雍在店内走了一圈。朱厌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后来冉雍走完多半,他才颤颤巍巍的抖着手指控诉:“老板你他么又要搞幺蛾子!”
陈肆坐在竹椅上摸着下巴:“这是在摆七星钉魂,可是这阵一起来不是大凶吗,怎么平白无故的要起这个了?”
七星钉魂,顾名思义便是用术法稳住魂魄,让生气不再流动。这七星分别分布在七个位置上,如今冉雍已经走完了第六步,他每走一步就在脚下放置一枚骨头磨成的钉子,那些骨钉被他深深踏入地板中牢牢固定住。
朱厌对陈肆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虽然是大凶可是现在屋里还有什么活人啊?现在我们家蔺言回不了他的身体,万一外面来个夺舍的怎么办?先把这里的生气封住了别人进不来,这不就好办了吗!”
当然朱厌只说了其中好的一部分,不好的一部分就是。老板!你没金身你造吗!你这样随随便便起个七星钉魂你万一和陆判去谈人生理想了你这样我还能回族里嘛?!
可是冉雍丝毫没有接收到朱厌控诉的小眼神,等最后一步踏完,周围仿佛凝滞了一般,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蔺言感觉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要听不到了。
“那只是其一,其二是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回到过去。看看这只云纹盘到底有什么玄机。”冉雍拍拍手上的浮土,被他踩过的七个落入骨钉的互相牵连又成一脉,隐隐有暗光流动。
“你们两个留在不知山,我和蔺言回去看看。记得保护好蔺言的身体,不然哪怕回来了,他也没地去了。”
wtf……朱厌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他以为摆个七星已经够作死了,现在他的老板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始,他还要在作死的路上再努力奔跑一下。
整个不知山都没你会玩你造吗老板?!
但是朱厌内心的崩溃并没有阻止冉雍,他用身体力行告诉他们。我只是和你们说一下,并不是要问你们的意见么么哒。
“我留下我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和他一块留下!”朱厌看着一副二世祖样子嗑瓜子的陈肆已经快要出离愤怒,“老板你带上他,万一有啥有用的线索说不定还能帮你捋捋!毕竟这盘子是他的,再说了,他虽然不中用遇到危险拉去垫背也是极好的!”
朱厌一想到这二世祖把他们当成贪财的人,就忍不住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总之是怎么看怎么不顺当,更别提现在要和他在一个地方了。
冉雍半晌没说话,似乎是真的在考虑朱厌所说的可能性:“说的也对,那就跟上吧。路上跟紧了,到时候跟丢了我可不去捞你。”
冉雍虽然话是对着陈肆说的,但是最后却定定的望着蔺言。蔺言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一趟必定不会太平。
不知何时陈肆已经起身,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只是脚下落步精准的跟着冉雍。蔺言明白这其中定是有他不懂的玄机,再细看原来他们每一步都稳稳走在骨钉上。蔺言屏住一口气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一路走过,眼前像是蓦然升起一层涌动的薄雾,让他眼睛眨了一下,耳边听到吱呀一声有什么开了。再睁眼时却已经换了一个场景。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冉雍说要跟紧他了,这周围遍地是他叫不上名来的植物,再远处横卧着一条黑色长河。周围白骨遍地皆是,恶臭和腻人的香气交缠着迎面扑来。
冉雍看到他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从没见过是不是,不过这里还好些。待会要去的乌河,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是会死人的。”
言下之意是提醒他谨慎,蔺言听闻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是到底哪里不对他又一时说不上来,只能郑重的点了点头。
冉雍的步速很快,大概是因为熟悉这里。但是陈肆的步速也很快,蔺言跟的有点吃力,只能强打起精神一边看他们走过的地方,一边努力跟上,尽力不拖他们后腿。
乌河虽然被称作河,却一眼望不到边,远比河大多了。乌河周围没有护栏扶手,唯有中央一条砖石小道,也不知前人是如何修葺,竟让这些雕花砖石服服帖帖的铺展成一条道路。
乌河的河水黑如墨汁,一动不动如同死水,但是就是这样的河水依然能倒映出人的身影,甚至更远处蔺言看到一支来往河水之上渡人的小舟。蔺言看看水里的自己,又看看前面陈肆的倒映在水中的倒影。只是再往前的却看不到水中的冉雍,蔺言心里一紧,又从头看了一遍。确实,水中有他和陈肆的倒影,独独没有冉雍的。
他不由得想起旧时老人的话,只有人哪,才是有影子的。这句话浮现在脑海里,让他从头到脚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
蔺言绷紧了神经,只有这样他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才不会一股脑冒出来。不然他真怕还没度过乌河,就已经被自己的脑补吓死了。
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度过乌河,脚下踩着厚实的土地,蔺言眼前恍惚一黑,身边有呼呼的风声。不知是不是他曾经的梦太真实了,以至于他现在在黑暗中,好像看到了那个乖巧听话的小西。
是又要做梦了吗?小西那张干净的小脸在黑暗中露出一点,他藏在柱子后面朝他伸出手。
在那个瞬间他几乎就要伸手握住了,但是身上骤然一疼又让他回过神来。不,不对。冉雍曾经说过,这个孩子有问题。
不然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他明明刚刚还在乌河,一个普通的孩子怎么可能到达不知山,尾随他们进入乌河?更何况朱厌曾经说过,不知山上,活人是上不来的。除非某些特定的时候,而现在显然不是。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眼上一凉,舒适的感觉从眼部扩散开来。等他睁开眼时却见让他感觉舒服惬意的不是旁的,正是冉雍的手掌。
他体温比常人偏低,手掌上伤痕交错,此刻正半掩住蔺言的双眼。
眼前是一处高大府宅,阳光垂泻而下,藤蔓沿墙爬立。想必是冉雍怕他一时适应不了光线,这才帮他遮挡住阳光。蔺言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想他刚刚还在担心冉雍到底是活人还是死物。
其实是活人或死物又有什么呢,从他上了不知山后冉雍便一直真心待他很好。真心这回事是很容易体会出来的,是绝非敷衍两下就能装出来的。他只要知道这点不就行了吗?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只是还没等蔺言好好反思谴责一下自己,这数百年前的人声鼎沸的闹市已经把他惊醒。走街串巷的货郎,娇怯绾发的妇人,飞檐朱门,青砖红瓦,这一切都是在百年后所看不到的。
陈肆虽然灰头土脸,此刻却也摆足了主人家的排场:“来,让你们看看小爷当年的风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朱厌:老板你他么又要搞幺蛾子!@幺蛾子
大众男神冉雍卖萌脸:你说的是什么我才不懂呢么么哒。
(正直状)要优雅,不要污!
☆、十二章
陈肆说完后一抹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就连气色都好了不少。他走的步履生风,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从里面迎出一个老人家。
老人家瘦的像是只剩一张皮,目光却十分警惕,看上去就是十分精明的样子。不过老人家一看到陈肆顿时战战兢兢的佝偻了身子,“二爷回来了,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刚说完这句话脸色一变,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身子缩的更加佝偻了。其实按照以前陈肆的脾气早就一脚上去了,回来的早晚那都是主子自己的事,要你来多嘴多舌?
更何况赵伯还是大房那边的人,看上去胆小怕事,实际上肚子里一肚子坏水。十处事有九处是他挑唆着的。陈肆早就看这个两面三刀的老奴才不顺眼,只是偏偏如今大房当着家,陈肆不能明着对他下手,不过便是陈肆有这等意识,仍是被赵伯三番两次的激怒。这人的段数从中可见一二。
不过如今的陈肆哪还是当年的陈肆。红光满面就连当年暗中给他下了不少绊子的赵伯,看着都顺眼了不少。他默默看看周围熟悉的院落,不由感慨一句:还是活着好啊。
赵伯低着头用余光一捎陈肆,这陈二爷今儿是怎么了,也不在大庭广众下找茬了?是出门受什么刺激了,还是今儿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不至于啊,他们家二爷素来是个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的。这才惹得老太爷十二万分不喜欢他,把所有的权一口气给了大房。
活成人精的赵伯还来不及再给陈肆添堵,陈肆已经大摇大摆的带着冉雍、蔺言进了大门。
蔺言一路上边走边看,旧时建筑大多左右对称,只不过陈家布置的更显雍容。两边房屋皆是细雕,有的雕的是喜上梅梢,有的是竹报平安,总之都是些讨彩头的精巧花样。再远处假山池塘,稚嫩新枝长长的垂入水中,自成一景,映起暖日里一派滟滟水色。只让人犯懒想要佐着阳光好好睡上一觉。
别说陈肆意气风发了,就连他只看了这么小小的一角也有‘在这住一辈子好像也不错’的念头。
陈肆在前面走走停停,大概真的是太久没回来。他停下左右看看,这里每处物件每处房屋他都能讲出个一二三四,毕竟是从小在这长大的。还没想完,却见一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走过。
陈肆将她拦住,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笑:“今儿看到夫人了吗?”
哪晓得小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伏低了身体:“夫人一早就出去了,大概中午才能回来。”
陈肆见她这么不识趣颇感挫败,他也懒得再装什么亲和,开门见山道:“那苏姨娘呢?”
“苏姨娘在竹院和几位姨娘在一块呢。”小丫鬟伏的更低,见陈肆等人走远了这才起来,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蔺言看看广袖宽袍的陈肆,不由得腹诽,看来当年的陈肆风评一定是很差。不然怎么一个小丫鬟都会被吓的面无人色。
转过长长的回廊,一片竹林掩映下立着一处小院。院子不大但是十分干净,比起陈家整派雍容气度这里倒是显得雅致了不少。
陈肆就势给他们讲起来,原来这个苏姨娘是他当年格外宠爱的一个。苏姨娘往上数三辈,她爷爷也是数得着的肱股之臣。只不过苏家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苏姨娘这一辈,家里竟没出一个能考上科举的。苏姨娘的父亲扼腕叹息,对家里最小的儿子更是用尽了法子,只求他能考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然而小儿子尚且年幼,所以苏老爷不得不先把女儿外嫁,只求苏家不要散的太快。
苏姨娘温柔似水,比起其他姨娘来说,她识文断字又不喜争宠,更何况苏老爷还在位,苏家一时还散不了,陈家自然要给足苏家面子。在这样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下,苏姨娘便是除了二、夫人之外最受宠的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刚陈肆会问苏姨娘在哪,这就好比当家的不在,就该去找二把手一样。蔺言心道。
老远就听到院子里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陈肆却先停住了脚步,他上下飞快的打量一下冉雍和蔺言。
冉雍只看他的视线便明白他想说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就先给出了答复:“她们看不见我们,只能看到你。”
陈肆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如今是元华年间。虽然他在现代社会浸染过一段时间,知道他们那时早已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但是毕竟现在不同。得到了冉雍肯定的答复他才放下心来。
陈肆一进门周围就噤了声,蔺言得知她们看到不到,趁机打量着。面前共有五人,为首的是个面容姣好身似蒲柳的纤弱女人,看上去就是提到的苏姨娘了。
在她左右分立着两人,想起陈肆说过的五个姨太太。蔺言一阵头大,合着现在就凑齐了。
陈肆揽着苏姨娘的细腰往屋里走,苏姨娘嗔怪了两句倒也随他去了。看来陈肆生前经常这样,不然出身大家的苏姨娘也不能就这样轻易默许了。
进屋后苏姨娘挑起了话头,气氛活络了不少。眼见陈肆越说话题扯得越远,冉雍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陈肆忙咳嗽一声:“说起来,这两天郭顺迷上了珍奇古玩,隔三差五的在我面前摆拾。”
这郭顺是陈肆唯一还能记起来的一个印象深刻的死对头了,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两个明明该是好兄弟,却偏偏从小比到大。陈肆掌管家里古玩生意,郭顺二话不说捯饬奇珍在他面前天天显摆。陈肆纳了苏家庶出的四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苏姨娘。郭顺不知怎么也搭上了苏家,隔日就纳了苏家另外一个庶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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