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锦衣分节阅读7

    我嗤笑一声,下一瞬抽出刀就往林风煞脖子上抹。他闪身避过,一边无耻地大笑一边跑开了:“喂喂,你这人经不起开玩笑啊!走了走了!”

    我收回刀,朝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狠狠翻了个白眼。

    我用手挡在嘴前打了个哈欠。意犹未尽地将手中的那本内容难以描述的市井话本合上放在桌子上。

    “别老看这种书。“沈不夜道,腰上的铃铛随着他的走动轻轻响着。

    “任何事情都需要学习知识嘛。”我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走到沈不夜身边抱住他,“沈总旗,你铃铛送我一个呗。”

    “不行。”他撑住我的额头一把将我推开。我有点委屈地眨了眨眼,仍然不怎么死心地盯着它腰间那两枚花纹繁复却精致的铜铃。沈不夜叹了口气:“你是小孩子吗,要不到东西还撒娇。”

    我耸了耸肩,玩着官服上的带子:“我就是想,要是哪天你不在了,我看着这个铃铛还能想起认识你这个混蛋。”我不知道为什么脑筋一坏就想出这么个理由。沈不夜抬起下巴,轻声道:“那就等我死了再给你。”

    忽然他冷冷地一笑,阴测测的,我背后直冒冷汗。“不会,就算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死。”

    他转过身去吹桌上的蜡烛。我被他那句话惹毛了,刹那化掌为爪,五指带着劲风向他后背抓去。我惊于只两年武功便已有小成,手指划破空气的声音刺耳如鹰啸。

    但我更惊于毫无防备的沈不夜似在无影之中侧身回首擒住我伸出的手腕,将我手上的内劲全然制住。他眼中寒光掠过,单手反剪住我的右臂,套路亦是锦衣卫秘传武学鹰爪功。

    他稍稍一用劲,我便疼得呻\吟出声。眼泪都快出来了。

    虽说顾弗尘好男儿一条,此时也不得不向恶势力屈服求饶

    我用余光看到沈不夜的表情,依然冷若霜冻。

    “我说过,除非是正大光明的对决……”

    “没人能杀你沈不夜对吧?”我大声道,声音已经被疼出了哭腔。

    操。老子上次被人砍了一刀都没感觉这么疼,天杀的难道我的痛感一见到沈不夜就出问题了?

    我使狠劲咬着牙不哭出来,我都想咬死沈不夜,只是这个念头才生出便觉沈不夜松开了我,我狠狠抽回首,龇着牙一边揉着快碎掉的腕骨,一边轻轻地啜泣着。

    沈不夜估计也没料到会把我整哭。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的波澜。

    我偷偷在眼角瞄他。见他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心里就万般不爽。我越想越委屈,管他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垂下眼低声呜咽起来。

    我耳边掠过一生轻叹,还没等我反应,沈不夜就从背后搂住了我,他将手伸到前面,擦干我掩上的泪水。他的手上全是被兵刃磨出来的茧子,碰在脸上异常温暖。

    “我要比你后死。”沈不夜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至少我可以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你死的时候不孤单。”

    我听了这句话,默默流下一行泪。

    死。除了我亲手杀的那些人,这个字离我太遥远。

    也许太遥远。

    深秋的一个夜里,我被门外的喧杂和脚步声吵醒。我勉强将快被折腾散架的身体从床上撑起来,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身边的沈不夜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意识到一定有大事发生,卫所中夜间一定有人巡逻,但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他们手中的灯如火光肆染一片,听脚步声不下有三十来号人从房前跑过。

    我快速穿好衣服跳下床来,双腿一阵发软。我暗骂了一句沈不夜这个杀千刀的,然后提起刀,一边将追魂爪固定上左手腕一边冲出门去。此时那队人马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四下一片漆黑,只有繁星如霜,月色如水。

    “沈——唔。”我正要喊沈不夜的名字便被人从后面捂住嘴,拖进了屋子后方一个阴暗的缝隙中。我刚想伸手摸刀,那人便松开了我,推开小半步。我转过身,借着天上洒入这缝隙中的一缕恬淡月光才辨出那人的轮廓。是林风煞。

    “嘘。”林风煞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前。我很知趣地压低声音,却实在按耐不住接二连三的疑惑:“你他妈怎么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风煞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可是那笑真的让人很不舒服。他抄起手,身影几乎融入黑夜之中。“我要走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去问他们。”

    “走?”我一惊,声音不禁大了起来,“你去哪里?”

    他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听不出声音。我忽然发现林风煞,这个与我共事两年的好兄弟如今却像是初见的陌生人,陌生到让人恐惧。

    他的过去,他的未来,包括他的现在,我似乎都一无所知。

    他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所答非所问地冒了一句:“很疼吧?”

    我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脸上如炙烤一般顿时滚烫。只是在夜色中一切本该明晰的却都朦胧如隔世。我咬着嘴唇,颔了颔首。

    林风煞露出一个苦笑。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奇怪的笑容。

    “我不耽搁了,你帮我把这个给沈不夜。”他将一个冰凉的东西交到我手中,然后纵身跃上房顶。

    月光中带着莹白色的浅晕如纱笼罩在林风煞背着月光漆黑的身影上。微凉的夜风扬起他的衣袂与腰带,还有微微凌乱的头发。

    我后来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蠢。因为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没用任何一句话来挽留林风煞。我只是在墙壁之间的阴影中看着林风煞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很多事情被流年带走之后,在光阴的某个角落中才开始暗暗后悔。只是后悔也再该不回当初白纸黑字画定的押。

    “真的不回来了吗?”

    “嗯。”林风煞弓下身,脸侧的鬓发凛凛飘动。他在似要纵身离去的时候顿了顿,“鸡鸣驿南有个湖。”最后那个字只留在了他展动轻功余下的风声中。

    他不用说更多的话。我也不用再问他什么。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先是一片空白,刹那间又被一切填充得几乎炸裂。

    鸡鸣驿。他完全不需要做任何诠释。

    毕竟,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九年。

    我看到手中的东西时,只觉狠狠被震撼了一下却再也道不出是什么滋味。

    很多年以后,我会想起这时,依然无法想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这一幕如炽红的烙印铭记在心中。

    我看见手中的,是刻着林风煞名字的锦衣令牌。

    我将令牌收入怀中,从屋后绕出来,便看见红旗总旗厉初带着十几名红旗卫提着灯从我面前奔过。我像做贼了一般有些不安。红旗卫中有人认出了我,向厉初说了句什么,厉初这才注意到我。

    “顾弗尘啊。”厉初看起来满面焦急,眼中又充斥着杀气,“你怎么没跟黄旗的人一起走?”

    我皱了皱眉,果然沈不夜的消失和林风煞的离去,还有锦衣卫内部的骚动一定有什么联系。“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厉初道:“卫所里有反贼安插的卧底。只是他武功太高,被指证出便当下打伤两名兄弟逃了,现在正在搜。沈不夜带着黄旗卫在后山,你别去了,后山那地形太复杂,搞不好还没找到他们你就迷路了。

    我忽然感觉手足无措,问道:“那卧底到底是谁?”

    我走过昔日炊烟袅袅的村庄,手中绣春刀刀鞘在地上尘沙中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另一只手上,覆盖着鲜红蜡封的陈年好酒和垂下的腰牌轻轻碰出清脆空旷的响声。

    风灌进空荡的断壁残垣徒留悲凉一地,只是越过腐朽的房梁之后便不知去往何处。

    我清晰地记得,沿着这条黄土路,经过驿站和药店,在铁匠铺左边拐过。我隔着紧闭柴扉,看见院子中衰败的房屋。窗户洞开着,窗纸已经破烂不堪,隐约看得见窗棂上的蜘蛛缄默地编制着网。

    我撩开衣摆跪下,伏地磕了三个头。

    一个给爹,一个给娘。

    一个给两年前死去的那个顾弗尘。

    我沿着记忆中那条小路,穿过落叶铺满的坡道一直向下,来到那个澄澈的湖边。水面上泛着点点细微的银光,游鱼的尾鳍不时荡起一圈悠然散开的涟漪。有枯黄的树叶如扁舟飘在湖中。

    身后树影婆娑,清风摇曳。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何处掠过的微风卷起额角一缕发丝。足尖一点,展动轻功踏上湖面。

    清风灌进衣摆,从上至下如洗礼这被血与火淬炼过的身心。

    “那卧底到底是谁?”

    厉初偏了偏头,漆黑的瞳孔中似乎闪出不易察觉的光芒:“弗尘,你还不知道么?”

    我咬着牙,指甲不觉捏进了掌心:“我不知道。到底是谁?”

    水面漾起的点点晶莹水珠溅上长靴,四散如散落的珠帘。

    “林风煞。”

    脚下的清澈湖水像是久久冻结顽固到再温暖的晨曦也化不开的冰冻。

    “林风煞?……怎么可能?”我僵硬地笑了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方才林风煞脸上那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是……凄凉啊。

    厉初拳头往旁边的墙上狠狠一砸,咬牙切齿道:“谁言不是?当时有人亲眼看到他打伤同门逃了。指挥使说的好,果真是人心难测!”

    我敷衍似的笑了笑,脑子里已经蜂鸣到什么也听不见。我将要转身的那一霎却听见厉初满不在乎地又说了一句。

    我恍然失神一步没踩稳,半条腿落入水中,惊走缓缓游动的一尾花鲤。

    “听说他以前曾经也是逆贼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欠下的血债不知有多少。林风煞只是个化名,他的真正名字叫做麟……麟什么。”

    我稳住身躯,加速冲向湖心的小岛。

    我听人说过,人在跑的时候眼泪是斜着飞的。

    果然如此。

    “哪个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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