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故逝皆随风分节阅读24

    李斯瞿似乎正与他交好的几位小将军谈天,直到安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几个人恭敬的拱手作揖道了句安,安晟点头道:“李将军伤势如何了?”

    李斯瞿分外生疏的回道:“末将得以好好休养,现已无碍。”

    安晟倒不见怪:“嗯,李老将军身子如何?”

    “家父一切如旧,身体硬朗,我做儿子的也只求他身体安康……”李斯瞿似乎想问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住了嘴。恰好此时金钟鸣起,百官列队入殿朝上,李斯瞿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若他还在,您会疼惜他吗?”安晟背对着李斯瞿的身子顿了顿,最终也未再说些什么径直入殿中。

    下了早朝安晟直接赶回了府中,两个儿子还等着给他拜年。马车行驶在道上,安晟闭目养神的靠在马车的厢壁上,李斯瞿问的话萦绕在他脑里挥之不去。

    “冷究。”车厢里的一声唤,驾车的冷究勒了马缰回道:“属下在。”安晟从车窗望去,大年初一满大街的小娃子在街道旁三五成群的玩耍,身上的衣服能看得出是新衣裳,安晟觉得自己真是好笑,过年孩子们自然是穿新衣裳的。

    “你上街买些东西然后转向去福宅。”

    冷究应是,将马车停在了不碍路的老树旁,拴好马绳后道:“请王爷稍等。”安晟习惯性的揉了揉额角靠在车厢继续闭目,嘴里咕哝着随意嗯了下。

    冷究做事一向利索,不一会就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马车上,将东西整齐垒好放在盒子里摆在一边后便又驾着马车朝福宅前行。

    车外真的是人声鼎沸,这个新年对夏国子民而言意义非凡,不仅深仇得报领土扩大还减赋三年。安晟被感染着心情略好,忍不住就揶揄道:“冷究,本王都不知道你给小孩子买东西这么拿手,难道是一样买了十六份?”

    冷究赶着车声音不大,可是在这吵杂的街道上隔着车舆的门还是清楚的传进了安晟的耳里:“回王爷,每一份礼物都是不一样的,四公子临走前说是可能回不来了,所以曾委托属下替他为孩子们买新年礼物。”

    安晟突然觉得车外的声音非常刺耳,便不再说话,冷究依旧面无表情的驾着马车。

    福宅很快便到了,庭院里的孩子们追来逐去,六岁的小虎子不小心一头撞到了安晟身上,被撞的人稳若泰山,撞人的小娃子自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差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去了。小虎子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抬起头看到安晟后惊讶大呼:“王爷!”孩子们见过安晟的次数不多,但是不怒自威的王爷却是让大些的孩子印象深刻。

    不大的庭院瞬间安静了下来,孩子们有些怯懦的聚在了一起,主屋的福伯厨房里的李婶赶紧也来到了安晟面前,福伯躬身李婶福了个身朝安晟行了个礼。

    孩子们黑亮的眼珠子几乎都是同一个眼神:充满戒心的怯畏。安晟朝冷究瞟了一眼,意思是在问:本王有这么恐怖吗?冷究面无表情看似没有回应却又微微点了头。安晟赶紧眼神示意冷究发礼物以缓解孩子们紧张的心情。冷究依旧冷着脸拎着一手的东西上前一步欲分发礼物,可孩子们看冷究迈一步他们就跟着不自主的退后一步。安晟哭笑不得,敢情这些孩子是在害怕冷究:“罢了,东西给我你先出去吧。”真是所托非人啊!

    安晟的脸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满脸笑意。他接过冷究手中的礼物将盒子打开,里头有偶人有拨浪鼓有陀螺,真的是十六件不重样。孩子们看冷究走掉了,王爷笑容可掬的挥手让他们上来拿礼物,孩子们胆子瞬间就大了,立马蜂拥而上将王爷包围了起来,白嫩的小手在安晟面前的礼物盒子里翻来摆去,但是大家都是自个拿自个期望的那份。

    福伯虽老但声音还是亮如洪钟喝道:“一个一个来,别挤着王爷!”安晟道:“无碍。”礼物一下子就拿光了,孩子们开心得手舞足蹈又有些放开的在院子里嬉戏。

    福伯接过安晟手中的空盒子,安晟不住问道:“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怕冷究?”难道是因为那副冷脸吗?福伯将盒子转给李婶,李婶接过后又回厨房了,厨房里的菜还在烧着呢。

    “大部分时候都是冷统领带着四公子来又催四公子走的,孩子们自然是害怕。”四公子不是次次都能自己来福宅的,有的时候他就是昏迷着被冷究带来的。

    一旁的小娃子听到福伯和安晟的话挥舞着手中的偶人说道:“以后等我练了功夫我要把那个冻人打得满地找牙,叫他欺负懿哥哥!”其他小娃子也立即附和,大一点的拿着手中小巧的木剑将庭院的枯矮丛当作敌人,劈得是枯枝乱折咔擦作响。

    冻人?是指冷究吗?安晟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外号很合适冷究。

    半晌后安晟问道:“他住在哪里?”安晟来福宅的次数不多,即使来了也是安子懿不在的时候。

    福宅并不大,站在庭院中转个圈就能尽收眼底,虽然是这样福伯还是领着安晟来到了主屋一旁的耳房里。耳房不大一目了然,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床上的被子并不厚实,至少对于严冬来说显得十分单薄。福伯难得自话道:“四公子总说能简则简,担心过得太好王爷会收回让他来福宅的恩赐。”

    恩赐?来福宅便是恩赐吗?安晟的心揪得有些难受,无意瞥了眼床头瞧见了一件折叠整齐的浅青棉服,布料并不是十分好但能看得出是崭新的。富伯瞧着安晟的脸色掂量着说道:“这衣衫是老奴内人给四公子缝制的。”正巧李婶端来了热茶,看到安晟拿起这青衫紧张道:“王爷,那是老身缝的,老身瞧四公子冬日里衣着总是单薄……王爷莫怪,这布料是给孩子们过年做新衣剩下的布料,没花钱……”福伯瞧着安晟的脸色不大好赶紧拉住李婶制止榻继续说下去。

    安晟没有责怪,沉默着将衣衫放回原处,这里实在是简约得都该说是简陋了。两步就能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安晟看到桌子上的几张纸,上面是字迹清隽的小楷,安晟拿起来看了看,纸上写的不过是一些常见的兵法。福伯以前一直服侍安晟,虽然不知道今日为何王爷有兴趣看四公子的住处,但看这样子并不会发火就让李婶把茶又端了出去。

    床尾立着的矮柜让安晟好奇忍不住打开瞧瞧,柜子一边整齐放着几套服饰,另一边放着些小东西,安晟蹲了下来拿起一只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的竹蜻蜓。福伯探头瞧见笑了笑说道:“这是四公子给自己做的,其他的是孩子们自己的小玩意,他们弄坏了就放四公子这,只不过四公子一直没能有空替孩子们修整便,所以就一直放这了。”

    “他还会修这些玩物?”

    “能整好的四公子就会替孩子们整,不能的四公子就会买新的回来。”

    安晟疑惑问道:“他有钱?”

    “他有侍卫的月钱。”冷究不知何时出现在房外提醒道:“王爷时候不早了。”

    安晟站了起来,他差点忘了他两个儿子还等着他回府。安晟长舒了口气:“是啊,该走了。”

    临走时福伯李婶站在福宅外恭送安晟,安晟问道:“福伯,要不要我拨些人手来福宅?”福伯摇了摇头,面上是老人特有的慈爱神情:“王爷,四公子何时可以回来?”

    安晟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但他面色不改的说道:“他在戍守北境……或许没有这么快可以回来。”

    上了马车安晟才发现他的手里一直攥着那支竹蜻蜓,他掀开厢帘便听见李婶小声的跟福伯嘟囔着:“四公子不回来也好……北方再苦应该也不会有这里苦吧?”福伯叮嘱道:“别乱说话。”

    马车徐驶景色不断的后退,安晟放下帘子,看着那支竹蜻蜓躺在他的掌中出了神。

    “王爷,只能骗得了一时。”车门外冷究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安晟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

    第50章

    年过完后很快就到了元宵。

    晚膳过后,安晟带着两妻妾两儿子不显身份的随着百姓游街赏灯。宇都的街道上处处悬灯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更有高大的灯楼灯树放置在空旷的地上,连绵不绝的繁光与昊天连成了一片。街道上人很多人流拥挤,今年的灯节在夏国算是空前绝后了,不少地方达官贵族也来帝都赏灯观景猜谜。

    安晟身后的安子徵更是叽喳不停,他将一直吵闹的安子徵赶去游街,安子徵就等着安晟赶呢,立马二话不说拉着安子羣跑了。安晟自己和两妻妾逛了一圈后则去了戏楼里看戏。

    一行人回到王府夜已深,梅若兰询问道:“今日王爷要在哪处安歇?”安晟摆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安子徵调皮的问道:“父王还去哪里玩?”

    安晟眉梢一扬道:“你是想罚抄兵法吗?”言下之意是,你就知道玩?安子徵立即住了嘴,讪讪的望着安子羣,安子羣只是偷笑什么也不说。

    梅若兰和应水知道安晟从燕国回来后就很奇怪,平时言行与以往没什么差别可是总感觉又不一样,她们自然也就很识趣的带着自个的儿子道了安退下去了。

    安晟将随从全都屏退漫无目的的踱步到锦香园里,南方雪化得早,梅花自然也是早早凋零,锦香园如今只有暗香浮绕,这倒让安晟想起了他的二儿子安子鑫。羣儿喜文不喜武,徵儿喜武不喜文,这两个儿子有娘疼爱总是娇纵些。鑫儿倒是苦些,从小就没了娘所以也是特别的奋发,不论是学文学武都异常刻苦努力,三个儿子里鑫儿最是优秀也最讨安晟喜欢,他也总是偏爱些。

    只是英年早逝,让他痛心难过了许久。

    穿出了锦香园,往右边的甬道短行数十步便到了另一个林园,拱月圆门上的园匾残破不能识其字,景墙斑驳残旧,整座林园与灯火通明的王府格格不入,安晟本想离去却鬼使神差的迈步入了林园。

    被遗弃的园林杳无人迹,沉默阴郁一片萧瑟肃然,四下漆黑满是寂寥。安晟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凛冬刚过已无积雪但也因此没有什么植被,就连野草都没有,整个园内显得更残败颓废。

    林园内还能依稀看出曾经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曾经的那面碧绿鱼池的湖早已干涸,露出的湖床被化雪润湿后看起来更像一块黑糊沼泽。临湖的沿廊白玉石栏已腐缺,曾用于避暑的藤蔓早已消亡,只余秃秃的廊顶。

    这里实在太令人压抑,安晟欲逃离这里,偏偏藏于袖中的竹蜻蜓忽然掉落在地。安晟定定的望着跌落在地的竹蜻蜓,许久后才弯身拾起。他缓缓直起身子,目光落处是十七年前那个年轻的王爷搂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坐在软塌上的地方,年轻的王爷对着女子的腹中胎儿许下了一世荣华,举世无双。

    安晟呼吸沉重,眼神闪躲。他正转身要走,面前不远处的一间破烂不堪的轩阁出现在了眼前。那年骤雨过后的夏夜清凉而舒畅,就在这间曾经复华而今已落败的阁居里,那孩子的第一声啼哭终是响在了那年那个并不寂静的夜里。

    安晟心跳得很快,飞也似的逃离了这座曾经静好而又美丽的园林。

    凝微园。

    安晟蹒跚急行,看起来更像是战场上的逃兵,慌不择路。不知行至了何处安晟停了下来,这才感觉到右手的手掌扎得生疼,缓缓摊开手掌是一手细碎锐利的竹片。安晟呆呆看着那支被他无意识里握碎的竹蜻蜓,眼神空洞着的再次攥紧手中的碎竹,任由竹片扎进手心里染出朵朵殷红浑不自知。

    从地牢里出来的牟直有些讶异又有些好笑的看着略显狼狈的安晟,示意的干咳了几声微微躬身作揖行了个礼。安晟这才回过了神,他竟不知不觉来到王府最西边的密林丛中的地牢前。

    “王爷这么晚了还来探牢?”

    安晟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负手而立,可说出来的话却流泻着难以把持的微颤:“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话未说完牟直就打断了安晟的话:“王爷你忘了我是牢头了吗?自然是来巡察狱卒牢房的。”安晟像是吞咽鱼刺般嗯了一声,又道:“安子懿他……”

    牟直倒像早料到了安晟有朝一日会来询问安子懿一般说道:“挺乖的。”安晟挑眉瞪眼,乖?可接下来牟直的话却充满寒意的刺进了安晟的身体里:“上次发着高烧来受刑险些撑不住也未见他说什么。”

    安晟奇怪道:“什么高烧?”

    牟直不以为然,两手交胸随意道:“入冬后王妃总是罚了他跪在满是浮冰的鱼池里,高烧不退,随后王爷又以他懈怠守夜而罚了他五十鞭吧?”

    安晟怔愣,这事离得不远,他还有印象。他晚上总是难寐,起夜就看见那个少年头靠着廊柱坐在廊沿上闭目好似睡着了。往时不是没见过他倚靠着廊柱小憩,可是少有见他如此明目张胆的睡着了,他已站在面前了那少年居然还没有反应,真是睡得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他本就因难以入眠而烦躁,看到少年如此无名怒气一下就上来了,从不问缘由的直接罚了他五十鞭。

    看安晟变换的脸色牟直笑道:“还是我好心弄了药给他,否则也不知道会怎样。不晓得王爷还想知道那些?其实也不需要知道太细,他每次来大抵都是那个样子。”即便大部分接触只是一个来受刑一个执刑,但那孩子总是被双重责罚他是知道的。牟直指着地牢一旁非常近的一口井说道:“每次行完刑他就在这冲洗一身的血污,四季如是。”这井本是方便提水泼醒地牢那些被关着的从各国俘虏来的将士,不想倒还方便了安子懿。安子懿只要能站起来还有气力,就一定会来到井边打水冲洗一番,仿佛这样就能将满身令人厌恶的泥沼冲走一般,一桶接一桶的淋下直到伤口泛白。

    安晟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可渐渐又被胸腔升起的疼痛所淹没,他不敢再去听,勉强稳住了身子稳住了离开的步伐。牟直冷眼看着冲跌入昏黑林间小路上的安晟,扯了下嘴角踢了踢脚下的碎石。

    安晟抚着疼痛的胸口,他的责罚从来不会过问是否受得住更不会问他受过什么委屈!安子懿在他跟前永远是低眉敛目,他也少有注意安子懿面上的情绪,或许也根本没什么表情。

    元宵过后很快就到了惊蛰,梅若兰替安晟端来了晚膳。她不知道安晟最近怎么会这么忙,特别是元宵过后,安晟时常忙至半夜,第二日又早早起来继续,两个儿子过来劝他休息反倒被赶出书房。

    “王爷,羣儿明日就要启程去尉城了。”梅若兰将几碟菜盘一一摆在了桌子上才走到安晟身边,拦下安晟急书的毫笔道:“王爷,再忙也要吃些东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安晟抬首,脸上有些阴沉,撇开梅若兰的手站起了身。

    梅若兰手腕的几个金玉镯子碰撞发出些脆耳的叮叮声,梅若兰有些惶恐,不知哪里做错了,难道是拦下安晟书写公文吗?梅若兰面上带着些许委屈道:“王爷是生臣妾拦笔的气吗?”

    安晟又坐了回去,手肘支在桌案上以手撑额淡问道:“你很讨厌安子懿?”

    梅若兰柳眉横挑,她与淡如水与世无争的应水不一样,她讨厌子懿是因为当年邵可微抢了她王妃的位置,还有那肚子里的若是男孩几乎就等于抢走她儿子的世子之位,除此之外她也没什么其他缘由就只是单单看安子懿不顺眼,觉得那低眉顺眼恭敬卑谦都很虚假,她无比嫌恶厌弃!

    “今日王爷怎的无端谈起这个?”

    “为什么让他跪在池里?”安晟知道抚云院里有一鱼池,只是作观鱼赏花之用所以很浅,但跪着便可以没了身。需要理由的吗?梅若兰看安晟似乎在问责便认真的思寻了一会才回道:“王爷您罚他的时候也未见什么理由。”

    安晟反被呛了一下心一下沉到谷底:“你退下吧。”他对安子懿的底线不过是不死即可,所以有人会无故罚他很正常吧?他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也从不关心他给安子懿的责罚之前他已经被罚过什么了。

    想着便无心再处理事务,起身打开房门,春寒料峭,安晟踱步行出了屋内。安晟避开下人寻了条幽幽静道缓步慢行。

    十年前他摁着七岁的安子懿跪在碎石粗砾上,锐石割破小子懿膝盖陷入血肉里,他逼着安子懿对着满山岗的坟冢起誓。他用此来麻痹自己,只因为他在地牢看到安子懿质问他的时候,眼里的委屈和孺慕之情,他憎恨中动摇,他将子懿拉了出来以此来警告自己这孩子不能也不配得到一丝疼惜!

    安晟知道那个他曾拼了命救下的孩子,也是被他曾疼爱到极致后又恨到极致的孩子。或许这个孩子倾注了他太多的期盼,所以当孩子出生时,他怀抱着那小婴孩激动得几乎落泪,他不是初为人父却真的是第一次如此感动。

    可邵可微的背叛,被燕国屠戮的城池,无辜的百姓哀嚎着祈求苍天可以让他们活下去。那些人也有父母有孩子……可是还是血汇成河,遍布尸骨,血染天地。他怎么可能不恨!

    安子懿不能被疼惜,他告诉自己,自己的感情里那是恨。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安子懿凭什么享受幸福?他没资格,无际的坟冢都在控诉着燕国的罪行。

    他们可以挥军南下,却不该屠城!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