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府。”
伶俜这才想起正事:“四殿下让你晚上去望月楼找他,说会和叶公子在那边等你。”
沈鸣神色平淡地点点头:“长安应该马上过来了,我让他先送你回去。”
伶俜却抓住他的手臂:“我想跟你一块去望月楼。”
沈鸣问:“你想看叶公子怎么样了么?”
伶俜愣了下忙不迭点头。其实叶罗儿怎样她倒并不是非要亲眼所见,想跟着沈鸣一起,不过是因为宋铭。她得看着沈鸣,可别让那货给带坏了。
为着方便,她作了一身男儿打扮,跟在高大挺拔的沈鸣身旁,瘦瘦小小地看过去像是一个跟着公子出行的小厮。
这是伶俜第一见识到夜间的勾栏瓦肆,整条胡同灯火通明,莺声燕语飘在空中,走在路上,甚至都能问到酒味和胭脂香气。阁楼上有穿着妖媚,对着下方揽客的青楼女子,声音娇得仿佛都能掐出水来。望月楼一片红光摇曳,只不过当街的两扇雕花门紧闭着。
沈鸣拉着伶俜上前敲门,浓妆艳抹的老鸨从里面将门打开,见着外头站着一个锦衣俊朗的公子,笑道:“公子,咱们这儿今儿被贵客包了,您改日再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后传来女子银铃一般的嬉闹笑声,还夹杂着一个熟悉的男声。
沈鸣面无表情地越过她的头,看向灯火辉煌的屋子,见到那正蒙着眼睛跟几个女子嬉戏的宋铭,勾唇冷笑了一下:“我找里面那位公子。”
老鸨自是知道宋铭的身份,也能猜出门口这少年不是普通人,赶紧谄媚笑道:“我这就跟您去通报。”
她还没转身,里面那眼睛蒙着块红布,正跟人躲猫猫的宋铭挥手高声道:“让他进来!”
老鸨连连应声,侧了身子恭恭敬敬请沈鸣进屋。
沈鸣拉着伶俜的手走进了那大厅中,穿着一袭及地红袍,头戴一根红抹额的宋铭,并未因为他的到来而停下嬉闹,被几个女子掩嘴笑着躲掉后,跌跌撞撞挪到了沈鸣跟前,忽然一把抓住他:“美人儿!终于让我抓住了!”
沈鸣不着痕迹地将伶俜拉在自己身后挡着,免得被面前这家伙给碰到。而躲在他身后的伶俜,默默打量着那蒙着红布,正在沈鸣身上东摸西摸的美玉少年,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咦?美人儿你怎么这么硬?哎呀!你胸前的肉去哪里了?”
沈鸣巍然不动,面无表情将他的手拍开:“行了!”
宋铭这才摘下蒙着眼睛的红布,露出一双桃花般的丹凤眼,笑着看向跟前的人:“原来美人儿是沈公子啊!”
沈鸣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叶公子呢?”
宋铭退到后面的一张桌前坐下,随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斜眼看他笑道:“急甚么?总归是还是活的,死不了。”说罢又朝屋子里的几个艳丽女子挥挥手,“都去给我伺候沈公子,谁要是让沈公子笑了,我就赏她一百两。”
几个青楼女子闻言,立刻簇拥上来。
只是还未碰到沈鸣的衣角,他已经带着拉着伶俜退后两步,手中的剑横握在身前,半出了鞘,冷声道:“都给我下去!”
众女子一看那冷光凛冽的剑,吓得赶紧退了开。
宋铭喝一口水喷出来,朗声大笑:“你还真是个和尚不近女色啊!”说完才看到他身后躲着的伶俜,又颇有些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是带着小媳妇儿,你说说这人也真是的,来逛青楼哪里有带家眷的。”
边说边笑着朝伶俜挥挥手:“小夫人赶紧回去歇着,这是男人们来的地方。你看看你在这里,你们家世子甚么都不敢做!”
伶俜又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去看沈鸣,却见他仍旧神色平静,大约是早就习惯这位四殿下的行事风格。
宋铭闹完,终于朝身边的美人们挥挥手:“你们都下去,爷有正事和沈公子做。”
几个美人在他脸上留了香吻,摇曳着走了下去。宋铭不紧不慢起身,朝沈鸣招招手:“跟我上来!”
沈鸣拉着伶俜跟上他。
到了二楼的一间雅房,走在前头的宋铭推门而入,里面的床榻上赫然躺着一个白衣少年。
宋铭转头朝沈鸣挑挑眉:“世子爷跟本王开了金口,就算是阎王爷来了,本王也能把人抢过来。”罢了又有些得意道,“那牙婆的儿子和孙子,我也找到了,都还活着,已经让人交给了顺天府,估摸着明日顺天府就会派人再去把韩子临给抓进大牢。”
沈鸣沉默不言,拉着伶俜走到那床榻前。叶罗儿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想来没甚么大碍!
宋铭走上来道:“那韩子临正在用私刑,幸好我的人赶到及时,不然这位美人儿可就真的香消玉损了。”
他说话间,叶罗儿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床边的几人,虚弱地开口:“多谢世子爷救命之恩!”
宋铭一听可不干了,上前道:“救你的人可是本殿下。”
叶罗儿不认得这位纨绔皇子,但听到他自称殿下,也能猜到大概身份,目光微微闪动,想着挣扎着起身行礼,但身上的伤势让他连动根指头都难于登天。
沈鸣见状赶紧道:“你躺着就好!”他想了想,问,“我想知道昨夜发生了何事?”
叶罗儿闭了闭那双雾气沉沉的眼睛,用细弱蚊蝇般的声音道:“我只记得有人闯进那宅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是韩子临来闹事,被世子爷你扶出了屋子。”
沈鸣默了片刻,试探问:“我们找到你时,绫罗和你躺在一起,都被人下了药。”后面的话,他犹疑了片刻,有才继续,“你真的没跟她发生甚么?”
一旁的宋铭惊呼一声,被他皱眉瞪了一眼,赶紧伸出手指放在自己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罗儿两行清泪从眼角滚出来,越发楚楚动人,连伶俜看得都心生怜悯,却又担心刚刚沈鸣所说的。虽然他揽下了和叶罗儿的事,她给表姐穿衣服时也未发现异常,但两人被人下药,稀里糊涂发生过甚么也并非不可能。
她先前都没仔细想到过这点,现下才觉得周身冰凉。
叶罗儿闭了闭眼睛,过了许久,才小声道:“世子爷不肖担心,我被韩子临拐来后就被他去了势。就算是被下了药,我也不可能和沈大小姐发生甚么?”
屋子里的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床上如画中人般的少年,将这种羞于见人的秘密说出来,大约也是费尽了全身力气。他双眼紧闭,用力咬着惨白的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得汹涌。
宋铭清了清喉咙,难得正色:“叶公子,你放心,韩子临这回肯定没得跑,本朝律法严明,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如今证据确凿,他不会再有第二次脱身的机会。”
沈鸣想了想,道:“殿下,您看叶公子该如何安置?”
宋铭道:“若是他想找回亲人,我可以帮他。”
叶罗儿半睁开眼,泪眼朦胧地摇头:“我早已是残缺之身,即使寻到亲人,恐怕也会被嫌弃。殿下世子放心,等我身子好了,就离开京城,天大地大,总该有我的容身之地。”
宋铭低头看着他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笑着啧啧了两声:“就你这张脸?刚刚走出京城,就能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叶罗儿咬咬唇道:“一副皮囊而已,毁了便罢了。”
宋铭笑:“这张脸毁了多可惜,让人看着也赏心悦目。你要是愿意,跟着我就成,反正韩家那边也以为是我看上了你。”见了叶罗儿目光闪动,又笑道,“你放心,我跟韩子临不一样,绝不干强迫人的事儿,你不是会唱戏么?我正好要养个班子,你没事给我唱一段就成。”
叶罗儿一张惨白的脸,终于稍稍缓和了些:“多谢殿下!”
宋铭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又转头看向沈鸣,朝他挑挑眉,笑道:“世子爷,你拜托我的事儿,可算办得漂亮?”
沈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还行。”
宋铭笑得愈发厉害,半分无邪半分妖邪:“那你要如何报答我?”
沈鸣道:“你欠我的钱不用还了!”
宋铭像是撒娇一般道:“谈钱多市侩,咱们别谈钱。”
沈鸣皮笑肉不笑地瞪他一眼:“那你就把该分给我的银子给我。”
宋铭嘿嘿一笑:“行,那这回咱们就银货两讫。”说着有腆着脸一般道,“如今儿日子越来越热,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你赶紧再跟我提几样新的香露,铺子里都快断货了呢!”
沈鸣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宋铭轻飘飘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伶俜,佯装板起脸道:“沈愉生啊沈愉生!不是我说你,你从我这里吸了那么多血,竟然还让你的小媳妇儿光脚丫子出来,连双鞋子都不给,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到了这时,伶俜也有些忍俊不禁噗嗤笑出来。虽然这位四皇子殿下,还是传闻中那般浪荡风流,但好像跟她以为得又有点不同。他和沈鸣一冷一热,明明性子是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人,却竟然有着如此奇妙的交情。
沈鸣斜了他一眼,拉着伶俜往外走:“我们回府。”
宋铭在后面坏笑叫道:“小和尚,我跟你说,你家小媳妇儿年纪太小,圆房得要点诀窍才行,我这里还有本秘籍,你要不要?”
沈鸣随手抄起路过的圆桌上一只茶杯,朝后面掷去,宋铭大惊失色,伸手堪堪用两指夹住,跳起来道:“身手好了不起啊!”
伶俜虽然对那位四皇子殿下有些无语,难以想象这样的人日后会成为帝王,但见他将事情办得如此妥当,还给叶罗儿安排了后路,倒也确实不像是只会饮酒狎妓的纨绔子。
两人走出灯火通明的胡同,上了马车,伶俜见沈鸣神色平静,小心翼翼问:“世子,侯爷会不会因为这事责罚你?”
沈鸣轻笑了笑:“无妨。”
伶俜想了想又道:“要是他罚你跪的话,我陪你一起跪。”
沈鸣云淡风轻道:“父亲素来是不管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又讥诮笑了一声,“父亲是个明白人,定然猜得出发生了何事,知道我是给绫罗挡祸,于情于理都不会责难我的。”
伶俜想着也是,沈瀚之那人心思如海,深不可测,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必一眼就能看出个所以然。她入了侯府这半年,也看出沈瀚之对自己这个长子,几乎不闻不问,只在逢年过节用膳时,不咸不淡地问几句近况。想到上辈子沈鸣就是在十八岁那年死在自己父亲手中,都说虎毒不食子,难道沈瀚之就真的对沈鸣半点父子之情都无?为了保护宋玥,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下得了手?
她借着一点点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的人。沈鸣清俊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漠然和冷冽,仿佛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一个从小跟着祖母在田庄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偶尔也会渴望父母亲情。他这样被父亲丢在寺庙里与世隔绝了近十年的孩子,想必心中也曾对亲情期待过,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出手帮助表姐。
回到府中静欣苑,已经是二更天。屋子里有哭泣的声音,伶俜走进去一看,果然是表姐跪着,姨母一脸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在训斥她。
见到伶俜进来,宁氏皱了皱眉,不悦道:“十一,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伶俜赶紧回道:“世子身子不舒服,我一直在照看他。”
因着先前就知道她是跟沈鸣一起,宁氏也未再对她发难,只又朝跪在地上的女儿喝道:“你以为你爹真相信那戏子是世子藏的?他是为着你的名声,不想揭穿这事,不然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
沈锦抹着眼睛道:“我不过救个人罢了,又没作奸犯科。昨夜我睡得好好的,一醒来就到了柳叶胡同那边的宅子,分明就是韩子临让人将我掳走要陷害我。”
宁氏狠狠瞪了他一眼:“这话你千万别在外头说,就算是被他掳走,让你跟那个戏子待了一晚,被人知道你的名节就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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