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壁》盘龙壁分节阅读17

    说得越多,伤害越深。

    “无论如何,今日我一定要带走周墨。除非我死,否则,谁都不能阻止。”

    殷寂言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便闭了口,不再多言。手中黑色石杵一横,眉心的红色咒印在他话音方落霎时迸发出更加鲜红的色彩,他周身的灵力骤然暴涨,激得血璃池水掀起阵阵浪涛,硬是将青羽逼得晃了晃身,不得不后退几步。

    他这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姜沅瑾见过太多次,知道他必然说到做到,这种时候殷寂言就像一块顽石,又硬又倔,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的真身就是一块石头,或许就是本性而已。

    他看见殷寂言另一只紧攥的手中渗出丝丝鲜血,脸色发白,灵力控制不太稳定,看来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他当下立断,用仅能两人听见的传音术对青羽道:“青羽,你的功力应该也没有恢复很多,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就交给我处理,你让我们离开,日后我定给你一个答复。”

    青羽闻言,带着怒意回道:“那你是站在他那边?”

    “……是。二对一,你没有胜算,至少现在是。”姜沅瑾下决心般,又补充道,“事关苍雩和明渊圣地全部生灵的性命,殷玄佾于我而言只有仇,就算是殷寂言也不可能成为我放过他的理由。”

    “现在就可以解决!”

    “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太突然,周墨怎么说也跟了我六年,不能说没有感情,给我一点时间!”姜沅瑾不为所动,仍旧坚持。

    三人静默对峙了许久。殷寂言一直目不转睛地盯住青羽,防备着他;姜沅瑾也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但眼角余光忍不住去瞥一眼殷寂言,怕人一个忍不住冲上去,时刻准备着将人拦下;青羽则面色铁青,配上那双已经露了些杀意的红瞳,明丽的脸庞此时看上去竟阴沉得骇人。

    良久,青羽紧抿的双唇终于吐出四个字:“你们,走吧!”

    屏阳城,宣宅。

    周墨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地躺过了三日,期间请遍城中所有的名医大夫,却都束手无策,皆言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外伤虽重却不致命,按道理早该清醒,也不知是何原因。宣央央日夜陪在床侧,心焦如焚,眼圈都熬黑了,却说什么也不回去休息。

    几人刚至宣宅之时,一众人便上前关心探视。姜沅瑾注意到殷寂言似乎一直紧攥着什么东西,掌中有几道血渍顺着掌纹洇出来,下意识地以为他受了伤,习惯地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就在他的指尖刚触碰到对方手背皮肤时,殷寂言突然有了反应,猛地缩回了手。姜沅瑾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僵在那里,一时场面十分尴尬。

    姜沅瑾眼神黯下来,默默收回了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切道:“你的手怎么样?”

    殷寂言这时才摊开手低头看,一块深红色的不规则块状物体躺在手掌心,周围被猩红的黏稠液体包围。他伸手到面前,仔细一瞧,发现血渍并不是自己的,手心既没有伤口也没有痛感,那些血迹一般的液体是从这块红色的不明物体里渗出来的。

    他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当时周墨夺去他手中的红莲石杵,发了狂一样对周围进行大肆破坏,释放出的威力令他惊叹不已。但他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是玄佾的话,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在天域的时候,他本来是与另一块奇石一起被玄佾挑中,打算选择它们中的一块,来锻造一柄武器的。只是最后,另一块石头被打造成一柄□□,名为裂魂。他隐隐约约记得,那时有人望着自己说,虽有战意煞气,然却不嗜血杀戮。

    不能完全符合期待,或许这就是自己被放弃的原因吧。虽然因为自主意识微弱,并没有十分难过,但这种被抛弃的失落感还是存在的。而在这种时候,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的兵器,他心里逐渐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

    这一块不甚起眼的怪石就是在周墨发狂击杀赤火藤妖时,从藤妖爆裂的本体中炸出的,恰好崩落到他眼前。十几株赤火藤被连根挑起,根须本是深深扎进岩石中,此时被强行带出,动静非常巨大。山崩地裂,脚下的土地霎时崩碎,来不及抓住什么物体,三人便齐齐掉下断崖。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想,下意识伸手一捞,将石头紧紧捏在手里。

    而后发生一系列事情让殷寂言脑子炸成一团浆糊,一时竟忘记了这东西。

    掌中之石触手生温,就像是刚从破碎的血管里涌流出的犹然温热的鲜血。

    姜沅瑾在盯视了片刻后,霎然间变了脸色,顾不得地一把抓过殷寂言的手,面露惊疑,语气迫切:“这是从哪里来的!”

    殷寂言没料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怔了怔,忘了抽回手,如实回道:“我从凤巢带出来的,是那藤妖身上掉的东西。”末了,又补充一句,“你认得?”

    姜沅瑾一语不发,面色十分难看,凝重得可怕。殷寂言极少见他这样,一瞬间竟忘记了刚才在凤巢发生的事情,不由自主地替他顾虑起来:“怎么了?你脸色这么不好?”

    恰好宣家老爷也正在探望宣央央和周墨两人,两人说话没避着众人。宣老爷闻言,随意往殷寂言这边觑了几眼,在看见他手中之物时,口中“咦”了一下。他像是要确认一般地,走过来眯着眼,凑近了端详一番,想起什么似的,又略诧异地“欸”了一声,也引了宣央央的注意。

    “爹,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咦一下诶的。”

    宣老爷指了指殷寂言手中,道:“这个东西,我好像见过。”

    “什么东西啊?爹你可别凑乱子啊。”宣央央朝他们走来,明显不相信。三双眼睛齐齐望向宣父。

    宣老爷人倒是和蔼可亲,不端架子不卖关子,道:“半个多月前吧,阿德又去了一趟天慧山。那里边住着一个铸师,定期需要一些材料,要人帮忙运进去。这桩生意很不好做,天慧山里头的路十分难走,而且容易出事,但那人出手极为阔绰,一单管够吃一年的,所以阿德接了活,已经干了十几年了,倒也没出大事。”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那里发生了地动,剑庐塌了,阿德他们那伙人死了有几个,他自己倒是逃出来,他的那条狗中途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等回头再找到的时候,嘴里全是血往外冒,吓得阿德以为它要不行了。没想过了一会儿还是活蹦乱跳的,叫声却有些奇怪,一看口中是含了个什么东西。抠出来一看,喏,就是这块会流血的石头。阿德之前也见过一些奇异之物,倒是不怕,还带回来了给我。除了会流血,我横竖也瞧不出别的什么了,就当做一奇物收到库房了……”

    “库房?”宣央央一皱眉,“该不会就是出了事的那一间吧?”

    宣老爷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一拍手肯定道:“对,就是那一间!难不成小菀……呃,那个妖物,就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吗?”宣老爷的气色如今看上去好了一些。在得知自己与一妖物相处了近半月,震惊之余却并未觉得有多后怕,许是在他记忆里的藤妖一直都是一副温婉美丽的样子,丝毫也想象不出她作为妖时候的狰狞可怕吧。

    宣央央不好回答,随口道:“可能吧,谁知道呢……”

    “这是,龙心的碎屑。”

    说话的是姜沅瑾。

    “龙心?”殷寂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顿了一会儿,道,“是……苍雩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殷寂言静默片刻,又道:“怎么回事?”

    姜沅瑾抬头望他,目光似明镜般的湖泊,无波无澜,却能感觉到有强烈的涌流在看似平静地水面下蕴生蓄藏。他似是做了很深的考虑,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殷寂言脸上表情并未有太多变化,只抿了抿嘴,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姜沅瑾的答复仍是无奈缄默的摇头。

    意料之中。

    但在一刹那间,殷寂言仿佛听见什么东西破碎了,扎进了肉里,真疼。

    宣央央靠在周墨的床头,一只手捧着方才喂尽的药碗,另一手轻抚着他的额头,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微凉的皮肤,却抚不去她心中的担忧焦虑。

    周墨的身体确实一直不太好,以往大夫说是先天不足,无法根治但只要好好调养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也从来没有发生过现在这样的情况,药石罔效,普通大夫没办法,连姜沅瑾也摇头。她看着床上的人,既难受又心疼,伴着化不开的无能为力,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很快漫起一层水雾。

    宣央央独自抹了会儿眼泪,觉得这房里实在是压抑沉重得很。看了眼没知觉躺着的人,叹息着起身,端了空碗出门透气。

    在她离开后不久,床沿边挂着的纱帐突然无风自动,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散开来。

    倏然,一个白发蓝衣的绝色女子缓缓现出身形,亭亭立在床头,眼角含笑,望着昏迷不醒的人。

    她随意在床沿边坐下,俯下半身,慢慢靠近周墨,仔细凝视着他,距离极近,几乎将整个身子贴了上去,脸对着脸。片刻后,她抬起身,神情轻松,自语道:“魂魄不稳。啧,果然是老相好,这都料中。”她拿出之前苏无相交给她的一个朱红色圆球状物体,托在掌心,运气于上,待那圆珠开始发出丝丝红芒,猛地反手一扣,将之压入周墨的天灵。周墨眉头瞬间拧紧,仍然紧闭双目,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嘴边逸出几声难忍的喘息嘶吼,看上去十分痛苦。沈映凉用力捂紧他的口,尽量不让他弄出声响,

    她冷眼旁观,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平息下来才松了手,含笑注视着床上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十八章

    宣央央找到殷寂言的时候,后者正歪靠着一处屋顶边沿,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着酒,几个酒坛子七歪八倒在地面上。

    她仰起头,顿了一会儿,才叫道:“殷先生。”

    快至小雪节气,入了夜极凉了。宣央央说话间,口中已然跟出几丝白气。殷寂言垂眼打量她,见她仍穿得十分单薄,便道:“出门也不知道多披一件衣裳,天天照顾别人,也要顾一顾自己。”

    宣央央心情放松了一些,笑了一笑,眉眼弯弯,十分俏丽。她道:“还好,我竟没觉得冷,许是之前在凤巢吸入了过多的炎气,积在体内还未完全散去吧,呵呵,看来还是有些好处呢。”

    殷寂言不以为然,抬手一招,道:“好什么好,这些炎气淤积于五脏,对身体极为不利,也不容易自行散去。你上来,我替你祛掉。”

    宣央央“哦”了一声,爽落地轻跃上屋顶。殷寂言执起她一只手,两掌相对。她只觉先前身体里的那股燥热感渐渐四散开去,整个人如同去水里游了一圈,周身都清凉镇静下来了。

    宣央央谢过他,瞥到了他手中的酒坛。又想到这几日里,殷寂言和姜沅瑾的相处很是奇怪,双方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连眼神的交流都少之又少,似乎在极力地回避对方,姜沅瑾甚至整整两日不见人影。她试问道:“殷先生同昭沅君之间,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吗?”

    她想了想,又道:“昭沅君两天没见他,今日傍晚才现身,一回来便给我一袋东西,托我派人去一趟白家,交给一个叫白樱的女子。我看了一下,里面是几截根木和两段垂针灵鹿的鹿角。他还让我转告白樱,等东西完成后,就直接交给你。”

    殷寂言静默。

    他双手规规矩矩地环捧酒坛,两眼虚望前方。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口,说着毫无关联的话,声音轻飘飘的,似浮在空中。

    “小宣呐,”他言道,尾音纳着几不可闻的微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最上心的人,变得不再是你认识的了,你会怎么办?”

    “嗯?”宣央央思考着他的问题,“变得成我不认识的人……”却在话语吐出的瞬间,想到了之前在凤巢时,周墨在最后时刻,突变出的让她极其陌生的眼神,和他之后一连串令她目瞪口呆震诧不已的行为。

    她忽然抓住殷寂言的手臂,指尖轻颤表明了她内心无端由的紧张。她盯着殷寂言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殷先生能否先告诉我,那天周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他突然有那样的行为?还有,玄佾是谁?”

    殷寂言对她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他有想过若是她来问自己,要如何去回答。但他始终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与她实话实说,可是有一些事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若是对她隐瞒,可该发生的事情,日后必然会发生,自己也无法阻止。这种安抚维持不了多久,就算是出于善意,到头来却还是会伤人。

    思索良久,最后他只能道:“那天的人和事,都是意外……”他顿了顿,道,“并不要紧。我能告诉你,这样的事情,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了。所以啊,你还是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忘了吧。”不是看不见宣央央脸上的失落,但殷寂言有自己的考量,整件事情与她无关,他不想让她被无端卷入而因此受到伤害。

    殷寂言移开目光,看着下面院子里枝叶渐秃的树干和地上稀疏散落还未被清扫的落叶,檐廊上一盏盏挂着的灯烛火光在这清冷的夜色里显得分外孤寂,温暖的光芒却更让人感受到夜的寒冷,勾起了一身不自主的颤栗。

    奇怪啊,他缩了缩身子想着,对于外界的冷热,他本应该感受不深。

    虽然失望,宣央央到底还是表示了理解。她也不再提及,曲起腿,双臂环抱着膝盖,换了个话题絮絮叨叨起来:“周墨他啊,很小的时候失了父母,是在一处路边被我和我爹发现然后带回家的。我出生不久就没了娘亲,爹虽然对我好,却是很少有时间过来陪我,所以从小我就与周墨特别亲近,呃,虽然这么说对我爹不太好啦……就是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们一起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也是如此。我们经历过的这十几年时光,这么长久的岁月,那是真真切切的。我们见过的,听闻的,感受到的,一点一滴,全部都溶进生命中,才能成为现在的我与他,我们就是彼此的挚友亲人知己。”

    “在凤巢的那一刻,我知道,那时的他不是周墨,而你喊出的那一声玄佾,也说明一切。他不是周墨,那他是谁?我的周墨去哪里了?我是不是已经失去他了……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害怕的时候,比之后的坠崖还要让我恐慌……”

    明媚的笑容早已消失,她望向殷寂言的表情有些悲戚。

    “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殷先生,你说,我会失去他吗?”

    宣央央离开了有一小会儿时间,走的时候情绪仍是非常低落。殷寂言依旧维持着环捧酒瓶的姿势,目光却开始有意无意地瞟向某一处被阴影填满的角落。他脸上的表情落寞,嘴边弯了一个极浅的笑纹,眼神变得迷茫。他对着空气,开始有一言没一言地说着:“这两天里啊,我就光用来想事情了。思前忆后,有些事情,其实一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悬珏空谷那种地方,哪里是普通人会想要进来,又岂是如此轻易能够闯入的。从一开始,姜沅瑾啊,你就是想让我死。”他说着这残酷的事实,眼睛都没眨一下,语气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我一死,蔚苍雩就有了生机。这样一来,你,和明渊圣地里头这么多的生灵就可以继续存活下去。一条命,能换这么多,说实话,连我也觉得值得呢。其实你直接让我去杀死青羽就好,何必如此迂回,非要等到天劫那刻,白白浪费了这么些时光,叫苍雩多熬了五年……不,是十五年,对了,是你让苍雩救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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