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壁》盘龙壁分节阅读20

    姜扬黎吃了瘪,一时语塞。

    沈映凉呵呵一笑,又道:“其实我并做什么,告诉你,或是别的什么人知道,说实在的,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姜扬黎脑子一转,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不能给阴司狐知道?”

    沈映凉不语。

    不说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与殷玄佾有关联。这是她们之间最大的症结所在,若是棠铃知道她还跟他有来往,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那一丁点微薄的情感联系,又要彻底地被她斩断了。

    她从来都是可以只为了一件事而不顾其他一切的人。这一次,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让棠铃真正不受制约和威胁地活下去,至于其他,用了什么手段,牺牲了谁,哪怕是她自己,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第二十章

    天慧山上空笼罩着浓重的黑云,时不时闪雷滚动。殷寂言一步一步地向里面走,极其的死寂,飞鸟走兽一概不见,树木呈不同程度的枯败死亡状态,越到深处愈发荒凉,毫无生气。

    直到前方视野开始宽阔,他才停下脚步。事实上,也已经无路可走了。

    眼前到处是石块砂砾,挡住了去路,地面有数处裂缝,夸张而狰狞。折断或是连根拔起的树木枝干东倒西歪,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曾在此做了大肆破坏。

    他在宣府的时候,特地问过天慧山剑庐的位置,宣老爷还拿了张简易地图给他。他皱眉看着眼前的地图比对着位置,再三确认之后,断定剑庐就是在此处。但是目前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他回想起之前听闻天慧山有过地震,剑庐一处发生坍塌的事情,思忖着,莫不是在那之后更加严重了?里面还有人吗?姜媱会去哪里?

    他正不知该如何进退,忽然瞥见满目的碎石堆后面,闪出一个人影。

    来人的脸有一半被垂下的头发遮挡住,只露出另一半的脸,苍白,冷漠,没有血色,粗看好像是个女子。袖口收紧,用布条缠绕在手腕和小臂处,露出的手虽精瘦修长,但皮肤粗糙失水,枯黄干老如同耄耋老妪,与面上显示的年龄深切地不符。

    殷寂言戒备地冷眼打量她,不发一语。

    那人没多犹豫,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嘶哑:“殷寂言?”

    殷寂言没认,反而问道:“姜媱?”

    来人应声点头,目光闪了闪,不明意味。她说了声“跟我来”,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似乎确信殷寂言一定会跟上。

    殷寂言心里虽有疑问,但还是紧跟着姜媱,穿过碎石堆和枯木林,进入一处较为隐秘的山谷。这处地方离刚才的位置并不远,四周设有暗阵结界,内外隔断声音,从外面看,只是一处不见底黑漆漆的深谷。但如今展现在殷寂言眼前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如即将要喷发的火山口,坚硬平坦的岩石下,一股股灼红的火焰从中间可堪几人合围的豁口处争先恐后地扑涌上来,却似乎都受制于悬于其上的两块漆黑半圆形的物体,不知是何材料制成。两个半圆物体可拼成一整个圆形,就像一个顶盖,看起来,大小刚好与下面的豁口相符。

    就这么远远地站着看,殷寂言就已经觉得底下的烈火不同寻常,仿佛能燃尽一切。

    “进去。”或许是不常与人沟通,姜媱说话十分生硬,且不喜多言语,有一种惜字如金的感觉。

    殷寂言看了她一眼,她额下浓密的长发散开了一点,隐约可见发层下布满疤痕坑洼不平的脸。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这个架势,不像是取血,倒像是要把他整个投进炼炉炼化了。

    “你真的可以帮我取血?”他语中带了一丝质问。

    “是。”没有犹豫的回答。

    “取个血而已,需要跳进去吗?”

    “是。”

    “我进去了,还能再出来?”殷寂言额语气明显有嘲弄和不信。

    “……”她本想按照沈映凉说的,不管对方说什么,只要回答是,直到对方进入天地炉中。但这时却不自主地停顿了一下,一个“是”字卡在喉咙里,吐得艰难。“……是。”

    殷寂言极轻地从鼻中哼出一声哂笑:“满口谎言。”

    说罢,转身就要走。

    谁知,就在此时,他所站的地面突然被冲破,有什么东西一左一右死死缠住他的脚踝,并且沿着小腿一路攀上,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到了他的腰腹。他正要发怒,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白影袭来,他下意识想要闪身,却发现腰腹以下竟然不受控制,没知没觉。

    殷寂言抬手挡开那道白鞭,紧接着更快更急的攻击如雨点一般落下来。空气中熟悉的香味,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正是沈映凉。她同之前那一次交手相比,实力强了数倍。而且神情也不再是轻松试探,是一击必杀,誓将对手置之死地的阴狠决然。

    殷寂言一把握住白鞭,硬生生将它从沈映凉手中夺过,而后反手甩向对方。束缚他身体的东西像枯枝,又似两条灵活的黑蛇,眼看着就要没过胸膛直向脖颈。不知是什么难缠的东西,殷寂言只往下瞟一眼,却是头皮一麻。

    他的两条腿竟开始溃烂,腐化的程度正在加深,肉块和血手肉眼可见地从身上簌簌往下掉,多处可见森森白骨,而自己完全没有感觉!可惜了这具身体,他心里一边想着,样貌瞬间变化,一身黑衣朱纹,遮掩不住的煞气,上一刻还攀附在他身上的两条令人恶心作呕的怪东西就像被电击中,发出痛苦的嘶叫,很快便如枯树皮一样剥落脱离。

    但沈映凉的准备显然不会如此轻易对付。更多的枯蛇般的怪物像触手一般从地下冲出,牢牢抓死殷寂言。她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一时半刻的牵制。

    白鞭认主,沈映凉一召唤,便从殷寂言手中脱出,将他的手划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殷寂言也不在意,正也要召出红莲,倏然间,背心一紧,威胁近在咫尺。而他的动作却受制于人,慢了一拍。瞬间,心下一凉。

    一柄利刃从心口刺出,剑刃带出的血迹迅速在嗜血的剑身隐没。

    沈映凉猛然间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拔起,逼着他向身后敞开的火口处退去。她仿佛是用了上全部的力气,眼神中尽是疯狂的狠意。殷寂言在那极短的一瞬间竟挣她不过。

    “你……”殷寂言只来得及憋出一个字,剩下的话都被沈映凉发力泛白的指关节死死卡在喉咙里。

    她死拼着一口气,最后猛地再一发力,将殷寂言推下天地炉,看着沸腾而起的火舌蓦然把他吞没。

    被推入炉中的一刹那,殷寂言浑身僵硬,极端的炎热火流将他的意识极快地蒸散,熟悉的绝望油然而生,那是死亡的召唤。

    一柄剑,从上方将要封闭的入口处飞入。他勉强能认出,那是曾经被自己击断过,与心口处的那把剑呈一对,姜扬黎的离恨剑。

    那把飞入的短剑准确无误地,从他眉心朱红的符印处刺入,一剑穿脑。

    鲜血从殷寂言的七窍奔涌而出,染红整张脸。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意识就此殒没……

    沈映凉瘫倒在地上,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大量的血液顺着她捂住嘴的指缝流出。

    姜扬黎方才躲在一旁观看了全程,心中余悸未消,此刻看沈映凉就跟看见鬼一样。而这个女鬼,现在看上去,仿佛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样。

    “哐——”白瓷碗突然被重重地磕在桌上。

    宣央央猛然站起,惊吓过度的惨白脸上,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瞪着眼前的人。她起身的动作幅度较大,带翻了椅凳,而自己浑然不觉。

    周墨也是一愣。他并没想这么做,只是刚才浑身忽然没有来由地一震,一瞬间的心慌,让他的手上动作脱离了控制。

    他很快地调整了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女,像一只惊弓之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做出很大的反应。自从自己悄悄离开,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发现并强行带回之后,她可谓是寸步不离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要死死盯着,连休息都不肯放松。如此已经有三日了。

    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和明显疲惫的神色,他几不可闻地叹道:“你,这是何必呢?他已经死了。”

    “不许你这么说!”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宣央央从一开始难以自持的激动,到现在一点就炸的歇斯底里。“你是周墨!你身上有跟他一模一样的特征!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周墨!”

    “我不是……”

    “那你说!你告诉我,你们把周墨藏到哪里去了!”

    “他死了。”

    “没有没有没有!不,是你,你就站在我面前啊!”宣央央颤抖着声音,夺眶而出的泪水中已经带了浅浅的血红丝。她恍惚着道:“你明明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怎么就死了呢?”

    殷玄佾沉默不语。可以说的他都说了,甚至跟她解释了为何会有周墨的存在,那是自己的魂魄在人世的一种存在方式,轮回道给他安排了一段又一段的人生,一段又一段的回忆,生生世世的轮回,为了保护他难以单独存在的魂魄,也是为了此刻,他自主意识的苏醒和归来。

    但是宣央央看似完全不能理解。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斥责自己抢了周墨生存的权利,有时候会带着怨毒的眼神,让他去死让他消失,好让周墨回来。

    这样的谈话一天会发生好几次,每次都会陷入死循环。到最后,殷玄佾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而身心俱疲的宣央央,这时也会住了口,只是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木然又神经质地,像是看管犯人一般,死死守着他。

    殷玄佾可以理解她的行为,对于她的指责甚至怒骂都默默地承受着,没有一句还嘴。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一直在忍耐,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死自己。只是这么做,同时也就抹杀了周墨,她深爱的男子的存在。所以她始终忍耐着,强迫自己忘记一些事情,自欺欺人,就像现在,她端给自己的那碗甜汤,一定是周墨生前很喜欢的食物。

    宣央央从始至终将自己当做周墨对待,只是有时会受不了,情绪爆发,朝自己怒吼谩骂。而当发泄过后,她脸上又会露出后悔之色,并频频向自己道歉。老实说,这样下去,殷玄佾肯定她一定会疯掉。

    只是,现在的他除了默默接受,也做不了什么。现在的他,身体虚弱,更不用说压制宣央央,否则他就不会落跑出逃却被她带回来了。而争吵辩解他是不会去做的,根本没有必要。自己的解释和安慰,也完全不会起任何作用。

    殷寂言走的时候,让自己不要让宣央央太难过,可惜,这一点实在太难。

    殷玄佾搅动着汤匙,风轻云淡地想着,如果这样的相处,能让她情绪稳定一些的话,那自己也不介意这么做。毕竟,时间差不多了。

    就快要结束了。

    宣央央平静了些,想要坐下,却忘了之前自己撞翻了凳子,结果一屁股摔在地上。她愣愣地,还没缓过神来,就看着殷玄佾忙起来要扶她。

    然后,门突然被撞破,两人面前的圆桌倾翻,一个淡紫色身影闪到眼前,握住了伸向自己的手。冰冷的视线,绝色的容颜,高傲轻慢的神情。

    闯入者素手一抬,宣央央下一瞬便飞了出去,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墙壁,登时两眼冒星发黑,呛出一口血。

    她头昏昏的,听见有人说了句“别杀她”,然后一个女声冷哼,夹着浓浓的不屑,一阵短促的衣摆相擦的声响。最后,四周一片静寂。

    宣央央好不容易回过了神,看见眼前的景象,顿时吓了一跳似的倒吸一口气,紧接着回想起来方才的事情。她就这么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空洞的双眼流出一行带血的泪。

    “周……”她用尽全力想要喊出一个名字,却只在一字后,口中喷出殷红鲜血,视线掉入了无边的黑暗,不省人事。

    姜沅瑾拿着精巧玲珑的玉色瓷杯,凝视着内中青翠澄澈的茶水,道:“你说,喝完这壶茶,我们就走。可是,这茶,我们已经喝了三天了。”他向着面前的人清浅一笑,“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喝这茶了。”

    苍雩望着他,眼光中带着悲悯和不舍,语气有些落寞苍凉。“反正不差这一时半刻,就让我和你,再多相处一段时间,不好吗?”

    姜沅瑾笑了笑。

    从他决定代替殷寂言,自愿成为无相封灵阵主镇之灵的那之后,这一天的到来,他曾做过无数次的预想。

    总是需要有人牺牲的。如果不是殷寂言,那就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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