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里,子懿一直反复的发着烧,好几次尧宜铮要停下寻个地方让子懿好生休养一阵子,子懿却是坚持前行。一路上因顾忌子懿的伤势,只得让马车慢行,东北处的于城竟是走了十余日未到。
近几日,春暖大地,马车行至一山谷里停了下来。山谷内大片青翠欲滴的嫩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漫山开着各色绚丽的野花,点缀斑斓,山间还有一条蜿蜒小溪,估摸是从山上深潭流下的,水质清澈莹透,潺潺的流水声仿佛是动听的低语。这里虽不是多波澜壮阔的豪迈雄景,却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公子其实不必如此赶,追兵我们不怕,事情各个地方也都还在部署,没有这么快,公子完全可以缓一缓。”说完尧宜铮从马车内取了药锅,下了马车在溪边打水煎药。
驾马车的小厮闲着无趣,也跳下了马车蹲在溪边看鱼。
尧宜铮生好火将锅架上去后回头望了望,就见子懿倚坐在马车尾后,头微微后仰着,眼睑微掀,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或许在想接下来该怎么走吧,尧宜铮猜想,否则也没必要这么赶着去于城。他又转头看那蹲在溪边驾马车的小厮,那小厮也不过十四五,叫小岁是个孤儿,被阁内的人捡回来的,尧宜铮看他老实朴素,坐在驾车的位置不那么惹眼便让他一路同来。
尧宜铮叹了口气,这些年兵荒马乱,到处都有死人,到处都有没爹娘的孩子。
“在看什么?”
小岁似乎有些被吓到,抬头咽了咽口水,回道:“没,没有,阁主,小岁只是在看鱼。”
尧宜铮看了看溪中的鱼,是挺肥美的。这些天一直赶路,虽不怕追兵但能避免就尽量避免,所以几乎没在有人烟的地方落脚,伙食自然不怎么好。
当尧宜铮将汤药和一条清水煮白鱼端到子懿面前时,小岁已经在一边舔着手指吃着烤鱼,而且吃得很香很高兴。
孩子总是很容易就满足的。
“这荒山野地也没有什么拌料的,但还请公子多少吃一点。”
子懿回过神来,眉目间有些倦怠有些虚弱,他看到手边的食物,回笑道:“多谢。”
第134章
于城位于泊河上游,地虽不大却很繁荣富庶,在这里百姓安居乐业,主贤臣良。这便是临王安泽谨的地盘。安泽谨从前在宫中表现十分聪颖,聪明伶俐的孩子总是惹人喜欢,安繁当时除了两个嫡子以外最喜爱的便是十三子安泽谨了。只可惜安泽谨的母亲不过是个宫女,无权无势,能有贵妃的称号是当真的母凭子贵。安泽祤还未失势时,安泽谨在宫中尚能有一席之地,他再优秀将来也不过是一个王。安泽祤被废黜太子之位后,八皇子安泽佑便再容不得对他有威胁的皇子。
这八皇子安泽佑的母亲与安泽谨的母亲不同,八皇子生母端贵妃出身名门世家,是前朝向老丞相之女。这老丞相虽已辞官多年,可他人脉极广,门生故吏更是遍天下。太子被废,平时安静无息的皇子们开始了夺嫡大战,边疆将士们开疆扩土,宫内斗争亦是从未间断过。当安泽谨身边的太监宫女莫名死了好几个后,他开始寻思着如何脱离皇宫远离斗争。
于是他假装沉迷棋局终日不能自拔,终是惹怒了安繁,安繁大发雷霆,打也打了,训也训了,安泽谨依然雷打不动的钻研棋谱。最后安繁也烦了,眼不见为净,直接将安泽谨赶出宫中提前封了个王。安繁多少还是喜欢这个十三子,所以封地不大却还很富庶。
只是就如子懿说的,安泽谨懂避却不懂敛,在治理自己的封地上出尽风头,总有大臣上奏夸赞十三皇子聪慧。安泽佑本就因他的出身而鄙夷他又因他甚得父皇疼爱而特别厌恶他,所以即使他出了皇宫,八皇子安泽佑依然没想要放过他。安泽谨终日惶惶,既担心父皇听信奸佞之言将他除去,又担心八皇子安泽佑派人来刺杀他。
至此安泽谨终是明白,除非他能立于万人之上,否则每日都得这么提心吊胆的过。
将来若是八皇子登基,他也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直接将脑袋拧下便是了。可他并不想死。既然不想死,他就必须做些什么。尧宜铮想子懿这么赶着来于城是有什么急事需要与临王商议,可现在看来子懿似乎并不着急,而是在接近于城后让他驶到于城十里外的小村落里,尧宜铮知道那儿是那些孩子们现在暂时落脚的地方。
村庄很小,不过百来户人,可是村民十分朴实,福宅的孩子虽是新来的,可村民并不排斥他们反而还很照顾他们,时不时会有村民帮忙打水劈柴,还会赠些自家做的小食。
这里的吃住自然不能与宇都相比,可是子懿如今的境况实在不能将孩子们安排到更好的地方里,若有心人利用这些孩子们,后果不堪设想。
村落傍在呈梯形的山间,马车上不去,子懿便下了车,徒步上山。
“公子,属下背你上去吧。”
子懿额前有些细汗,不知是累出的汗还是疼出的汗,他微微一笑道:“无事,孩子们看到我如此,会担心的。”
小岁跟在后头咋舌,他知道阁主上头还有个幽翳公子,他被派来跟随阁主的时候大概就猜到这个人就是那个公子。一路上这人话不多,表情间多是淡漠,他从来都不知道这公子居然如此……替人着想?
子懿有些微喘,他静立在一圈泥墙篱笆的柴门外,正想要叩门,门就开了,李婶提着篮子似乎要出门买菜,看到子懿一阵惊讶,篮子掉落在地都浑然不知。
李婶双目含泪,她举起粗糙的满是褶皱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子懿的脸,语调便已哽咽不成声:“四……公子,你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说完便再也把持不住泪如雨下,她失去老伴,失去三个懂事的孩子,她一个人在这偏僻的小村落撑着,她听闻子懿被判了火刑,她以为福宅只剩她和剩下的十三个孩子们了。
再见怎能不伤怀。
“子懿没事,让李婶担心了。”子懿弯腰替李婶拾起地上的篮子,扶着李婶入了小院里,院内是几间土瓦房,虽有些简陋但好在能遮风避雨。子懿回头看了眼尧宜铮,尧宜铮赶紧解释道:“属下有给李婶许多银子……”
李婶用衣袖抹了把眼睛说道:“不怪他,将我们安置在这里时尧公子说担心我们会拖累四公子你,所以要藏隐秘些,我便想总不能在这荒山小村里住大的好的房子吧,所以也就入乡随俗,跟着村民住泥墙瓦房,这样也不容易被发现。而且我也想省些银子给孩子们,万一将来……孩子们没了依靠又没些钱在身上可怎么办呐!”
“不会的。”寥寥几字子懿说得异常肯定。
他看了一圈院子,没看见一个孩子。
李婶朝着一间大屋子喊道:“孩子们,快来看看是谁来了!”
大土屋的布帘被掀起一个小角,一个小脑袋探出头来又迅速缩了回去,下一刻孩子们便从屋子里涌了出来,他们喊着“懿哥哥,懿哥哥!”然后就像从前那般围在了子懿的身边。
子懿蹲下身子来,望着瘦了许多变得憔悴的孩子们,心中刺痛,痛入骨髓。
孩子们都哭了起来,从前那一双双天真的,从内心弥漫出来的神采的大眼睛都不见了,只余灰冷,迟滞。对他们而言,这些日子是难过的,他们还太小,不能懂得悲欢离合,不能理解生死的意义,不能明白为什么福伯不见了,大他们几岁的小宝小虎小六哥哥去哪里了,以前住的地方为什么不能住了。
他们有太多的不知道,他们经历过那一场大火,他们心中恐惧着。来到这里,陌生的地方让他们害怕,连屋子都不愿出来了,大家都缩躲在土屋里,寻求一丝安全感。
李婶也在一旁不停的抹眼泪,尧宜铮身后的小岁也是看得眼泪汪汪。
李婶看日头正正,道:“你看我,就光顾着哭了,我先去弄些菜来。”
小岁懂事的赶紧接道:“李婶,这个让我来,我下山去买,你歇着。”
夜幕很快便笼罩在这片小村落上。因为只有间大土屋,孩子们就全睡在了屋子里的大通铺上。子懿坐在土屋外的泥砌阶梯上,遥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
尧宜铮立在了旁边,开口小声询问道:“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子懿的深眸波澜不兴,他回望尧宜铮,淡然道:“将小岁留下来。”直接将尧宜铮的问题无视了。
“是,公子。”尧宜铮寻思着是得找个个人帮忙照顾这些孩子。李婶年纪大了,一些稍重的活也做不动了,小岁虽然年纪不大,但好在心性单纯善良又懂事,是个不错的人选。
“柳下智没有死?”子懿问道。
尧宜铮道:“那日他与属下说,皇帝命他与曾青负责在宇都秘密布置火料时,正巧碰到来杀他的刺客,属下担心他说的是假话便先将他救了下来。”
子懿点点头,道:“皇帝若是这罪没能成功推到我身上,那柳下智当替罪羊也是不错的。”
尧宜铮挑了下眉,双手环剑靠在泥墙上:“皇帝真会为自己铺后路。那公子打算何时去见临王?”
“临王自己会来。”子懿眼中已有些倦意,他不再望着那片无尽漆黑的夜,悠悠道:“我先休息一阵子。”他腹部的伤在正愈合的时候被撕裂,再好起来就慢了许多,肩窝锁骨的地方更是没有收口,伤处都还在发痛,脸上细看还能看到些许冷汗。
他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他虽从不在乎这副身子,可若没有这身躯,他什么也做不成。
尧宜铮一个趔趄,他虽跟随安泽恒多年,但从没想过向别人借东西的还要等别人亲自送上门。
子懿撑着墙站起来,缓缓转身入屋:“明日让柳下智来见我。”
“是。”尧宜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道:“公子,还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何事?”
“宇都传来消息,平成王被人揭发欲图造反,已被下狱。”尧宜铮仔细瞧着子懿的脸色,有些担心子懿会做什么不利的事。
然而子懿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人却立在原地许久,最后道:“没关系,这样也好,王爷不会有事的。”
春雨淅淅沥沥,如烟如雾,润湿万物。
柳下智跟着尧宜铮走在山间小路上,泥湿地滑,柳下智并不会功夫,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当地村民,这山路并不高却让他爬得十分吃力。他不得不一边爬着一边拉扯路旁的杂草借力攀爬,鞋袜衣摆被泥水打湿也顾不得。
尧宜铮站在不远处的高地冷眼看着柳下智。他对这个备受百姓爱戴的丞相没有半分好感,虽说圣命难违,可若真心的为民,又怎会做这么残忍的事,不懂得什么叫宁死不屈吗。
柳下智气喘吁吁的来到泥墙土屋面前时,他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
柳下智道:“尧大阁主,幽翳公子怎么会在这偏僻的乡下。”
回应他的是尧宜铮冷漠的表情。
柳下智识趣的闭嘴了,他也不傻,他听闻安子懿行刑之日尧宜铮劫了刑场,或许是把安子懿安置此处,幽翳来这看他吧。他跟随幽翳这么久,知道安子懿与幽翳是有交集的,而且关系匪浅,虽然他从未见过两人一起。幽翳找他总是单独见他,或者干脆不见,只让尧宜铮传个话,他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被幽翳瞧不起,所以他不甘心受这人摆布。而且他傲这幽翳更傲,他心中不服。
所以他一失足成千古恨,他犯下了滔天大罪。虽是活了下来,但经历了这些事后终是大彻大悟,良心的谴责让他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让他痛苦不堪。他本想他是活不成了,背叛了望曦阁,望曦阁不会放过他,替皇帝做了那样的事,皇帝亦不会留他活口。可尧宜铮却要他活着,活着去说出真相,去指证皇帝。
第135章
指证皇帝?柳下智心中冷笑,他凭什么要那么做?横竖不过一死罢了,他并不是个怕死的人。更何况他被良心谴责得整日不能安宁,死,未必不是一个解脱。
只是他心里还是很想知道幽翳到底是谁。
尧宜铮推开柴门,用眼神示意他进去,柳下智却觉得足底生寒,一直寒遍全身。多年听从幽翳的命令,受幽翳的威慑,和那双洞悉人心的双眸都已让他习惯性的害怕了。即使他现在不怕死。
不怕死和害怕看来并不冲突。
柳下智深吸了口气才提步入院。
院子里只有一个人。子懿素衣宽袍,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的凌霄藤架下,凌霄才刚刚抽芽,遮不住的绵绵春雨濡湿了子懿的衣衫。
柳下智眼神又朝土屋那边看去,子懿道:“不用看了,只有我一个人。”
柳下智这才收回视线,他每次见幽翳,幽翳不是躺在卷帘后便是带着银质鎏金面具,这么多年他始终不得窥其貌。如今他已没什么可被威胁的了,自是想瞧一瞧这幽翳是何许人。
“尧阁主可是说幽翳公子要见我,怎么只有你一个……”柳下智似是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肯定道:“不可能,你们的眼睛不同眼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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