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川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的身上穿着艳红的披风,上面还沾着雪花,如同梅花,但也像雪地中的火,炽热明艳。
想要靠近她,而不是离开。
贺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尽是委屈的表情。
方川明白过来,无奈地笑道:“师父只是出去做了点事。”
见贺行还是一脸委屈,方川就问道:“你一个人的话会害怕?要不我买几个奴仆回来吧,这样家里晚上就有人陪着你。”
贺行还是不吭声。
最后方川想起了那个客栈里的老板。她忽然问贺行道:“你会写字吗?”
贺行被问住了。她当然不会。
“以后我给你介绍几个别的地方的女孩子吧。你们可以互相写写信什么的,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方川走过去,把贺行往暖和一点的屋子里领。贺行一步一步地上着台阶,边走边抬头看着方川。
“你看,我是你的师父。那,师父现在就开始教你本事吧,我先教你教你识字写字。”
等到七年后,贺行不仅会识字断文,而且文采极好,在都城里颇有名气。
这天下午,贺行一从外面回来就直接跑去找方川。丫鬟在后面小跑着跟着,不住地说:“大人正睡觉着呢。”
贺行走到花园里,果然看见了正在小憩的方川。方川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沓信件。那是前几日贺行拜托方川寄出的。
贺行走过去,想去翻翻信件,结果脑袋上突然一痛。
原来方川忽然抽出一把扇子,在贺行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旁边的丫鬟见了,不禁掩着嘴笑起来。
“师父,原来你做梦的时候不喜欢说梦话,喜欢打人啊?”
那躺椅上的人懒散地笑道:“谁说不讲梦话的,我骂了你一中午了。”
“哦,师父,你都骂了我什么?”
“骂你彻底把我当成跑腿的了。我啊,不仅得晚上时大老远地跑出去为皇帝做事,还得操心你那些朋友。”方川虽是有些怒意,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你到底有多少话要说,要不这样,今晚你跟着我出去,我带你去见她们,省得你们整天想来想去的。”
“师父,这你就不懂了。人跟人啊,见不着的时候才是最好的。”贺行捏着一封信件,在脑袋里找起诗词来。
而方川看着她越发清秀的模样,一时看得有些呆愣。有着这样淡雅的样子的人,应该是娴静温柔的,可是自己这徒弟别说娴静温柔了,能让她少操一点心都已经算是她烧了高香。
果不其然的,贺行接下来说出的诗词让她决定得好好管教徒弟:
“有句诗叫什么来着,小别胜新婚”
“贺行,我忽然想起来皇帝说要给我放假,我今晚可能不出去了。”
当晚,方川看着自家院子里突然搭起来的戏台子,无语凝噎。
“你准备了很久吧?”
“对啊,师父,就等着你放假后一起看呢。”
那男旦在台子上挥着水袖,样子极为妩媚,不过方川并没有多少心思去看。她问贺行:“其实你早都不害怕了吧?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还要在我出去的时候说自己怕得要死?”
“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不在的话,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一边的丫鬟们因为台子上的动作而叫好。她们叫完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看向方川。方川示意她们无所谓,然后对贺行低声道:
“你还记得那个三王爷吗?”
“最近,他好像常常给师父你送东西吧?”
方川用眼神逼回了贺行想要说出的诗词。
方川道:“看来我得教你另外一样本事了。”
☆、六
这七年来三王爷的势力越来越大,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要做什么。方川对这种人要干的事情是最清楚的。
某天晚上,方川带着贺行的信,带着皇帝交给自己的东西,颇觉得自己像头做苦力的驴。然而从南华国到别的国家,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到达青国的都城以后,方川先进了一家卖古董的店。柜台后面的小姑娘见了她以后跟见了金子一样。
方川坐下来,喝着她给自己的茶。方川看了眼兴高采烈地拆着信的小姑娘,随口问道:“你们都在聊什么?”
“也没有什么。我会说一些买卖古董的人的趣事,至于贺行呢”小姑娘的话突然打住了。
方川非常敏感,听出了不对劲。她追问道:“贺行怎么了?”
小姑娘殷勤地跑去倒水:“方川姐姐,你等着,我去给你添茶!”
方川微笑着,手里的杯子则开始碎裂。
走在路上的时候,方川突然想道:其实我也可以跟贺行写信聊天啊!贺行所知道的朋友的信息,都是方川提供给她的。即使方川编造出来一个不存在的人,贺行也不会发现。
只是要编造的话,一定得编得很真实。
方川买了一张纸,开始提笔写信。
第二天,方川告诉贺行,有一位异国的公主对她很感兴趣。
“那位公主是皇帝的第三个女儿,只是不太受宠。”
一百三十年前,方川出生的时候,正好父亲战败归来。所有的人都在为了战事烦恼,而有的大臣则将战败的原因归结在她的身上。不至于说她是不祥的,但话里话外却指出本该出生的是一个男孩子,是能带着国家与南华国对抗的人。
“我这次去是教她书法。”
这样的话,即使自己与那位公主的笔迹相似,也丝毫不会引起怀疑。
话说回来,因为没有人在意方川,母亲也体弱多病,宫中竟没有什么人管教方川。她自由自在地活了很多年,无论是礼节还是书上的知识,都是见别人这样做,才懵懵懂懂地跟着学的。
后来学得太多太杂,便走上了成妖的道路。
“她希望你能和她说说话,因为等过了一段时间,她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能和她说上话。”
这样的话如果突然终止了联系,也可以说成是因为公主走了。
方川非常满意自己的设计。
贺行听完了以后,脱口而出道“好可怜。”
方川捡起盘子里的一粒花生米,淡淡地道:“分明是你比较可怜吧。四岁的时候,被父母给扔到泥坑里。”
对面的贺行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答道:“可是我遇到师父你了啊。”
方川登时被这句话给噎住。她还想说些什么,而贺行已经兴致勃勃地跑去书房了。方川听见书房里传来贺行的自言自语声:
“不愧是师父教出来的学生,字写得太烂了。”
方川安慰自己道,没事,只要她不怀疑那位公主的身份就成。至于别的,她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
就在方川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的奴仆通报道:“大人,三王爷又送东西过来了。”
方川默默地泼了茶,去看那些送来的东西。在旁人看来,那无非是些绸布和有趣的小东西罢了。可是在方川的眼里,绸布上还系着一封信,陶瓷的小马上绑着一幅地图。
方川慢条斯理地打开信件和地图,想起了贺行。她本来是想把这个本事教给贺行的,之前也说了,可是却一直拖到现在。
什么时候教好呢?或许不用急吧,反正还有很长的时间。
方川想清楚了关于贺行的事情以后,继续看信,接着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方川自认为自己是没有骨气的,凡是有点权势的人让她做点什么,她不太会反对。
可是如果要是让她干更过分的事情,那么她真的要考虑一下。
方川又把书信和地图原样放了回去。据她所知,目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这个本事,那么,装作看不见总可以吧?
当晚,方川临出去前又接到了贺行的信。这次除了信以外,还有一个古朴的笔架。
“你现在已经发展到想要送东西了吗?” 方川提了下沉甸甸的袋子,“你觉得为师我真的是一头运货的驴?”
这是方川第一次说“为师”,算是挺严肃的了,可是并没有震慑到贺行。贺行上去抱着她的袖子,软著声音道:
“师父,师父,你就帮我一次嘛。而且你是要教那位公主书法是不是?你总得给别人送点礼物吧。徒弟我都帮你选好了。”
“你,很在意那个公主吗?”方川的气忽然消了一点。
“公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当然很在意啊。”
今晚方川走得慢了一些。她坐在南华国插着长剑的那颗树上,默默地看着包袱里的笔架。
巨大的鸟停在她身侧的树枝上,对着月亮发出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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