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壁》盘龙壁分节阅读5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的龙形,果然很漂亮!”殷寂言有些兴奋,眼睛亮亮的,很期待的样子,“原来你是白龙!”

    姜清和却感慨道:“这时候我倒宁愿像姜沅瑾一样,是黑的就好了。”

    “为什么?”

    “这样在晚上的时候,就不会被人看见了。你想,青鸾塔那边动静这么大,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一龙一凤先后从塔中飞出,那么显眼,谁知道之后会被人说成什么样,你也知道,凡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

    殷寂言看着远处隐没在黑暗里延绵的山脉,忽然道:“你是怕姜氏的人来找你麻烦?”

    姜清和笑出声来:“麻烦是有的,但我会怕?不过,我离开魔域回到人界的事也还是少点人知道的好。”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子,塞给殷寂言,“这里离永昼宫不远了,你自己走吧,我就不去了。这是伤药,记得见到姜沅瑾帮我跟他说一声。”

    “说什么”

    “随便,唔,就说我拿到东西,已经回去了。”

    “……好。”

    姜清和转身要走,忽然侧过脸,问殷寂言:“无相封灵阵下面,是有什么东西在吗?”

    殷寂言眨了眨眼,道:“当然。这本就是一个封印阵法。”

    两人对视片刻,继而默契一笑。姜清和不再多问,背过身挥了挥手,算作道别。

    殷寂言没有立刻去永昼宫,而是在外露宿了一宿。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可是他却觉得很舒适,不止身体,更让他一团乱麻的心情沉淀安静下来。

    他躺在石板上,渐入梦境。他以前很少有梦,然而复生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做梦的次数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的还多,

    有时候,他会梦见过去的事情。

    比如,他和姜沅瑾的初见。

    悬玦空谷,一处渺无人烟之地。从千年前开始,谷底便存在阵法和屏障,内中寸草不生,没有活物能进入。在屏障边际处,全都是误闯生灵的骸骨,不知都是什么时候死的,一层层堆积起来,像填尸地一般,死亡之气弥漫四野。久而久之,人们又称它作万葬谷了。

    偌大一处地方,被强大的阵法环绕护持,里面其实只有一块漆黑如碳,璧上刻满红色符咒的巨石。周围寂静无声,连一丝风都没有,阳光无法完全照进来,不论晨昏昼夜,永远都是昏暗晦明的模样。

    不知何时起,阵中开始时不时出现一个人影。

    姜沅瑾进入谷底,闯入阵法中时,刚好见一名身着红黑纹样衣裳的年轻男子闭目盘坐在石上。男子面上全无表情,不细看,还以为他是个死人。

    察觉到有生灵进入,那名男子蓦地睁开眼睛,黑亮的双瞳幽深,看不见底,像是吸入了所有的光亮,也紧紧攫住了姜沅瑾的目光。

    四目相对良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黑衣男子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空茫疑惑,逐渐转变成凌厉压迫。

    “你……”姜沅瑾甫一开口,只说了一个字,那人转眼间已然近身,紧接着他便受了一掌,整个人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细碎尖利的石块扎进背后皮肉,又麻又疼。最严重的还是刚才被击中的胸骨,姜沅瑾感觉自己像是被千斤巨石当胸砸到,肋骨断了至少一半,扎进肺腑,痛得他双眼发黑,呼吸困难,一口血卡在喉间却吐不出来,快要窒息。

    意外的是,那人给他了一击后,接下去就没有动作了。他的脸上露出些愉悦神色,还有一点点骄傲,眼神纯净真挚,就像是一个刚刚受到表扬赞许的孩子,完全不复方才的狠厉无情。他走回到巨石处,轻轻一跳坐上去,双腿并排,在空中小幅度的荡啊荡啊,双手分别放在大腿两侧,嘴角微翘,满脸新奇地看着姜沅瑾。

    ☆、第七章

    姜沅瑾没来得及做什么感想,两眼一闭彻底晕过去了。再次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巨石上,胸口上方悬浮着一颗拳头大的黑色圆球,正闪着赤红色的光。姜沅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圆球,脑中飞快地开始盘算瞬间出手将其捏爆的可能性。

    不过他正想了个开头,旁边的人手一收,黑色圆球便消失了。男子见他醒来,看上去十分开心的样子。

    姜沅瑾身上的疼痛减轻了很多,受的内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他试着坐起来,突然发觉身上好像不太对劲。衣服乱七八糟的,像是被脱下后再穿回去,但是明显穿得不太仔细,除了外衫,里面的衣服顺序一塌糊涂,腰带没绑上,松松垮垮地绕着,鞋子一左一右套反了,同样被套反了的还有他的裤子……

    姜沅瑾淡定道:“你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男子眨了眨眼睛,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他双手怀住姜沅瑾的手臂,无害地笑道:“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进来,你躺着一动不动的,叫你都不醒,反正我没有事情做,就看看你跟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说着,他突然高兴起来,声音拔高了一点,“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他的声音清脆好听,有点孩子气。

    “……”姜沅瑾无语地看着他,“我明显是男人,你也是,当然是一样的啊!你要看不一样的,应该去找个姑娘。”姜沅瑾心道他原来还有这种嗜好,脑子里不禁脑补了一下男子趁姑娘昏迷不醒傻兮兮地去脱人家衣服的模样,突然忍俊不禁。

    男子见他笑得莫名其妙,又听他一番话,有点不高兴起来,他紧紧抓着姜沅瑾的手臂,大声道:“我不看姑娘,我就喜欢跟你一样,喜欢看你!”他黑亮的眼睛有些期待地看他。

    “……”姜沅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却将他的话一模一样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姜沅瑾,沅江的沅,瑾瑜的瑾。”见他不太明白,姜沅瑾便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在他掌心,而后才想到不知道他识不识字,便又问了一句。

    “认得啊,我又不是傻子。”男子点点头,在自己手心把刚才姜沅瑾手指划过的地方又描了一遍,欢喜道:“姜沅瑾,真好听,我记住啦!”

    “嗯……一般般吧,”姜沅瑾淡淡笑着,看着他,“我已经告诉你了,那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男子抬起头摸着下巴望天,沉吟了一会儿,道:“殷寂言,嗯,我就叫殷寂言。让我想一想是怎么写的。”

    “寂静无言之石……”姜沅瑾喃喃道。

    殷寂言拍了下手,道:“对对!就是这个,有人曾经这么对着我说过,就是这句话!”他眼睛弯弯的,笑得很愉悦,“你真厉害!”

    “唔,一般般吧……”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说一般般啊?你很好啊!虽然武功确实是一般般……”

    “……”姜沅瑾觉得有必要再换个话题。

    “你为什么方才一见到我就冲上来打我一掌?之后为何又不杀我却帮我疗伤呢?”

    殷寂言突然兴奋起来:“因为我见到你很高兴啊!你知道吗,你是我出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他伸出食指在姜沅瑾面前比划着,“你不知道,这里之前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哦,不是,我不是人,”他拍拍两人身下的黑色石面,“喏,我的真身是这个。所以你出现,我看见你,真的很开心!但是谁知道你这么弱,我才一掌,你就倒下了,我又不想你变成外面那一堆骨头,所以就帮你恢复了一下,不用感谢我!”

    “……”

    姜沅瑾头壳坏了才会去感谢殷寂言,他脑子里一直循环着他那句“你这么弱”他努力让自己淡定:“所以,你是因为看见我高兴,才来冲上来打我的?”

    “是呀!”殷寂言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压在脚踝上,一晃一晃的,“可是没有想到你这么不经打”

    “停停!行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姜沅瑾感到有些头痛,他开始苦口婆心,语重心长道:“寂言,你太暴力了,这样是不对的。我也就算了,以后见了别人也这样出手就打,会把人打死的。”姜沅瑾顺便还想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让殷寂言知道比起别人,自己的修为其实是不低的。

    可惜殷寂言好像只挑自己喜欢的词语听。姜沅瑾没有带姓,直接称呼他寂言,这让他觉得很亲切,心里甜甜的。而后又听见他说别人,蹙眉道:“暴力?我有吗?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的?你看见外面那些尸骨了吗,都堆得小山一样了,以后只有你我,不会有别人来的。”

    而他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姜沅瑾会来到这里,并且安然地进入。

    殷寂言低着头,用手指绕着姜沅瑾衣服上的饰带玩,没听见对方说话,他抬头看了看他,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心里有些紧张起来,忙道:“那,那我保证,以后不打你,不对你暴力,这样可以了吗?”

    姜沅瑾还是沉默。殷寂言急了,扯扯他的手臂:“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呢?”

    姜沅瑾深深看了他一眼,动了动身子,跳下石面。“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殷寂言愣了愣,倏然明白过来。他跟着落了地,至他身前,生气道:“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又只有一个人了!”殷寂言对着他又喊又叫,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我不会让你走的!”

    姜沅瑾并不慌张,慢条斯理道:“你方才保证过,不对我使用武力的。”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点蛋疼,好像自己是被逼迫的小媳妇一样,不过十分管用。

    殷寂言被他噎住说不出话,他一只手放在嘴里啃着自己的指尖,恨不能把刚才说的保证嚼碎吐掉,另一只手死死攥紧姜沅瑾的手臂,说什么都不让他离开。

    两人拉扯对峙了片刻,姜沅瑾突然道:“你是不是想一直跟我在一起?”

    “是啊是啊!”殷寂言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立刻欣喜地点点头。

    “那,不如你跟我走吧。”

    跟他走。

    姜沅瑾要自己跟他走。

    殷寂言被这句话搅得脑子乱乱的,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可是……我,我是,那个,我要……我也从来没有出去过……”

    “没事,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姜沅瑾笑得十分好看温柔,让此刻的殷寂言觉得晦暗了千年的悬玦空谷照进了和煦阳光。“不急,你可以想清楚后再回答我。”

    “嗯,我想想……”殷寂言嘴上说要考虑,事实上并没有思考很久。

    当他做下决定后,转身面向巨石,将整个手掌贴在石面上,闭上了双目。须臾,掌心渐离,带出方才姜沅瑾见过的那块黑色圆石,只是此时要比之前见得大了一圈还多。圆石没进殷寂言体内,在眉心留下一道很细的淡淡红痕。

    殷寂言期待地看着姜沅瑾,上前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喜悦道:“我们走吧!”

    于是,他这一走,便再也没回来过。

    永昼宫,玄玑殿。

    姜沅瑾在寝室闭目静养,半躺半倚着睡榻,姿态慵懒。房门虚掩,留着一道窄窄缝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直至酉时日沉,月明星稀,丝丝殷红晚霞在天际尽头苟延残喘。有人脚步缓慢,踏着月色而来。

    他把手贴在门上,却迟迟不推。屋里没有点灯,看不清里面,但他知道,要见之人,就在内中。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这么犹豫,还怕我会害你不成?真不像你。”屋内想起姜沅瑾含笑道。

    听到暌违许久的声音,殷寂言无端一紧张,手一抖,门缝宽了几分。屋中之人随即扬起手在空中一拂,门应声而开。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来人身影,气氛在刹那间凝滞了。

    殷寂言站在门外,一身素衣白裳,简单发饰,脸色被月光映照更显苍白,看不出表情。恍惚间,过去的那么多年,仿佛只是一场错觉。什么都没有变,就像昨日分别,今日再见,那人仍在。

    屋内昏暗,姜沅瑾一动未动,身形隐没在一团阴影里,只能辨出大致轮廓。

    姜沅瑾很少有梦,但每次在梦里出现的,全都是如今这个沐浴在月光下的人。有许多次午夜梦回,殷寂言只是静静地在远处望着他,不言不语,无波无澜,真正是寂静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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