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故逝皆随风分节阅读20

    子懿知道这么做才能效率,张变亦知道这么做才能更快的处理伤处。

    将箭都取出后,张变将匕首收回,沾血的手随意拾起地上的雪擦拭一番,拍了拍还有些黏糊的手,张变起身顺带理了理胸前的盔甲,并从腰间取了一瓶伤药放置在了一旁。

    “可别莫名其妙被二十脊杖打死了。”

    子懿瞥了一眼地上的伤药道了句谢谢便再次静待接下来的刑罚。两大汉抱着杖子再次面面相觑,望着那一背鲜红不知该如何下手。

    张变环胸站在一边道:“杖脊,赶紧动手,冷死人了。”

    听到张变的催促两大汉有种被监督的感觉,不再迟疑的挥动起手中沉重的檀杖。张变并没有督刑的意思,只是不早点打完这背上的三个血窟窿就不能处理,他的意思只是早点打完早点上药止血。看行刑的大汉动手了他便打着哈欠回自个的营帐去了,姿态从容随意,好似打了败仗对他毫无影响。

    二十杖并不好挨,况且后背还有三个张着口子的伤。虽然除去了箭头,大汉也尽量避开伤处,可是厚重的檀木打下去,震得伤口不停的冒血,分外难熬。

    刑完,两大汉看着满背鲜红依旧挺直跪姿的子懿忍不住上前询问道:“小伙子可还好?”

    子懿缓了缓麻木的膝盖和痛得昏沉的脑袋,正欲起身起身便看到了一旁静立在雪地里的伤药道:“无碍,劳烦两位了。”说罢拾起药瓶起身直接走掉了。

    子懿光着上身提着一木桶来到军营外一小河边,河面俱已结冰,但有营地的火头兵在此取水,所以凿开了一个缺口。子懿将张变留下的伤药粉随意撒在了背后,静待了许久直到他感觉不到伤口渗血了才从河里提了桶冰水,干脆的浇头淋下。

    彻骨的寒冷降低了感知,伤处并不觉得太疼。子懿反复冲洗直到身上再无药味,伤口泛白才穿上了衣服,将湿发解下拢回脑后,子懿考虑了一下才动身回营地里。

    李斯瞿当时领兵孤军深入敌阵,被包围后四面环敌寡不敌众,身上更是多处负伤,所幸伤虽不轻却并不致命。此时李斯瞿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胡小辽在榻前正给火炉里添碳。

    胡小辽添好碳火又翻动了一下火炉,听到李斯瞿说要喝水,胡小辽赶紧替李斯瞿倒了杯水。天气太冷,一壶热水不消片刻便已凉透,胡小辽将手中握着的冰凉水杯搁了下来,一副愁眉苦脸样,这么冷的天李将军还受了伤喝冷水不好。

    “李将军稍等,我去打点热水来。”说罢也不等答复胡小辽就要出去取些热水,刚掀开帘帐就在帐外碰到了似乎站了一段时间的子懿。胡小辽很是高兴的喊了声:“子懿哥!”

    子懿牵了下嘴角回了个浅浅的笑容。

    “李将军在里面呢,子懿哥你快进去,我去打点热水就来。”胡小辽说着就已经跑开,边跑边回头说:“我去弄些热水就来,很快的!”子懿看着胡小辽一下子便跑远了,这才掀了帐帘入内。

    “李将军。”子懿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却不见一丝情绪。

    李斯瞿闻声抬眸看去,子懿看起来脸色并不好,额前碎发恰巧遮了子懿深邃的双眸,苍白的双唇微微抿着,只是站在帐帘旁并不靠近床榻。

    李斯瞿现在其实并不是很想见到子懿。在他亲眼看见邵可微射杀的樊在武后,他不想见到子懿,至少目前不想见。

    认识子懿以来,他自问,自己待子懿如何?说不上十分好,但他是真的觉得子懿人不错,除去怜悯他是真心当子懿是朋友,想要与子懿做兄弟,荣辱与共。他性格虽大咧却看得透子懿那黑瞳底下的是什么,那是藏在冷漠背后的炙热,是藏在疏离背后的温柔。

    一个人孤身周旋在自己的父母间,如何做该怎么取舍,不难吗,不痛苦吗?他把一切都遮掩得这么好,总让人摸不透看不清。在那双眸中的黑色漩涡里,他知道子懿的心其实有多么脆弱,像一张紧绷的弦,稍微施下压,或许就会弦断。

    即使明明知道樊叔叔的死与子懿无关,可是自己在乎的,重视的人死了。看到那支箭穿甲透胸没入樊叔叔的胸口,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被刺入一箭。虽然知道子懿当时是出于本能反应避开的,并不是故意的,可是他还是希望子懿当时能预判到接踵而来的第二支箭矢,这样,或许……李斯瞿无奈苦笑了下,没有或许了。

    他不想见到子懿,是因为看到子懿总是会让人愤恨的想复仇却又无可奈何,他终于有些理解,仇人儿子的定义,以前不明白,只是没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此刻他不可能不有所介怀。他算理智的,想想那些不理智的人呢?家破人亡,痛失亲人的那些人怕是恨不得剥了那少年的皮食了那少年的肉吧?

    这种感觉真的只有亲身体会才会明白,痛苦总需要一个宣泄口。

    子懿也未想要去刺激李斯瞿,只是来看看李斯瞿是否还好而已。两人就这般无言,子懿看得到李斯瞿眼里掩饰的恨意,这种眼神他从小到大看得很多,他明白也理解。所以只是片刻,确认李斯瞿无恙子懿便道:“李将军,好好休养。”说罢快速离去了。

    李斯瞿双手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子懿不顾生死安危单骑闯阵救他,他知道。可樊叔叔虽无血缘关系,但到底也是看着他一起长大的,他依旧记得儿时他骑在樊叔叔的脖肩上揪着樊叔叔的胡子,樊叔叔站在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着的街头卖艺外围,将他举起让他看里头的人耍杂耍。樊叔叔是将军,对这种街头卖艺嗤之以鼻却愿意将他托在肩上,陪他看无聊的街头小戏码。

    那日帐内,只有他与医官陪在樊叔叔身边,箭的角度刁钻,医官取出利箭后血便拼命的涌了出来。他无助的望着医官,医官却摇了摇头,箭太深,取出时箭头不可避免的划破心脏。

    臭小子,不要去恨……

    樊叔叔最后的七个字,他铭记在心,可他真的需要一些时间,缓解……

    胡小辽端着热水刚要进帐便险些被子懿撞到,看子懿似乎要离去,胡小辽一把抓住子懿的衣摆奇怪又有些委屈的问道:“子懿哥,你就走吗?”

    子懿仔细的看了眼胡小辽,似乎没有过得太差。子懿微微笑着带着欣慰轻声说道:“小辽,好好照顾李将军。”

    “子懿哥……”胡小辽望着着子懿落寞苍凉的背影喃喃自语,心底莫名的失落合着一片酸楚。

    当子懿回到中军大帐时,安晟正伏在案前处理军务。子懿自寻了个角落跪下,才跪下他便觉得髌骨如有钢刺抵着般疼痛,心里无奈的笑了笑,不过几日未跪而已人便娇气了?身后的伤也因为帐内的温暖,渐回的体温而叫嚣着,像是被钝刀缓缓划过般火辣的疼。

    安晟依旧看着战报,头都未曾抬起,而是冷声质问道:“二十杖而已这么久?”

    “请王爷责罚。”没有解释没有辩驳,一往常态的恭敬,子懿闭目忍着背后涌来的痛楚。

    安晟冷哼却未再说什么,继续处理着手头的事项。此刻他为战事已焦头烂额,他没有心情去问子懿方才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逾越的举动。而且战败也是要给下面一个交待的,斩了纪林也罚过了子懿,既然已经罚过了就暂时不追究方才的逾越之举了。

    想着,安晟这才抬头望着子懿,子懿跪离得较远又垂首低目,根本看不到子懿的脸和表情,事务繁多,他也无心猜测。跟前火炉打出的层层热浪将安晟锋凌的眉目抚柔,安晟凝视着子懿,一切等灭了燕国再说吧。想着安晟突然凝眸仔细看着手中的一份情报,面上喜色溢于表。

    第44章

    老太监浑身颤栗不止,连带着声音都在打抖,一份圣旨宣读得颤颤巍巍结结巴巴。老太监心中甚是恐惧,这里是军营,景苒公主一个不高兴要他死,那就是皇帝都救不回来的,所以自然就慌张得圣旨都读不连贯。

    邵可微斜躺在铺着狐裘的榻上,执壶酌酒,看着她面前这个一副可怜相,读着圣旨都弯腰耸肩的的老太监顿觉得无比好笑。这圣旨大致内容不过就是说她景苒公主领兵不力,统战懈怠,德行不足等等一串莫名理由召她回都。

    哼,想卸她兵权?

    圣旨宣读完后那太监就忐忑的捧着圣旨屈身驻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让公主接旨又不敢退出去。

    邵可微一手支颔沉思片刻,晃了晃已空的酒壶,才摆了摆手示意老太监退下。木义云劈手夺过老太监手中的那份圣旨,横眉怒目道:“滚!”那太监浑身哆嗦,被木义云吓得逃也似的溜掉了,完全不像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太监。人都是惜命的,即使是将暮之年亦是有蝼蚁尚且偷生的观念,能多活几年也好不是?

    木义云手里拿着圣旨,想也没想就丢进了面前火盆中,火盆里填了燃物火舌跃得更高,那份上好的蚕丝织品没一会便被火焰渐渐吞噬殆尽。邵可微笑看了一眼木义云道:“这是做什么呢?”

    木义云咬牙问道:“公主要反了这邵思真吗?”

    邵可微松了支着下颚的手,转头看了木义云一眼,表情严肃眼里却没有责怪之意:“皇帝的名讳你都说。”木义云不语,但是看得出来面带怒色。深思了许久后邵可微坐起身子,肃重的对木义云说道:“木义云,你一向老实忠烈,我交托之事或许会领你为难……”

    木义云向前迈上一步道:“公主,是要逼宫篡位吗?末将定会誓死追随公主!”公主手握重兵,只要公主不想,谁也召不了她回宫,只要公主想,燕国就是公主的。

    邵可微再次好笑的看着木义云,眼里的那纵情洒脱的笑意是木义云追随邵可微十七年来从未见过的,特别苏零死了之后。

    十七年前,他亲眼看着苏零被皇帝流放于燕国最北端的天雪山,那段山脉万里冰封,终年积雪,四季不化。那里没有草木,没有人迹,也没有活物,天雪山太寒冷无法生存。

    而这个流放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祁国的老皇帝殡天了,曾与苏零有怨的祁国太子继位,他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出使燕国。祁国这几年厉兵秣马,虽不说多兵马有多强壮,只是当时燕国皇帝的目的是先夺下夏国,所以祁国提出交好的条件皇帝便应允了。条件也不难,赐死苏零,祁国自会另送质子前来。

    皇帝本来还是犹豫的,毕竟要用苏零牵制公主,恰巧当时公主传了消息来,军密图已取到,正准备返国。便是这样,苏零在皇帝眼里的价值只剩用来交好祁国了。兴许皇帝大发慈悲或是对公主多少有些愧疚,下旨并不是说处死,只是说流放,可流放天雪山又与处死有何区别?

    他知道苏零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可是他也无能为力,他当年不过只是个年轻小将。

    他被派去接应公主的当天,他去了天牢,苏零正被差役上镣铐。他依旧记得那个如玉温润的皇子看到他神色宁静的朝他点了点头,拜托他寻来纸笔。

    也不是很难的事,他替苏零找来笔墨纸砚,苏零将纸铺在地上,却迟迟不下笔。一旁的差役看时间快到了却又因他这个小将在,也不敢太嚣张放肆,只稍微的催促了一番。

    苏零苦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与他说话似乎又在自言自语:“本想写点什么,最后竟是什么也写不出。”

    他在边上看着,无言以对,可他却在苏零眼中看到了千言万语。不是写不出,只是道不尽这份感情,难以割舍这份爱。

    差役又再次提醒时候不早了,苏零最后还是下了笔,只是写的不过寥寥几字。写完后苏零将信直接递给了他,没有任何隐藏的纸摊开在他面前,上面的墨迹并未干透,清隽的字迹就在他面前静静的躺着,内容他看得很是清楚:天雪山后是一片遗世的桃源,勿寻。苏零信给了他,差役便将苏零带走了,他知道这一走便是一条不归路,他拉住差役,交待差役不要苛责苏零,除此之外他已不能做什么。他将信仔细折好,放在了胸前的衣襟里也启程出发去夏国接应公主了。

    公主回来后还被蒙在鼓里,没有人告诉她,没有人敢与她讲,包括他在内。公主知道苏零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残酷的刑罚后身体一落千丈,她交了军图第一件事便是带着从平成王府带来的天山雪莲来找苏零。一路上公主都难掩喜悦激动的心情,还不停的跟他说:“我在王府带来的雪莲,一定能将零哥哥的身体补好的!”那雪莲是她生了子懿后安晟用以给她补身子的。

    他不忍心,可是总要有人告诉公主,公主总是要知道。

    他想过公主会恸哭,会愤怒,会歇斯底里去找皇帝做傻事。当他把信交给了公主,公主只是呆滞了许久,最后竟像没事的人一般,只是神情恍惚,可公主浑身已是敛不住的寒意。

    公主将手中装着那株雪莲的锦盒合上,转手递给了他,没再朝苏零的住处走去,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直接让他放火烧了苏零曾住过的临凰阁以及锦盒上那张薄薄纸上的最后绝笔。

    此生已不能再与离人遇。他望着公主轻笑着说着这句话离去,他以为公主离了两年感情淡了所以才如此看得开,不想却是他错了。公主太重感情,她注定逃不掉避不开。

    公主很快就请命与她哥哥邵思真一同领兵南下攻夺夏国,当时邵思真为主帅,公主为副帅,带着三十万大军挥师南下。邵思真急功近利,攻下城池无心抚民也不想分兵镇压反抗的百姓,一路南下便是屠城,手段凶残冷酷。公主只在在暗中调备军马调渡了兵权,对邵思真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也不理会,其实这般何尝不是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这乱世之中?

    就要攻下夏国宇都时,燕国三十万大军被残余的夏国七万士卒以及后方百姓的奋起夹击而败溃,公主袖手旁观邵思真败走回国。皇帝要治罪,第一个要降罪的就是邵思真,皇帝那么多儿子,自然不在乎邵思真这个不过资质平平的儿子。邵思真求公主救他,公主领兵围宫将皇帝毒死,后头的事也就不过是政权变动,公主兵权在手很快便武力压制下去,推了邵思真上皇位。

    之后,公主便要他陪着每日在高墙城楼上遥望那座离金都并不是非常遥远的天雪山,日日狂饮夜夜宿醉。他听着公主醉后带着无尽思念的唤着苏零的名字,他除了默默陪伴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后来再烈的酒都喝不醉后,公主便开始寻找她的儿子。他知道的,那个孩子是公主所有的情感支撑依托。

    所以,公主对公子的一切放纵包容,不仅是公主疼爱公子,也是公主作为娘的愧疚,歉意和弥补。公主喝醉的时候曾说过,她对不起那孩子,即使是她与不爱的人的骨肉她也想要好好疼他,想看他长大看他撒娇看他耍小脾气,想听他奶声奶气喊娘,想看他缠在脚边吵着吃糖。

    公主曾说她一生对不起所有在乎她的人,也伤害了所有她在乎的人。她从痛苦之茧中蜕变出来,不再的天真烂漫,只是沉腐在世事边缘无尽处。

    他知道公主当时看到公子的时候心里有多不好受,可是公主与小公子一样,看似冷漠淡然的模样不过是习惯性的掩藏疼痛的沉重。

    看木义云出神,邵可微唤了声:“木义云?”

    木义云此刻清楚邵可微的想法却仍是不想相信。木义云回神单膝跪地,语带不甘道:“公主……”

    邵可微轻轻叹息,扶起木义云道:“木义云……你就不必陪我回宫了。”

    宁城上的天空笼罩着一片阴霾,可是严冬终将是要过去的,待春日来临时,冰雪消融大地又是一片生机盎然。

    第45章

    被雪覆盖的燕国皇宫,依旧巍峨庄严,大气宏阔,只是如今战事纷乱,人人自危宫内都有种说不出的萧然。

    当邵思真看到邵可微出现宫中时,只能说是惊讶,他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顺利。听到太监传报景苒公主到时,邵思真竟无意识两手扶正整理脑袋上的冠冕,他有些紧张!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