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也行也》坐也行也分节阅读2

    他接替张朗的班儿,临退休了被调来当内阁的头儿。他也确实极懂制衡,尽量把所有水花都压在了水面下面。

    退休的宴席是在老大人自己家的酒楼办的。

    宋元的人一派,中间坐着不左不右的温和派,另外一边是张静修以及他的清流们。

    其中就有我心心念念的汤韫子。

    岑如是老大人看着长大的,本是要尽薛老大人儿子的职责,与他一同喝酒的。但他近来身体越来越差,薛老大人就叮嘱他好好调养尽量少沾酒。他跟薛家的家眷们并不很能聊到一起,于是就拎着筷子满屋子找我,终于在一个旮旯找到了正在和吏部主事抢猪头肉吃的在下。

    “过分了老岑,你这个拎个筷子就来了,不像话。”

    岑如打身后抽出一个板凳,“谁说的,我自带了板凳。”

    他在我身边落座,吏部主事去别的桌儿寻摸猪头肉去了。桌上的人两三成组进入讨论阶段,我和岑如背后是窗,一阵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来,只觉得是通体舒畅。

    我正舒畅着。

    “窗户关上,我冷。”

    “那你别找我吃饭。”

    “你这人……”岑如特点一向是脸上永远挂着笑,我还真猜不透他下步要说啥。

    不过他笑起来也真是很好看,说不出来和我弟弟季黎哪儿像,大概是都有点诱人。

    “关了去,太吵了,我有话要和你讲。”他哄道。

    我去关了。

    “什么话?”

    “没啥话,我就是冷。”

    我作势要去开窗户把他扔下去。

    岑如笑嘻嘻地抿了一口酒,“啊真好喝。虽然我没话要和你讲,可我总觉得你有话要和我说。说吧,那个补楼的事儿。”

    “啊你说他。”我下意识瞥了那个方向一眼,没瞧见汤韫子。

    “我可劝你一句。”

    “岑哥哥讲。”

    “诶你们这帮人!这么烦人呢!挨个儿叫我哥哥。”岑如没好气儿地嘀咕,“我可劝你,人家这仕途才是刚开始,你是老狐狸,看得通透。可这孩子还想报国呢,还想好好工作呢,你可不许带坏人家。”

    敢情是觉得陛下缺了一员干将才来找我说和。

    “通天老狐,醉辄露尾。”我叹口气,“大抵汤韫子就是那杯酒。”

    “诶哟哟。我这鸡皮疙瘩。这话光我就听了不下十遍了。”

    我的目光依然深沉,语气依然严肃,点头还是那样的坚定而有力。

    “是的同初哥哥,兄弟我虽然爱得多,可是对每个人,都是真爱。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关家族门楣,无关子嗣产业,无关仁义道德,无关廉耻修养的,一种无比真诚的倾慕和爱意。我爱轻薄贫贱美丽的小倌儿,但这不妨碍我爱端庄温润一身正气的汤韫子。”

    岑如苦笑摇头,“你啊你啊,咋这么贫。你越贫我越觉得你心里苦。”

    是啊,我心里苦啊。

    我爱这个爱那个,可是从来没人爱我。

    “我才不苦呢。我家门口有个傻孩子,每天出门我给他块糖,他就乖乖管我叫爸爸。”我也苦笑,岑如说我通透,他自己其实才是通透得不得了的人。我推他一把,“转过去不许看我,再看我我哭了。”

    岑如伸手摸了摸我脑袋,轻笑道:“傻孩子。”

    就别说是老皇帝了,就是我见了岑如,也真是——好喜欢啊。

    我假托醉,流下两行似是而非似假还真的泪来,又推岑如一把。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说哈哈哈

    ☆、第二章

    各个季节有不同的味道。属于秋天的,是霜气、是叶气,是从好远好远地方的松树梢上吹过来的一点松香气,凛冽而不甜腻。

    是啊,秋天的天那么高,自然也要有颇具豪侠气节的味道来衬托。

    汤韫子参加工作这月余的时间,朝廷里没发生什么大事情——可能也发生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眼看着汤韫子眼里的光从最开始扎眼变得渐渐黯淡,想说两句吧,却还不知道该劝点什么,干脆就不开口。

    这天他又在誊公文的时候,恰巧赶上孟小公子过来找我要前几届考试的题目。我也看出来汤韫子不愿意抄,于是就扣了孟谙谙——“来来来,帮赵叔叔抄点东西。韫子,你去把这个交给刑部的顾尚书。”

    孟谙谙坐下,松松手腕儿,低头开始照写。

    “赵叔叔你也不想我,我刚来就叫我干活儿。”

    孟谙谙是我上司国子监祭酒孟培仁的废物小儿子——这还真不是骂他,这是他自己起的。孟培仁本身也不想让这个小儿子走仕途,于是打小儿就只培养了他一手好字,其余的教的都是吃喝玩儿乐。要说这搞教育的就是胆子大,思想比较超前。孟谙谙这么散养了二十几年之后,成效还真不错。他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知礼节懂进退,善良温和。反正在我这儿,孟家的几个孩子,我最喜欢他。

    我倒壶茶水慢慢地喝,孟谙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

    “赵叔叔,我爹什么时候打算退休呀,他和您提过吗?”

    我想了想孟培仁的样子,通体打了个寒颤。

    “没。”

    “诶……其实我最近也烦着。我那个夫人,不是清流家的孩子嘛,总是防我,跟我不是一条心。”

    “她怎么?”

    “嫌我没文化。嫌我爹是宋大人的人。”

    我想了想,也是。我和孟培仁都是宋元的学生,在张静修他们眼里,国子监早就乌烟瘴气的了。

    孟谙谙写了一会儿,我找到前几届的卷子副本给了他,他就走了。汤韫子久久不回来,我呆得无聊,就打算回家吃饭了。

    正收拾着,汤韫子回来了。

    我这人其实特别怂。我其实每天都不知道该和汤韫子说些什么。

    汤韫子穿深青的袍子,衬得他更白些。他弯弯眼,“赵大人,要走呀。”

    “是啊……要不……呃,一起吃饭?”

    汤韫子想了想,点点头。

    啊,我是一朵烟花,我在天上。

    我跟汤韫子还有老相好儿一起吃了无数顿饭,大概他对他爸爸了解多少,对我就了解多少。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像原来跟老相好儿吃饭一样顺顺溜溜地跟汤韫子交流。我手抖我嘴瓢我握着筷子的手心里都是汗,我声音颤巍巍地答汤韫子的每句话,比我考殿试的时候更认真一百倍。

    汤韫子笑眯眯地像个大厨子,我则像是一块本来很韧的牛肉,却被他用刀背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从头到尾都拍松。

    吃得差不多了,他一句一句灌得我醉醺醺的。我目光迷离,脸上发烫,脑子却空前清醒。

    汤韫子也终于不再端着,他极无奈地叹口长气,话藏起来一半,“赵叔叔,您说……您怎么……”

    是啊……我怎么,我怎么……

    我紧紧闭上眼睛,再睁眼看他时,还是那个已经醉了的赵叔黎。

    我傻笑,“我?我怎么了?”

    我真是个恶人,我的感情让这个孩子困扰,让他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

    我真是很过分啊。

    “韫子,你给我点时间。”

    汤韫子愣一愣,没再继续话题,只是指着窗外停着的轿子说:“赵叔叔,不晓得你还记得不。我七岁的时候你领我出去玩儿,然后,”他轻轻笑一声,“然后我在你肩头上,也是这样,指着一个轿子说,诶赵叔叔你看,它好高啊。”

    “是啊……”我撂下酒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

    入夜的青曲,遍地都是融融的灯光。那轿子沉默停驻,背后是对面米店更沉默的木制门板,以及两盏随风摇摇的红灯笼。

    那家主人可能回家了。

    我家里现在谁在呢?

    老混蛋赵季黎?

    还有傻乎乎的蒋焕?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