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阴暗,寂静的大殿四角点了些烛火,明明灭灭,显得偌大的殿宇森森可怖。
安繁枯坐在殿中望着一侧的烛火出神。阴影处一个身影缓缓行出,朝安繁无声行了跪拜礼。
安繁回过神来,摆了下手:“柳丞相。”
柳下智起身,望着皇位上的安繁:“陛下,此事已成定数,莫要忧心伤神,龙体为重。”
安繁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起身步下玉阶,拍了拍柳下智的肩膀自嘲道:“是吗,柳丞相多虑了,这夏国,就是没了朕也不会出乱子。”
柳下智再次拱手作揖郑重道:“臣有一法子可为陛下解忧。”
“哦?”安繁深深的看进柳下智的眼里倒是来了兴致。
平成王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安子羣站在马车下向王府内张望。他被父王派遣北境,知道父王是不可能出来送他的,他在等着他的弟弟,唯一剩下的弟弟即使不同母,但到底是一块长大的。护卫长有些催促,毕竟北境遥远,早点启程比较好。
王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羣儿,还在等子徵?”
安子羣回头看了马车内一眼,有些焦急道:“母妃在等等。”
话刚说完,就见安子徵匆匆从王府侧门溜了出来,满头大汗,一看就知道是父王让他练武他偷偷开溜的。
“哥,为什么父王要把你派去北境那么远还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子徵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
安子羣无奈的苦笑着:“子徵,哥没有与凌云王勾结,也没有从地牢李窃取蚀渊对那罪人加刑。”
安子徵皱着眉头拉着安子羣往王府里走道:“哥,我们去跟父王说清楚。”
安子羣反拉住已经迈步的安子徵严肃认真道:“子徵,没用的,我曾在尉城想置他于死地,父王不会听我的解释的。子徵你听好了,哥这一走,你要小心了。”
冬日里的望曦阁别有一番景致,子懿倚栏眺望,湖面上的寒气白雾迷迷茫茫,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四公子。”
子懿闻声回身,看着眼前的人带了不解。
“公子走了。”
“我知道,我们道过别了。”子懿面无表情,语气平平更是毫无情绪。
不懂的人会觉得这个安子懿冷血无情,可尧宜铮懂得子懿越是难过越是深藏。“公子临走时说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等四公子不需要了,我就会走。”
子懿垂下长睫,盖住那泄漏着他的情感的黑瞳,终是问道:“他……”
“没有,公子走的很安详。”尧宜铮继续道:“四公子要接手望曦阁吗?望曦阁几千人分散在夏国各个地方各个势力里,公子本想夺位让皇帝和太子后悔,只是有平成王在确实难办,一开始也确实是想利用你搬倒平成王,不过也终究是为了你放弃了。”
子懿不言继续望向那迷蒙不清的雾里,手中拿着赫然是那面精致的银色面具。
尧宜铮了然退后了一步,弯腰鞠躬郑重的自我介绍道:“公子,我是望曦阁阁主尧宜铮。”
子懿颔首,尧宜铮道:“公子还曾交代过——柳下智心怀异志,可他的才华除之可惜,留之后患,还望幽翳公子定夺。”
阴霾浮现,冬日暖阳消退。
“我知道了。”
子懿在福宅廊下替面前的几个小娃娃用蒲叶编织着什么。
李婶从厨房里出来,用抹布将手上的油渍擦去,奇怪道:“咦,四公子,刚不是王爷来了吗?”
子懿笑了笑道:“没有,李婶,王爷怕是早朝推迟了吧。”
李婶憨笑着又转身回了厨房自语道:“哎呀你看我,人老了眼也花耳也背了。”
自从子懿回了福宅,安晟又是每日下了早朝就来福宅,一般会与福宅的大家一同吃个饭。子懿的伤基本都愈合了,可也没有好全,安晟强制性的让子懿住进南厢子懿竟然没再拒绝。
安晟总觉得子懿是开始接受他了,起码是开始接受他好意。
似乎一切渐渐好了起来。
食堂里依旧闹哄哄,孩子们小,无知,也被惯的,手掌千军万马的平成王坐在同一张长桌前也起不到压制作用。左边那个端着碗摔跤了,右边这个边吃边撒碗也打翻了,还有几个小的缠着子懿张嘴要喂,安晟抚额。
吃完了也不消停,庭院里,爬树的,打雪仗的,攀廊柱的,安晟觉得头疼。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军队纪律严明,部下都是绝对服从命令,哪像这些小娃娃们,福伯李婶让他们别爬树,他们就像猴子上身一样爬得更快更高,让他们别把雪球砸门窗上,不说还好,说了雪球就全朝门窗砸。
安晟坐在廊下子懿便站在身边,看着这场景闹哄哄的着实不习惯,实在忍不住怀疑这里能否养伤能否静养。子懿只是微笑着静静的看,若不是王爷在,他的身边一定围满了孩子。
“懿儿,随我出去走走?为父今日上书皇帝,称身体抱恙,歇息段时间。”
子懿疑惑的微微朝向安晟,“王爷不舒服?”
安晟无语的笑了笑,这孩子听到的重点是哪里?放在军营里这般回答安晟必然不满,可是转念一想,军官和父亲怎可并提。安晟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懿儿,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子懿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解的看向安晟,安晟倒是不生气只觉得好笑,这孩子是这么,傻的吗?“明日我让曾大夫替你在瞧瞧这身子,确定没事了,我们再出发,去哪我也想好了。夏国最南的临海炎城。”
炎城因为临海不与其他国家相邻,没有战争侵害,又因偏南四季如春听说如世外桃源般。说是座城不如说是个大渔村,那里的居民基本靠打鱼为生,且风气特别淳朴。安晟从小生于皇家,懂事以来便是严谨的学习,十五岁从军后,军队里向来严苛恶苦,连年征战天南地北他也去了个遍,唯独那没有战争的渔村炎城确实没去过,今年的冬日太冷,心里想想确实值得带子懿一去,那里温暖海可以顺道养养这身子。
子懿习惯性垂下眼睑,安晟瞧他大伤初愈就这么站着便拉着他坐了下来,看子懿掩饰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安晟觉得自己有这么不让人放心吗,本是觉得有些生气反而又被气乐了,慢慢弥补吧。
翌日。
曾大夫收回搭在子懿手腕上的手指,一脸不悦,年岁不小却似乎在生气。
子懿笑着微微侧头直看着曾大夫,曾大夫拿他没辙才不爽道:“四公子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不能好好爱护爱护,总这么整大夫也要给你搞疯来。”
“我有好好养伤。”
都说医者父母心,曾大夫听到这话忍不住训斥道:“你是觉得好好养伤就是乖了是吗?”
子懿点了点头。
曾大夫语塞:“你……!”最后还是没辙道:“你要让自己少受点伤,知道不知道,要把养伤的时间用来养身体,身体总受伤怎么吃得消呢,你当你是铁做的,啊?你要总这样我就不替你瞒王爷了,管你什么关系国家大事,老夫不懂,在老夫眼里病者身体为大!”说着曾大夫自个生起气来了,瞟了眼子懿只是坐在桌子前温和乖巧的笑着,筑起的恼怒高墙瞬间崩塌,只别扭道:“有没有按时喝药。”
“有。”
曾大夫斜眼看着这少年,怎么感觉伤痛放到他身上都如此轻描淡写,那日王爷招他急急的进王府里时,他看到子懿满身伤也是一阵后怕,叹了口气道:“炎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我替你把汤药换成药丸吧,你多带些,不,把药方也带上,谁知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曾大夫唠叨的嘀咕着。
子懿依旧乖巧的点头,他知道曾大夫曾经有个和他同岁的儿子,只是十年前战乱,逃命的时候走散了,生死不知,所以曾大夫待他就如待自己的儿子般,总是掺了些个人感情。
交代完后曾大夫出了南厢向王府去与王爷汇报情况。
子懿送曾大夫到福宅的大门,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望着曾大夫的背影消失在了街道远处子懿才折回福宅。
第87章
子懿目前的身体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可是能与王爷出行的机会对他而言弥足珍贵,所以曾大夫与王爷便说,四公子身体尚好,但路途上还希望王爷能多多体谅。这是他能为子懿做的。
清晨的微光只能让人模糊的看清几丈外的路,一辆普通的马车徐徐行驶在马道上。马车的外观虽然普通至极,但是马车内几乎应有尽有。
安晟替小憩的子懿轻轻盖了块毯子,子懿闭着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安晟悻悻的收回了手:“把你吵醒了?”
子懿摇了摇头,他本就浅眠。心里估摸着时间,即便是看不到车外的天色,也知道五更天出发的他们没走多久,天一定没全亮。这是他以前没日没夜的守卫睿思院时的习惯,他看不到日晷只能估摸时辰。
子懿犹豫着问道:“王爷,只带冷统领和林飞将军会不会太危险?”
“我是张老爷。”为了出行方便,安晟只带了子懿,冷究和林飞,身份也隐藏着。
“是。”
因为顾及子懿的身子,马车也是挑平坦的大道走。安晟怕子懿无聊,从车厢内的一角取出一棋盘和棋笥笑着问道:“懿儿可会下棋?”
子懿直看着棋盘略微的晃了下神,又将视线下移:“会。”
棋至中局陷入了僵持中,安晟眸光微沉,子懿的棋路看起来为了赢有些不择手段,甚至会舍弃一部分重要的棋子,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安晟捏着枚白子,看着面前的人脸色还是有些病态苍白问道:“谁教懿儿下的棋?”
子懿从棋盘中抬起眼眸,越过了安晟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他眼中的星芒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神情。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淡淡的话语在车厢里萦绕,“娘亲。”
安晟要落子的手一顿,静静的用深沉的眸子打量着子懿,一阵促狭的沉默,安晟落下一子尽量让自己平常些的问道:“她……待你好吗?”
两匹骏马稳稳的拉着马车慢慢踏进了镇上,车轮在积雪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印子,冷究将马车停在一酒家前,回身掀帘向马车内询问道:“老爷,已至晌午,可要停歇?”
安晟有些害怕子懿的回答,忽闻冷究的声音才发现原来这一盘棋竟下了半日。
“好。”安晟朝冷究应了声,率先一步下了马车。说是下车却更像是逃跑,他害怕那个答案。“懿儿你也快些下来。”
安晟下了马车,子懿才抬起低垂的眼睑,浅笑着将手中的子落了下去,平局。
“好。”眼中仿佛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子懿也随后下了车。
这是个很小的镇,酒家也不大。天寒地冻,本就人烟稀少,酒家里也几乎没什么人,菜色更是不必说了,都是粗茶淡饭。
冷究林飞一左一右与安晟坐在同一桌上,安晟常年行军与下属经常同桌,出门在外更是不会在意这些礼节。可这三人,安晟自生的威严,冷究的不苟言笑,林飞的沙场精练……看起来更像三堂会审,子懿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虽说在福宅与安晟同过桌,但是孩子们都在氛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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