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也行也》分卷阅读3

    还有傻乎乎的蒋焕?

    汤韫子也半醉,目光盈盈地看向我,“赵叔叔,您到底叫什么呀,是省钱的省,还是吾日三省吾身的省呀?”

    我刚想答,却忽然明了,他这问题,并不需要我来回答。

    他说旧时光,说往日,说我的名字,说他爸爸,说我和汤翡的交情。说这些无非都是想告诉我,我是他叔叔,也只能是他叔叔。

    我其实很想辩白一句的,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段长长的苦苦的单相思。我从没奢求能和你一起生活不是?你又何必这样非要把我这点念头都断绝了呢?

    夜风习习吹进了大堂,棚顶的挂纱在动,我杯里的酒也在起漪纹。

    就这样吧。

    我记得我三十五岁上,喜欢了一个如意楼的小男孩儿。他是官宦人家出身的落魄子弟,也是像汤韫子这样,一点儿一点儿也看不上我。不过他说得更透,他指着我鼻子骂我是谗臣。那一晚上我俩相对蜡烛坐着,我问他,他不说话,开口就是骂我。我也是从那时候知道,原来我在基层人民群众心中这个形象已经败坏到了这种程度。

    我说你别骂了,你不累我也累了。

    他说不。

    我说那你继续。

    又过了一会儿,他喝茶水润嗓子的空当,我问他看没看过《红鬃烈马》,他没作声。我想世家的孩子大多从小都是在戏园子泡大的,不能不懂,于是就自作主张地叨叨。

    “里面有一段儿,武家坡。有几句词: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容颜不似当年彩楼前。”

    他懵懵的,但很快又换上了那副恨恨的表情:“谗臣。”

    把我噎得够呛。

    我这人想得多,说得少。有时候还真想拉一个人好好絮叨絮叨这么多年的心事。那次真是我为数不多的真的想和外人说起我的想法,却没成想,那人并不懂我,也没耐心听我一个谗臣说话。

    也好也好。

    我望向坐对面的汤韫子,干涩地笑了笑,“叔叔啊……叔叔叫赵省,三省吾身的省。”

    他眉心动了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得家来,季黎和蒋焕正坐在院子里摇骰子。见我步子摇摇晃晃的,大概是想坑我点儿银子,就赶紧叫我去玩儿。

    “我给你们当裁判吧。”

    “才不,你老人家眼睛都花了。”季黎挖苦我道。

    “那你以后不要吃老人家家里的米。”我走过来坐下,“诶哟地真凉,”说完我顺手抽过了赵季黎屁股下面的一个垫子,却发现是我的枕头。赵季黎看大势不好,丢下他队友就跑,但还是被我当场抓获,兜头就是一枕头。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蒋焕快来拦住他啊!”

    我嘴上叫嚣着要打死他,手上却没用力,再加上是枕头,就更是轻飘飘一下,也不知道赵季黎喊个什么鬼。

    蒋焕摊手:“哥哥你就打吧,我看他就是找打。”

    我对蒋焕投去赞许目光,也不知道天这么黑他能不能收到。

    “看看人家蒋焕!”

    “他坐的也是枕头啊!”赵季黎绕着圈儿地跑,蒋焕脖子都快扭断了观看盛况。

    蒋焕举手:“哥哥我坐的是季黎的!”

    月色如银,光辉清冷又纯净。

    我实在追累了,躺在一旁的摇椅上看他俩摇。天色越来越深,四下里越来越静。

    我感觉不到冷,脑子里乱哄哄地好像有一万只鸭子在吵架,又好像有人在唱戏。一会儿是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一会儿又是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然后是上学时候先生点着我脑门儿说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是那个小男孩儿骂我谗臣,是我高中状元时候鲜衣怒马游遍青曲,是帽檐上,我非要加上的一朵海棠。

    诶哟,不知不觉我都已经四十四了。

    真快啊。

    岑如和汤翡因为我的关系也算半个朋友,听说老相好儿不理我,岑如非常忧心,于是组织了一次我们仨人的见面。

    岑如风雅人嘛,自然不会吃吃喝喝来解决。

    他领我俩爬山去了。

    青曲郊外有一座土包——名字我真是没,大概是前朝有个什么大人物来这儿题过字——对这大人物是岑如他爸爸,所以这山也就火了起来。逢年过节时候,山上总是有家长领着孩子来。

    这山上树种杂,进了秋门就五颜六色的,非常讨人喜欢。

    这天早晨有点冷,地上金黄的是草,灰的是土地,土地上下了一层霜,两相调和就是灰色。还有一条青色的路,铺的是砖。

    汤翡撅下一截小树叉,“诶岑公子认不认识树呀?”

    岑如摇摇头。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又继续往前走。

    岑如早些年瘸过腿,这些年一直吃药,加上太医做复健,恢复得其实还挺好的,平时走路跟一般人无二。但爬山还是有点吃力。

    汤翡赌气似的在前面走,我搀着岑如在后面跟着。

    岑如身上有股薄荷的味道,细闻又不全是薄荷,大概是冰片。

    “岑哥哥你身上真好闻。”我跟岑如向来是没大没小,直窝在他肩膀上吸啊吸。岑如走得不舒服,却也没推开我,只是问道:“你和汤翡咋认识的?”

    “我俩啊。我俩是少年相识啊,我俩金风玉露,我俩情投意合,他叫我老东西,我叫他老相好儿。”

    “别扯。”

    “其实是他救过我一命。他家本来是守着官道开茶摊儿的,”我笑嘻嘻地回话,“我原来穷啊。”

    “穷?”

    我点点头,相信岑如可以感觉到,毕竟我的脑袋现在还靠在他肩膀上。

    话说回来他也好高啊。

    “你看,伯仲叔季,我都已经排到叔了还是家里的老大。为什么?因为我大哥二哥去世了呀。都是饿死的。至于你说季黎,他跟我不是一个爸也不是一个妈,是我□□带过来的孩子。”我觉得有点扯远了,决定往回扯一扯,“我那时候穷啊,又冷又饿的就倒在他家桌子上了。”

    岑如笑出声:“你这是故意的。”

    “可不是,我是真昏过去了。后来汤翡就一直照顾我。他家人心肠好,给我做衣服给我钱让我考完。没成想就真的中了。”

    汤翡从一块大石头后面露出半个脸,手里还拿着小树杈,“快走呀,来撵我。”

    岑如笑着招呼,“你先走着。这山我爬了八百多次,我俩走不丢。”

    汤翡“噢”了一声,飞快地跑走了。

    岑如停下脚步,我不再在他身上瘫着,站到高一级的石阶上。他微微仰头看我,“好吧,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你诓谁都行,但瞒不过我。就你这个样儿,告诉我家里八代都是种地的,我除非脑子坏了才会信你。但也不能逼你,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也不用有压力。”

    说完他伸手正了正我的帽子,我半弯着腰,把手背在背后,嬉皮笑脸地回他:“错了,忘了你是谁来着。怎么瞒得过。”

    “可不是么。”

    我俩并肩往山上走,雾气渐渐散去,太阳渐渐升起。

    到了山顶,我轻轻向下看了一眼。

    “这儿的确是妙绝。”

    云一片一片挤在一起,连成海洋。整个青曲城被遮得严严实实,近处远处都是白色,百米地方有山,加上我们脚下的这座,稀疏地站出一个圈儿。阳光好,云像真的,让人想踩。

    我探头探脑地扒拉汤翡一把,“老相好儿,你说这要是上云上走一把,是不是就算是死了一回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死了之后,升到天宫的感觉。

    汤翡白我一眼:“不是算,从这儿迈出去,你是真死了。”

    岑如带着侍从上来的,看着他们搭棚子去了。汤翡也终于不得不和我说话了。

    “那不正好儿。”

    汤翡摊手,“我可没劝你死。”

    “你别这样。”我胳膊搭着汤翡肩膀——但凡是我身边有熟人的时候我就很难好好站着,“相信我,我不会对韫子做什么的。”

    “发誓?”

    “我发誓。”我拍了拍汤翡,“你就别因为这事儿跟我闹了。也趁早给韫子找个好姑娘。”

    汤翡不说话,我抬头看茫茫云海,忽然就很想跳下去。

    ☆、第三章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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