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想睡,但是睡不着。”小皇子轻轻地说,“你知道吗?太傅死了,血染在柱子上洗都洗不掉。”
林笺顿了一下,把他指缝里的血迹一一擦净,说:“听外面的人说了。”
“你觉得我应该死吗?”
“殿下说的这叫什么话?”
小皇子转过头,正视着她的眼睛:“那我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瞧着父皇一步步走上错路,连一点忙都帮不上!”他激动过后,又恍惚道,“若是这样,不如死了算了,以全孝义。”
林笺受不了了,一甩毛巾,爆发道:“他自己昏庸残暴,滥杀忠良,关你什么事?又关太傅什么事?要死的是他!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够抚慰地下那些人在天之灵的!”
小皇子被震得说不出话,愣怔了良久,才道了句:“虽然有些不敬,但你说得有些道理。罢了,父皇已经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了,等到越贵妃的孩儿出世,还不知道是什么局面呢。宫里真是越来越让人喘不过气了。”
“到那时候,如果你不愿意在宫里呆着的话,我可以带你离开。”
林笺说这话不是一时冲动,她考虑过了,现在小皇子近乎心灰意冷,经过这一年肯定会更加消极,而贵妃会顺利诞下皇子,把这个国家一手推往深渊,同时还可以避开宫中政变,一举数得。
小皇子以为她随口安慰自己的,便也随口答了句:“好啊。”
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叫下面准备热水,我想去浴池泡个澡,然后睡一个天昏地暗,忘了这些烦心事。”
他是把这件事忘了,其他人可没忘呢,紫英宫占了血光之灾,越贵妃说什么也不肯再住下去,皇帝暂时让她歇在了自己的寝宫,打算给她另造一座新的宫殿。
正在禁足期的小皇子在院里来来回回走了十个圈,才把心里的火气给压下去。他差人从宫外带了几本佛经进宫,每日念诵,修身养性,像是要把自己修成一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泥菩萨。
新宫殿的守卫悄悄地换了一批人,薄珏被有计划地调到了贵妃殿,身价一路水涨船高,往日钟灵宫的淑妃打她面前过,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贵妃分娩那天,宫门后院的一辆运菜的车里藏进了一个笸箩,那个笸箩从御膳房,经由数人之手,毫无纰漏地送到了脚步匆匆地贵妃殿内,到了薄珏手上。万事俱备,薄珏将孩子脸上摸上血迹,送到了面带冷汗、容颜苍白的越贵妃手里,恭敬地退了下去,产婆掐了一把孩子的屁股,清亮的啼哭声在房内响起,在屋里长叫一声:“生啦!母子平安,是位王子。”
“快禀告皇上,贵妃诞下龙子。”
侍卫将这个消息一层一层地传出去,皇帝大笑着抛下手里的政务,急匆匆地奔过来。看过孩子,连声说长得像自己,随之颁布诏令,大赦天下。
晏无垢长大了一岁,身量比前一年拔高了些许,五官也瞧着比以前张开了点,成熟了点,他正在房里作画,一管细瘦的湖州毛笔蘸上精心研磨的墨,落笔,在宣纸上细钩慢描,长裙博带,双瞳剪水,他沉思了一下,画嘴巴的时候多画了一个翘起来的骄傲的弧度,搁笔,放在笔架上,静静地等待着纸上的墨迹干涸。
有一个时辰没看到林笺了,怪想她的,于是小皇子拿了件披风给自己围着,出了门。
院子里,林笺正在命令东宫里的那群侍卫:“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把越贵妃诞下儿子的消息告诉殿下,哪怕是半个字也不行,听见了吗?”
“是!”
小皇子又拉紧自己的领子回房了,林笺没多久也进来了。
小皇子问:“越贵妃是不是该分娩了?按照先前算的日子。”
林笺道:“嗯,快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瞒着我了?”小皇子面色不变,还是那般懒懒散散的语调,“生了皇子就是生了皇子,我有什么好避讳的,大赦天下是好事,百姓的福分。”
林笺不知说什么好。她手臂一进,一只手已经拉过了她,朝书桌后面走去,小皇子指着她面前的画道:“快来看看这个,我画的你,像不像?”
林笺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说:“是很像。”
小皇子手指抚过上面的刻印,道:“那就把它和我葬在一起吧。”
林笺差点吓疯了:“你说什么?!”
小皇子拍了拍她的手,绕到书桌前方,道:“我不想在宫里呆着了,我想出去,一辈子都不要回来,皇上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也不再需要我了。”
他说:“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林笺说:“好,我有办法给你弄来假死的药。”
就在皇帝大赦一个月后,年仅十一岁的大皇子晏无垢病故,震惊朝野,全国缟素,皇帝悲伤过度,吐血不止,卧病在床,罢朝三月。
下葬那天,天空飘着牛毛似的细雨,宫里的大傩们跳着奇怪的祈天的舞蹈,皇陵周围立满了或真心或假意的贵族,皇帝由宫奴搀扶着,蹒跚着走了过来,手掬起第一捧土,落在了棺椁之上,这仿佛是下了命令似的,越来越多的土将那座棺材埋了起来,最后封墓,离开。一切复又归于寂静。
风把皇门顶上的旗子扯得呼啦啦地响。
一辆车从宫内疾驰出去,守门的士兵将手一拦:“止步!里面何人?”
赵清阁露出半张脸,冷声道:“奉旨办差。”
“是,赵统领。”士兵撤回手,恭敬道,“统领请。”
一路送到了国都城外,赵清阁才从车上跳下来,抻了抻缩在车内无处安放的腿,道:“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彻底浪迹天涯,隔太远了,有什么事我也帮不上,都靠你们自己了。 ”
林笺挪到驾驶位,说:“我会照顾好他的。”
晏无垢出来朝赵清阁行了一个大礼,谢过她帮忙。
阴差阳错的,所有事情的进程迈上了大家所规定的轨道,赵清阁弄了一辆一模一样的新车,打道回宫,还没等她到住处,薄珏已经在路上等着她了。
“大红人,”赵清阁止住走得飞快的脚步,调笑道,“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过来了?真是令我这地方,蓬荜生辉。”
薄珏见四下无人,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快跑着回了赵清阁的房间。
“我是来给你传信的,大皇子不是病故了么?东宫也不需要你这个统领了,越贵妃请皇帝把你调到贵妃殿,皇上答应了。”薄珏开心地说道,“终于可以不用每晚上偷偷约会了,我要把你安排在我隔壁的房间,然后天天睡在你那里,哈哈哈。”
赵清阁用眼白翻她:“我看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薄珏趁机坐在她腿上,双手勾住脖子,赵清阁顺势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吹气:“嗯?又想干什么?”
“我还有个大消息,你要不要听?”
“嗯?”赵清阁说,“不听。”
“不听我也要说,君临元帅要回京了,我方才听皇帝老儿说的,宫里正在准备大宴。”
第215章 兵变
孤星是由古天宿人创造出来的战斗机器,他们骄傲自大,所有的孤星都不放在眼里,将其搓圆捏扁,肆意玩弄。然而,有一少部分人例外,那些人就是被派出去的孤星军队,那支军队的最高统治者是整个天宿国都要仰仗的存在,连皇帝接到君临元帅要凯旋回朝的消息都大喜过望,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山珍海味,全国各地络绎不绝地运来奇珍食材,百年的灵根一品红价值万金,御膳房足足备了七八份。
同君临元帅一起回来的还有原先驻守在山间的明中将等人,对于外面形势一直很敏感的赵清阁、薄珏二人来说,已经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对劲,但国都包括其他繁华地方还是一片歌舞升平。
离国都五百里外的涅城,是昭武候的封地,街道中央被一群人堵着,人车都过不去,于是停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扒开人缝,一声高过一声的吵嚷声传进耳朵。
“我爹是昭武候,整个涅城都是我的,这个美人自然也是我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本公子争?”一个尖嘴猴腮的华服公子趾高气扬地说道。
“昭武候?哼,不过区区一个四品侯,也敢与我爹相比,”另一名身材矮小、面容黑瘦的公子双手朝着皇城方向一拱,道,“当今一品魏武侯,便是我老子,你可听过?”
昭武候的儿子脸色稍微变了一点,京城里的魏武侯,别说人家是一品侯了,哪怕是个同级乃至更低的乡侯,都要卖几分薄面,因为人家是京官,与他们这种地方官员没法比。昭武候的儿子本想退让一步,但魏武侯的儿子嗤笑一声,嘴巴努了努,他身边的手下就拉过了那美人的手,将她带到他身边,不顾对方的剧烈挣扎,就将那张臭烘烘的嘴巴拱了上去。
昭武候的儿子咽不下这口气,对方只是魏武侯的儿子又不是魏武侯亲临,在自己的地盘怕这厮做什么,就为了一个美人这样的小事,他还能招来他父亲不成?
这么一想,他立刻冷笑一声:“谁人不知魏武侯高义,说,你冒充魏武侯之子有何居心?看来本公子必须要带你回府衙一趟了!来人呐!把他给我抓起来!”
两方的人马就当街打了起来,其中还不乏孤星的参与,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哄而散,生怕被殃及池鱼,方才正处于风暴正中央的被强抢的民女呆了一下,抹着眼泪拔腿就跑。魏武侯儿子那边的手下看到了,连忙跟上来要抓她,手刚伸到一半便被斜里伸过来一只手给打了回去,那人出招很快,三两下接连打在他关节处,最后一道明亮的刀光逼近了他的眼睛,手下接连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一抬手,别说方才出手那人了,连那个民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被争抢的民女被一只手拉着,一直往巷道深处跑去,左拐右拐,后面的吵嚷声也听不见了,她喘息着扶着墙停了下来,看清一直拉着她的原来也是名女子,而且还是位样貌非常清秀的女子,看着只有十五六岁,比自己还要小的样子。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穿着粗布衣裳,周身气质却和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
“你没事吧?”说话的是那个男孩儿,女子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正好就退在了男孩儿身后半步的位置,很像那些贵族中孤星站的位置。
民女警惕道:“没事,谢谢你们救我。”
她就听见那男孩儿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你说,外面的两个人可以解决吗?”
那女子就说:“我试试看。”
然后那男孩儿就对民女说道:“你先回家去吧,不用担心。”
民女再次福了福身表示感激,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这两人正是从皇宫中离开的林笺和小皇子晏无垢,他们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准确的来说,是林笺没有告诉他目的地是哪里,一路上沿着城池走下来,像这种两方贵族子弟争抢民女的事儿也不是第一回遇见了,一回生二回熟,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很有经验了,设点小计让他们狗咬狗就好。
晏无垢越来越厌烦这种随处可见的仗势欺人,贵族欺平民,平民欺孤星,满目所见俱是肮脏。好在离林笺所要去的地方就在城外不远,他们连住都没住一晚,便从涅城离开了。
就在这天晚上,城楼上驻守的孤星井然有序地下了城楼,像是黑夜里的潮水一样涌入了安静的城中,城门外忽然多了一支队伍,牢牢把控住城门。
几条人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昭武侯府,门口把手的孤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命丧黄泉。灵魂升起时的蓝色像是烽火,顷刻间点燃了这座被人扼于手中的城市。
交战的声音吵醒了老侯爷,他朝门外嚷了一句:“阿亮,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他。
有一道影子映在了窗子上。
老侯爷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亲自披了衣服起来,将枕头塞进去,盖上,瑟缩着躲在了床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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