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也行也》坐也行也分节阅读11

    岑如和蒋焕是一起来的。

    岑如靠着床边儿问我:“宫里的大夫感觉怎么样?”

    我说你净扯,他治的时候我还死着呢。

    蒋焕还是肉嘟嘟的脸,“哥哥你快好起来,我冻了几只大螃蟹,一直等你呢。”

    蒋焕着急,店里有事。

    这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岑如就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他头发乌黑发亮,肩膀上的绸子也亮亮的,系头发的发带也亮亮的。

    我说岑哥哥,您怎么这么好看啊?

    岑如嗑着瓜子,扔我一脸瓜子皮,“没大没小。”

    “真的真的。”

    “噢,那我和汤韫子谁好看啊?”

    “那肯定是汤韫子。”

    岑如一笑就更艳丽些,“那是,他比我年轻着呢。”

    我望着缓缓行走的云,慢慢地说:“岑哥哥,你有没有恨过你父亲呀?就是瑶臣叔叔。”

    “恨过。”

    “我也想吃瓜子,你过来给我嗑点。”

    岑如搬了椅子过来,腿上放两个小篮子,一个装瓜子,一个装皮。他扒了一个扔到我嘴里。

    “还是椒盐的,诶哟,”我细细嚼着,“这味儿,真正宗。我原来怎么没发现我家瓜子儿这么好吃。”岑如一个接一个地喂给我,我嚼得心满意足。

    “岑哥哥,真的,别怪瑶臣叔叔了。”人在食欲得到满足的时候就要开始讲道理了,虽然我只是吃了两口瓜子儿,但这种久违的咀嚼感还是让我十分幸福。“我想通了,我不恨我爹了。他是对的。虽然我口口声声说我是个白眼儿狼,可是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会那么做。”

    岑如笑了两声。

    “我也早就不怪他了。我活到这个岁数,渐渐也懂他了。”

    说完他又怕说得不够似的,连忙补充,“没办法,我又落到了陈家人手里,我们家就是这个命,真没办法。”

    我的八卦之心燃烧起来了。

    “诶对了,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住的地方叫朴璞居啊?”

    阳光下我看得见细细飞扬的灰尘,我又看见岑如微微勾起唇角。

    啊,岑美人在笑了——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汤韫子呢怎么还不来?我觉得自己要红杏出墙了。

    “你自己读一遍。”

    我又读了一遍。

    “嘴是不是翘起来的?”

    “是啊。”

    岑如偏头,边偏头边嗑瓜子,“还不懂?”

    噢——噢!

    “太坏了。”

    岑如一脸骄傲,“他太精了,但算漏了一点。我说话随我娘,不太张嘴。小时候我们一起玩儿,那时候我青曲口音重,还体现不太出。这些年我哪儿都走,还是说北方话的时候多——我爹就说这个的。就更张不开嘴了。”

    “所以?”我也很想歪头,然而只能做到口歪眼斜——这样不好,一点也不俏皮,搞得我都不可爱了。

    “所以现在都是我让他叫哈哈。”岑如笑得不可自支,我也跟着笑,笑得浑身都疼。我说你快走,我忽然想到话,我要和汤韫子说。

    岑如挟持走了我的瓜子,摇摇晃晃地就出去了——该是我让他想到了乐事,毕竟这人平时还是非常拿得住温润君子的架子的。

    千呼万唤,汤韫子终于来看我了。

    汤韫子很累,眼里都是血丝。他进来之后说,啊叔黎我想躺你旁边,你能动吗?

    我说你看呢。

    他说那我爬进去好了。

    汤韫子就躺在我旁边,侧着看我——一个纱布人。他伏在我肩头,小声地说,都是我的错,我那天如果不缠着你,你就能跟小孟他们一起回去了,你就不会出事了。

    不怪你,那群人盯上我,总要下手的。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没说,让他愧疚去吧。

    我说贤侄啊,我有话要和你说。

    汤韫子过来环我的腰捏我的手,声音软软地在我耳边说话。

    他说你说吧,我听着呐。

    “喔唷你这个尾音很好听啊,再来一遍。”

    汤韫子就乖乖地,“呐。”

    “你这人好可爱啊。啊好了好了,说正事。”我现在只能盯着棚,“我想通了,我也想和你一起生活。就让咱俩抛开你爹,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只要你不介意和一个暂时性的残疾人日日相对。”

    汤韫子不说话。

    我继续说下去,“真的,我什么都想通了。往前走一步又有何不可呢?好好活着有何不可呢?我来来去去,从不可能干净,不如干脆就和这世间的混浊混在一起。”

    从前我觉得我是个站在岸上的人,所有人都不如我聪明,都不如我看得远。我看着他们在江里海里苦苦求生,在这里获得微不足道的快乐,在这里找到情感。

    我都觉得,不值一哂。

    我不需要情感,我不需要朋友和亲人,我不需要。

    我那时候觉得我是要干干净净地离开的。

    然而在我认同了我父亲之后我忽然也认同了自己,那个这么多年来一直何尝不是苦苦挣扎的自己。我看到他走过的路,我知道了他的辛苦,我不再怪他不够好。

    我不想再拒绝别人的喜欢。

    既然此刻还能拉他入怀中,那就抱紧别松手。

    我说汤韫子啊,这下儿你这罪过儿可大了。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有好玩儿的有趣的,还有那么那么多的日子等我去度过。未来每天都不同,每天都还可以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玩儿。

    人都说七情六欲里,食欲最凶残。我本也是这样想。毕竟人饿的时候馋的时候真是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

    但我现在觉得不是,不是这样的。

    还要说爱欲。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爱能困人,烧手,必也是能救人的。

    你说是不是韫子?

    汤韫子小声哭起来。

    他说对,所以你挺住。

    你等我。

    好我等你。

    “醒了?”

    “醒了。”

    灯火幽暗摇曳,我还是被绑在那张椅子上。昏过去不知道多少气儿,总是被人叫醒。他们也累了,都散了,只剩一个人看我。

    “你心肠不错的,还让我睡一睡。”

    我已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听到声音。是个年轻人。

    他长叹一口气,“叫我二典吧。”

    “好的二典。我是赵叔黎。”我还是很愿意跟人交流的,说不定策反了他我就出去了。

    二典又是叹气。

    “年轻人,叹得什么气呢。”我痴痴地笑,“耳聪目明的年纪,却愁。等你真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遗憾,诶哟,我年轻时候天天都在想什么,那么不开心。所以,开心点。”

    二典过来给我松了松绳子,但也不敢全解,全解开的话我应该连坐都坐不住。

    “我也该叫您声叔叔。您和大当家到底多大的仇,他昨天那么歇斯底里的样子,我们都没瞧见过。打完您他就去哭了,听说是哭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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