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说什么?”张子尧问,“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张子萧用手在那镜面上拂过——
张子尧就立刻听见了声音。
云姨,为什么娘亲那么抵触我复活袔云将军呢?抱着镜子的小姑娘一脸烦恼,将军是好人,他不该死。
你娘是为了保护你……啊,红叶还不知道吧,任何一个被镜女巫复活的人,其实都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哦,你看云姨脖子上的蔷薇印记了吗?被红叶复活的人,脖子上就会出现这个,从花骨朵到盛开,再到凋零,整个期间,就像是一个新的生命倒计时——
什么意思?
倒计时结束,蔷薇花凋零,拥有蔷薇印记的人就会化作一株蔷薇,永远地留在无悲城……除非——元氏沉下了声音,蔷薇凋谢之前,杀掉镜女巫。
镜中,小女孩似乎极为震惊,她是感觉到了不安,抬起头看向元氏——而此时此刻,后者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红叶喜欢云姨吧,红叶肯定也舍不得云姨化做一株蔷薇……所以与其复活袔云将军让他杀死你,红叶不如成全了云姨——
元氏靠近了红叶,后者在不断后退——此时元氏伸手,将之前她送给红叶的那锋利的素簪从她头上拿下来,红叶猛地往后一缩,完全没想到身边的人说变脸就变脸,她死死地拽着手中的那面铜镜护在胸前——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张子尧也跟着心中一紧!
此时此刻张子尧也来不及再思考许多,他知道此时红叶他们就在不远处,猛地站起来正想要往外走,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却仿佛被固定在了原地动都懂动不得——这感觉以前张子尧也有过,他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对着不远处扶摇怒吼:“扶摇!你干什么?!”
扶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张子尧身边的张子萧笑了笑,“哎哟”了声:“你别吼她,又不是她干的——真是的,吃过亏呀?扶摇这一手束缚术还是我亲手教的呢。”
张子尧震惊地回过头,只见张子萧笑着举起了那面铜镜——此时铜镜中,元氏手中的簪已刺向红叶——张子萧唇角勾起,面部微微扭曲,那神态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他的瞳孔微微缩聚,隐约透出金色的光芒,然后那瞳孔一下子分散成了很多零散的黑点——
“刺下去,刺下去——让满怀被背叛的愤怒、怨恨的女巫之血从她的胸膛流淌而出——”张子萧放肆大笑,“张家后人,别多管闲事,你不是想要解放烛九阴么,这怨恨之血就是你要的七色补天石之一,画龙点睛的最好材料!”
此时此刻,张子尧再也难以掩饰心中震惊,他等着张子萧吼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画了《湖光惊翠》将你引向翠色补天石的人,也是将灾祸神关在木盒中让你得到白色补天石的人——”只见那人高高地举着镜子,那一双眼笑成了一双弯月,“画龙点睛,画龙点睛,你大概不知道罢,只要点了那双赤血龙睛,烛九阴便能从那画卷中解放出来,虽法力不得恢复二层,然却能获自由之身——”
张子萧轻轻一晃身体,下一秒,他身上的衣服便燃烧了起来——
素廉一个错步护在动弹不得的张子尧跟前。
而此时,在他们惊诧的目光注视中,张子萧那一身素色衣突然变成了火红的裙袍!
伴随着捧着镜子的人轻轻旋转,火光四溅之间,身着如红衣如火,黑发如墨,肤白胜雪,唯唇上红艳似火的美丽女人出现在他们,她拥有一双如同豹的金色猫眼,瞳孔之中仿佛又有无数打散的瞳孔,万花筒般复杂深邃,头上四只精致孔雀金钗轻轻摇坠……
片刻之后,她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张子尧。
在张子尧身后,扶摇麻木着脸跪下,淡淡道:“奴婢扶摇,见过十二巫祖后土地祗娘娘。”
张子尧微微瞪大了眼。
捧着那铜镜的女人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扶摇这个人的存在,她只是盯着张子尧,勾起红唇缓缓道:“红叶必须要死,张子尧,你别多管闲事,平白无故地叫本宫失望。”
此时此刻张子尧已完全被惊诧笼罩,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中呐喊着“怎么能要牺牲他人得来的颜料”,心中极其抵触之间,他突然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这一下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叫了声烛九阴的名字,回过头去——
随即看见的一幕却如同一盆凉水从他的头上浇下。
烛九阴站立于松枝之上,双手拢袖,面无表情。
他目光径直越过张子尧与后土对视,片刻之后,在张子尧难以置信的注视中冷冷对那女人道:“有法子不早出现,叫本君好等,故意的罢?上百年关在画卷里,你倒是来试试?”
第57章
面对烛九阴的抱怨,后土短暂地笑了声,额间那衔珠孔雀钗微微摇晃,她缓缓道:“这不是来了么?这上百年本宫可也没闲着,光是调查当年要把你封印起来的人便是走遍了山川湖海……”
“找到了?”
“没有。”
“废物。”
“注意你的用词,”后土瞥了烛九阴一眼,“你还有事求着本宫呢。”
烛九阴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这女人,目光转动,却不经意地对视上站在一旁的黑发少年,烛九阴有些意外地愣了愣——没想到在他同后土地祗说话的时候,原来少年一直看着自己……
“有事?”烛九阴问。
那有些生疏的语气让张子尧的心往下沉了沉,但是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问道:“九九,你想要红叶的心头血,完成她说的画龙点睛?”
他看着烛九阴,就像是垂死挣扎之人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烛九阴沉默了下,那面对后土时冰冷的脸稍稍缓和下来——虽然并没有缓和多少,而对于张子尧的问题,他只是答非所问道:“本君在画里被封印百年,日思夜想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怎么出去。”
“即使是以要牺牲无辜的生命为代价?”
“本君又做了何万恶之事活该被封印在画卷里?”烛九阴露出了个人古怪的表情,稍许片刻,他用平静的语气补充道,“总有人是需要平白无故牺牲的。”
“……”
“那个人,随便是哪个都可以,”烛九阴目光变得淡漠,他看着张子尧淡淡道,“总之不会是本君。”
“如果今天后土要的是我的一滴心头血呢?”
“……”烛九阴轻“啧”了声,“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本君要你的心头血作甚。”
“如果呢?”
“没有如果。”
一边说着的时候,他将头拧开了,不愿意再看张子尧——
不过也没关系了。
张子尧觉得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其实张子尧的问题并没有一个标准的正确回答,事实上烛九阴说得也没有错,确实,当初他应该是什么事也没做错便无辜被张家祖师爷封印在画卷之中几百年——这是张家欠他的。
而张子尧,是他自己因为一路走来与烛九阴过于亲近,导致他几乎忘记了,眼前画卷之中的人是烛九阴,是那个在民间传说里无恶不作、唯利是图、凶暴残恶的十二巫祖之一的上古恶龙——什么秉性善良,只知道嚷嚷嘴碎,没有什么是一个豆沙包解决不了的不然就两个,像大型犬一样喜欢让人挠肚皮……
通通都是张子尧所谓的“我以为”。
和烛九阴本人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在的到了回答之后的张子尧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烛九阴听他说话的语气,下意识微微蹙眉。
帐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后土看了看画里画外两个人,“哎呀”了一声掩唇惊讶状,就像是有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发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扶摇突然惊呼一声指向后土手中的铜镜,众人微一震这才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纷纷看向那面铜镜,这才发现原来在他们对话之时铜镜里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
就在元氏手中的簪子要刺入红叶的心脏之时,袁蝶出现了,面对自己所见一幕她又惊又怒,咆哮着元氏的名字,就像是一头愤怒的母鹿冲向压在自己女儿身上的女人!
她用自己的身体撞开元氏,将红叶从地上扶起,上下检查她有没有事……
而此时,元氏颈上的蔷薇再次发生了变化——一瓣花瓣从开至极致的花朵本体上凋零,元氏痛呼一声捂住刺青,面部因为疼痛而扭曲,狠厉的光在那双平日里柔和的眼中闪过,元氏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时间快到了!
让我来吧!让我来吧!反正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元氏扑向了袁蝶母女二人,求生的**让她变得疯狂,张子尧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母亲双目变成了他曾经看过的血红,铜镜之中的女人变得如此陌生——
这一刻对于张子尧来说像是醒不来的噩梦!
看着母亲变做另外一个连“人”恐怕都称不上似的动物,张子尧却丝毫帮不上忙,他被固定在原地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帮不上元氏也救不了红叶——
他只能看着元氏将那母女二人扑倒,手中她曾经最爱的素簪变成了最锋利的伤人武器,那簪子划破了袁蝶的手臂,飞溅出来的鲜血却让元氏的眼变成了更刺目的红!
红叶,你说你喜欢元姨,现在元姨的小小心愿难道你都不能满足吗?你看,我的蔷薇要凋零了啊,你要对元姨见死不救吗?
世界上不会有人为了别人舍弃求生的**啊,袔云不会,我不会,你的父亲张三也不会,任何人都不会——
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一瞬间仿佛立刻就明白过来什么的红叶瞳孔微微缩聚,而此时元氏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素簪,对准了红叶的心脏——
你说错了!别忘了这世间有一人绝不会伤害我孩子哪怕一根头发——
袁蝶的尖叫声打断了元氏,紧接着她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做出了个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动作——她拔下了自己的发簪,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娘!
小女孩的哭喊声伴随着鲜血飞溅于黄沙之上,袁蝶倒地,那双眼始终看着红叶的方向,她的身体在微微抽搐,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她指了指那面掉落在地的黄铜镜——
那一瞬间张子尧隐约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而很显然,元氏似乎也猜到了——
当红叶哭喊着爬到黄铜镜旁,将自己的双手探入镜中,女人瞪大了眼惊恐地叫了声“不要”,然而此时为时已晚,袁蝶被红叶从镜中拉出,而袁氏颈脖之间的蔷薇印记突然犹如火焰般燃烧起来!
一阵风吹过,卷起黄沙漫天,当元氏颈脖上的印记犹如被吹灭的烈焰之花逐渐化作黑色灰烬消散,她颓倒在地,双目放空……
就在她的不远处,红叶哭着扔下镜子,扑进了袁蝶的怀抱当中,女人伸出手轻轻拥抱自己的孩子,小声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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