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故逝皆随风分节阅读13

    不一会安子徵便听到了脚步声。

    邵可微站在牢房外左右审视,牢里一个窝在墙角坐着,一个傲然站着,邵可微冷笑不语。木义云向一旁狱卒示意,耸肩垂首跟在一旁的狱卒赶紧掏出腰间的钥匙,将牢门打开。

    安子徵依旧缩坐着不动,头低垂着但他知道邵可微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木义云将安子徵提起,邵可微拉过安子徵的手将两只袖子抽起看了看,左手小臂上三道疤痕醒目且刺眼,邵可微秀眉不着痕迹微微蹙起。

    第29章

    安子徵暗暗庆幸听了父王的话,当众祭旗已是众所周知的事,邵可微一直在寻找她的儿子,这事必定已传到邵可微这里。当时父王为了做足样子割的这三道刀伤并不深,且上了药,如今看来,那三道疤痕便真像那么回事。

    邵可微看向另一边的牢房里那一直挺直腰背站着的子懿对狱卒下令道:“看看他的。”

    几个狱卒进入子懿的牢房里,子懿脸上竟有些慌乱,一狱卒正要上前扯起他的袖子却被他用左手制住,那狱卒惊慌不已,咽喉被扼住,呼吸困难只得呼救。子懿皱眉收紧五指,那狱卒立马被掐得满脸涨红眼珠突起再发不得一丝声响。周围几个狱卒都被子懿的眼神威慑得不敢再向前。邵可微看向子懿,脸色一沉道:“放肆。”木义云立即抽出随身携带的八棱锏大步迈进子懿所处的牢房里举起手中重锏朝子懿砸去。

    子懿本想抬手接下,怎奈右肩疼得连手臂都抬不起,背脊硬挨了此一击。子懿向前踉跄了几步松开了手,那狱卒跌落地上后不敢停留赶紧爬起,跌跌撞撞的跑出牢房外后才敢贪婪的大口呼吸,脖子上有鲜红的手指印,双腿更是抖得几乎站不住。

    子懿的手捂上了胸口随即放了下来,忍着喉间一股股涌上的腥甜摆出一副认了的表情道:“公主不必看了,我没有。”

    邵可微微扬起下颔,表情沉静中若有所思,语调有些遥远:“哦?那你是谁?”

    子懿躬下身压抑的咳了两声,疼痛犹如一把锐利尖刀游走在他身体里他只得紧抿双唇,嘴里充满着湿热而恶心的甜味,他咽了咽,努力昂首挺立。锏的分量重,非力大之人根本无法运用自如,子懿知道木义云没使尽全力,可是即使只用三分力也足以让他内伤加重。肺腑间扭曲的撕痛让他冷汗涔涔,声音也因疼痛而变得有些嘶哑:“我乃平成王三子安子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手臂上何止那三道微不足道的刀痕,平成王三子怎么能有满臂的伤痕?不能让公主看见,子懿的手下意识的压低。这个细微的动作也未能逃过邵可微的眼,这动作就好似心虚所致,邵可微冷哼了声便不再理会,扶起身边安子徵有些欣喜道:“懿儿。”安子徵这才开口说话:“公主……我……”说罢还作势下跪,邵可微一把拉住安子徵语气也少了冷厉变得柔和下来道:“懿儿起来,我是你娘,要叫我娘知道吗?”

    邵可微看着安子徵,抬手将那几缕狼狈散下的乌发拨开,双手捧着安子徵的脸拇指指腹不停抚过安子徵的脸颊,好似一个看不够儿子的娘亲要把儿子的容貌印入眼中般。看着这个面容俊朗的少年邵可微终是忍不住将安子徵拥入怀中,她寻了十七年的儿子,竟如奴仆般衣着单薄还被当众用于祭祀,安晟竟如此对待她的孩子,邵可微心里的愤怒与欣喜交缠。

    感觉怀中的人颤栗得不行,邵可微才想起安子徵衣着十分单薄,立即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了安子徵身上并细心的系好带子。突如其来的温暖安子徵受宠若惊般拦下道:“公主这样你会着凉的!”

    邵可微笑着嗔道:“我是你娘,要叫我娘,若还叫我公主,我可是会传军棍的。”

    一旁的木义云见邵可微脸上鲜少有笑意,不想寻得公子竟这么心悦,地牢里氛围变得稍微轻松起来,木义云也忍不住笑着调侃道:“我们景苒公主打人可厉害了,军中上下莫有不怕的,公子你可别再叫错了。”

    邵可微更是带着满脸笑意望着安子徵,安子徵一脸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许久后才诺诺的郑重道:“娘。”邵可微笑意更浓,拉起安子徵冻得通红的手替他细细揉搓问道:“懿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安子徵暗自思忖该怎么说时,一旁的木义云笑道:“公主我们先带公子回帐吧,这里是地牢莫要再委屈了公子。”

    邵可微这才仔细的检查了下安子徵的狐裘是否系好,确定冷风透不进去才带着安子徵往地牢外走。

    狱卒们赶紧将安子懿的牢门再次锁上,他们这些小人物不仅害怕里面的人武功好他们小命不保,也害怕里面的人逃了,若是人没了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公主砍。

    邵可微带着安子徵走后,随行举着火把的狱卒也退了出去,牢房又恢复了寂静,壁上的点火照着这幽冷森寒的地牢显得一切昏暗不清,子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般靠上身后的粗砺墙面滑坐了下来。

    他蜷缩在墙边,心中苦涩满腹酸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

    娘……

    他小时候曾问过,陆叔,我娘呢?王爷他只要子懿疼,他并不爱我,那我娘呢?陆叔满脸怜悯,却什么也不说,也不知该怎么说。子懿哭了,他声不成调的说,那么我为何要存于世上,只为了赎罪吗?

    那天大般的罪孽,戴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没有人问他,受不受得了,抗不扛得住,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他的心打上了死结,如是反复,伤痛不尽。那些罪,桎梏着他的人,禁锢着他的心,他压抑他迷惘他的心找不到出口。

    那时他日夜否定自己的存在,这么毫无意义,这么痛苦,这么难捱的日子,他为什么要过下去?天诛地灭又如何,那一段在无名冢前的誓言在不惧死亡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空头承诺束缚不了他。

    他冲撞王子,王妃,顶撞王爷,他被打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却又被救活。那段日子睿思院里的台阶,庭中总是有清洗不完的血色。

    王爷怒不可遏,派了人时时刻刻守着他,若是自伤便直接捆起来,若不喝药吃饭便用灌的。那些下人粗暴的按着他,捏开他的下颚,不耐烦的将饭和药灌了进去,不管他呛咳到窒息,不管他下一秒便吐了出来,也不理会他是否吃得消,只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吐了又灌灌了又吐。折腾到最后他便也放弃了挣扎,他没有气力也没有了念想,活着也如死了般,眼里是一片麻木哀戚与空洞悲凉。

    陆叔终是不忍,告诉了他,他娘是爱他的。陆叔望着子懿那苍白中带着死灰的脸颊,幽幽想道,公主当年逃走的时候情况并不乐观却还是要带着子懿,若不是被李大将军截了下来,以景苒公主在燕国的荣宠子懿应该是燕国的小侯爷了吧?

    陆叔这么一句话,过了一夜,子懿便听话的再次规规矩矩地活着,可那神态却让人感觉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眼底如一泓黑冷池水般,再也看不透了。

    这地牢的阴冷子懿是熟悉的却又是无法习惯的,他双手撑着坐了起来,闭目靠在墙上,嘴角勾起的讥笑稍纵即逝。

    他虽然很想见到娘,他虽然无比期待有个娘疼爱他,可是他明白,希望之下深深埋着的是恨,既然娘亲要做这种背叛的事,那又为何要生下他!

    他日日期待夜夜憎恨!

    可是他明白他刚看到的,是他一直所乞求的。那个娘近在咫尺却触不得摸不到,他不是不羡慕,他不是不动摇,他不是不想要这份疼爱,他只是深陷迷惘的泥潭中无法跨过自己的心坎。

    第30章

    木义云来到子懿面前时,他只看到子懿随意靠坐在牢房里的唯一一面斑驳的墙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后狱卒手里火把上的焰苗因牢里的阴风而摇晃,火光映照在子懿眼眸中依旧只能看到如墨般沉郁。

    木义云沉声命令道:“将他锁上镣铐,押到少将军帐内。”身后狱卒手里拿着镣铐上前利索的铐住了子懿的双手,子懿淡淡的看了一眼牢房外也不反抗,任由狱卒将他推拉出牢外。

    牢外夜幕低垂,寒风哀嚎长啸,白雪纷飞不绝。

    子懿随在木义云身后,抬头仰望着漫天风雪的黑夜。他不曾拥有过什么,孑然一身,侥幸活到今时今日,是该庆幸还是还是该难过?心中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徒有绝望。曾借着福宅的孩子们寻得一丝慰藉,也不过是浮梦。

    木义云拉着安子懿来到帐内时,邵可微正在与安子徵在几案旁用膳,安子徵已将一身灰麻衣换去,一身青缎云雁细锦衣将他衬得神清气爽。木义云禀报了声便将安子懿按跪在地,自己一并立在了一边。

    即使在木义云出声禀告时,邵可微也只是轻应一声,依旧为安子徵夹菜未曾多看刚进来的两人一眼。倒是安子徵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景苒公主将子懿带来是何用意?安子徵虽心有疑惑但也面不露色。

    子懿跪在不远处埋首跪着,他不想看,可是余光却能瞥见邵可微细心的为安子徵夹菜,他不想听,耳边却能传来邵可微对安子徵嘘寒问暖。

    他所乞望的,也不过如此,平淡普通而温暖。他只是想痛的时候会有人心疼,病的时侯会有人照顾,难捱的时候会有人可以依靠。他不敢抬头,他怕他看得越清楚,心里就越是迷惘难受甚至是嫉妒。

    用完膳后,邵可微才看向木义云道:“你先下去吧。”木义云负责的应道:“公主,此人武艺不差,末将担心他会伺机逃脱。”

    “军营重地,我的将士都是摆设吗,岂是他想逃就逃的?”话语淡淡,却透露着不可违抗的态度。邵可微担心天太冷替安子徵披了件貂裘,拉着安子徵坐到了榻上。

    “是,公主所言极是。”木义云跟随邵可微十几年,刚才的话确实冒渎钧威了,公主的决定毋庸他人置喙。木义云迅速躬身退出了帐外。

    “懿儿困不困?”邵可微捋了捋安子徵鬓角的细发问道。安子徵本是有困意的,只是安子懿的出现他着实没了睡的心情,本想应已成定数,现下心里却有些忐忑,他一边揣摩邵可微的用意一边又怕稍不注意就露出马脚,而他最怕安子懿改口。安子徵心下翻转,世间最难测的莫过于人心,万一发生什么变数岂不是功亏一篑?想着安子徵隐在袖袍里的手拇指与食指摩挲了起来。安子徵摇了摇头回道:“孩儿不困。”

    邵可微微笑道:“那娘给你说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安子徵心里发怵,他大概猜到邵可微押子懿来是要再次试探确认,不想邵可微居然如此多疑如此小心谨慎。

    “好。”安子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望了一眼跪在丈外的子懿,似乎不为所动,依旧垂首跪着,腰脊挺直。安子徵知道他是惯性挺直腰背,并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傲态的样子,那是多年被父王用鞭子用棍子逼出来的。

    不许哭,不许喊,不许求饶,跪直!小时候安子徵经常在父王的庭院里看到那个瘦小的孩子,在棍棒下跪倒又挣扎着爬起来挺背跪直。

    子懿既想听那个所谓的故事却又不想听,不论是怎样的因,都已是这样的果,没什么好追溯的。

    邵可微刚想继续开口,就见木义云急匆匆领着一个浑身污血狼狈不堪的将士入内,那将士单膝行礼后急急道:“禀告公主,闫将军驻关外的营地被夏军趁夜偷袭,夏国大军已往关前移来!”

    邵可微嚯的起身怒目喝道:“你说什么!”虽然事态看起来严峻,可是云岩关如此坚牢,岂是说攻就能攻下的。邵可微踱了两步后冷静的对木义云下令道:“传令众将于中帐待命!”“是!”

    邵可微这才转身对安子徵说道:“懿儿先行休息吧,过几日无事了我再让营里的将士们都来认认他们的少将军。”见安子徵乖巧的点了点头,邵可微不再停留迈出了帐内。

    事发突然也紧急,安子徵的帐外都是是将士们朝中帐去的急步踩雪声。父王居然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偷袭邵可微布置在关外做掎角的军营,是要攻夺关卡吗,可是此时他身份还未稳。

    安子徵看向子懿眼中一沉,帐内只剩他们两人。安子徵走到了子懿面前,托起子懿的脸低声道:“安子懿。”子懿垂眸,长睫在眼下盖出一片暗淡的影子并不出声。安子徵看子懿一副淡然不变的脸,心下压抑的不安烦忧化成怒火一下就窜了上来,子懿的样子就像是在讽刺他,嘲笑他!

    早些时候安子徵本对子懿没什么恨意,虽然人人都说他是罪子,可毕竟安子徵当时不过足岁,也不能理解那些大恨,虽也会欺负子懿却也不会太过分。

    可是二哥死后安子徵每次在二哥的祭日里都希望,这个人最好就死在蚀渊下,王府里他与二哥的感情最好,他恨。可父王每次又要他活着,安子徵忍着恨意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这个人还有用处,必须留命。

    可是现在呢?留着他不是更危险,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人了不是吗?

    想着安子徵揪起子懿二话不说就是朝腹部猛的一踹,子懿被踹飞了出去,落下时腰肋重重的磕上了几案的边角。耳畔传来咔嚓的闷响,一股剧烈的痛感袭来,子懿疼得眼前一黑,强忍在喉间的血就吐了出来。

    子懿脸色煞白捂着腰肋起身,身后结了痂的鞭伤被这么狠狠一摔也尽数崩裂,子懿疼得一身冷汗,还未完全起来便被安子徵一把扯起他手上镣铐的铁链就往账内的兵镧走去。

    “三公子,人已到帐外。”子懿因剧痛身子带着声音都在颤抖,只是语气里不见任何痛苦乞饶。安子徵细听,冷着脸放开了子懿,将愤恨咽回腹中,看了一眼兵镧里的各式武器,觉得真是可惜。

    木义云掀开帐帘入内,简单作揖道:“公主请公子过去。”

    “好。”安子徵刚想出营帐,木义云突然抽剑指着他道:“将公子缚住。”

    安子徵还未来得及惊讶就见木义云身后的小兵上前将他的双手反剪于身后用麻绳捆绑了起来。安子徵心中充满山雨欲来的感觉却也坦然,他是安晟之子,再不济也不过一死。

    冰冷的北风拍打着城楼上的旗帜,雪终是停了,城楼上火盆里的火焰烧得更烈。邵可微神色凛然,俯视着城楼下数丈外的夏国大军,安晟英姿挺拔伟岸立于阵前。

    邵可微冷笑的说道:“怎么,平成王迫不及待来救你的爱子吗?”

    安晟不语,邵可微又道:“真亦假时假亦真,安晟,我们这般互相揣度也累。”当她不知道吗,安晟来不就为了做个夺回爱子的假象来欺骗她吗,让她更能笃定谁是她儿子吗。不,岂会随了他的意,他安晟会揣度,她亦会混搅。

    木义云将两人押上了城楼,安晟看到两人,脸上终是有所动容,语气冷硬含有威怒:“邵可微你要做什么。”

    邵可微蔑笑,手中剑锋在子懿与安子徵中游移,冷然道:“平成王,选一个。”

    第31章

    情,谁动,谁输。

    宇都城外,碧色长天,春掠翠草,风拂柳丝,冰消雪融,湍流急奔,远山斜阳,姹紫嫣红,蝶舞翩翩。

    青年安晟一身缎子紫锦袍符腾云祥纹,金丝镶边,腰系玉带,英姿挺拔于马上与迎亲队伍立在城外北门。烽烟四起,五国混战,国与国之间的联姻是常有的,这是政治联姻亦是军事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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