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尧倒吸一口凉气:“老子不好龙阳!”
“本君也不好,但是不妨碍那个流氓好这口啊,瞧你这细皮嫩肉的。”烛九阴还在自顾自继续道,“你不知道,那些个达官贵人就是这样,大鱼大肉吃腻了就开始琢磨着怎么猎奇,国色天香胸大腰软的姑娘也不要了,就喜欢你们这些个姿色平淡不知道好在哪硬邦邦臭烘烘的……”
烛九阴话语一顿,低下头看着张子尧用警惕的声音问:“你蜡烛拿远点,小心火烛。”
张子尧端着蜡烛,手稳如泰山,问:“谁姿色平淡硬邦邦臭烘烘?”
“……收回‘硬邦邦臭烘烘’,”烛九阴干巴巴道,“姿色平淡不承认?还妄想逼迫本君承认你倾国倾城?当真是不要脸,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真的一把火烧了本君的画。”
张子尧面无表情地顺手将那烛台往桌案上一搁道:“你莫成日胡言乱语,王爷只是同我聊得开心了,送我一盒糕点,到了你嘴里反倒成了断袖这等事……”
“他今天还摸你手了。”
“那是意外。”
“看见摸错人了他可也没立刻撒手。”
“那是震惊。”
“你个记吃不记打的,几块糕点便将你收买了……我看你明儿也不用练画了,干脆就寻个理由在这王府待着也挺好,改日做个王妃什么的……”烛九阴一脸恨铁不成钢。
张子尧就听这疯子龙在那胡言乱语越说越离谱,起先还想反驳他,结果听到后面越听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索性闭上嘴等这龙抱怨完,这才问:“九九,你这话听着就像是抱怨丈夫在街上多看了一眼别家姑娘的小媳妇儿。”
“你祖父当年因一幅《凤栖梧桐图》名满天下,他孙子也不差啊,因为一只从画里跑走的鸟儿成就一段姻缘做了第一男王妃,也算是另辟蹊径的名满……你说什么?”
“我和王爷说话,”张子尧脱了外袍顺手挂上,拍拍里头洁白的里衣头也不抬淡定道,“你不高兴?”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杀,烛九阴表示自己有点措手不及。他瞪着画外的少年将脱衣、洗脸、洗手、擦身一系列动作仔细做完,直到一身白衬的他走到桌案前,弯腰凑近了烛火做出个要吹灭蜡烛的姿势,他这才回过神儿来似地问:“你同那王爷说话,同本君有何关系?”
张子尧一愣,抬起头问:“这不是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么?”
烛九阴说道:“你这问题也忒奇怪,你愿意同谁讲话,与我高兴不高兴何关?”
“喔,你一直在攻击我,攻击完了又去攻击王爷,我自然以为你是不高兴了啊。”张子尧鼓起脸,呼地一下吹灭了蜡烛,“不过也算是开玩笑问问,你别当真……哎,你刚才突然不讲话这么久,难不成就是在琢磨这个问题啊?”
“……”
“九九?我跟你说,今天我又撞见白日里在莲池的那些姑娘里其中一位了,而且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儿,我在她身上闻到了……”
“……”
“九九?”
“……”
“九九,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有!睡你的觉!”
“……喔。”
还好房间里这时候已经一片漆黑。
否则烛九阴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被别人看见自己的吃瘪脸而做出杀人灭口的残忍事来。
……
而张子尧怀揣着“子湖身上为什么会有墨香”这个疑问进入梦乡,正所谓夜长梦多,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梦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梦中子湖站在莲池边咿咿呀呀地唱着那曲《蜉蝣》,歌声相比起他前一次听少了一丝丝幽怨,却更加婉转动人,就像是某种鸟儿在枝头的夜啼。张子尧站在她的身后想要上前搭话,这时无故起了一阵风,整池的莲摇曳着发出沙沙轻响,子湖的歌声变得异常飘渺,仿佛从天边传来……
这时候,在满鼻淡荷香中,张子尧忽然嗅到一股极其浓郁的墨香,他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同时原本背对着她的子湖转过身来——
正对着他的却是一张布满了翠绿湖蓝羽毛、圆眼尖喙的脸!
那翠鸟的脸连接着人类女子的身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违和,此时她目不转睛沉默地盯着张子尧,张子尧活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猛地一个颤抖,终于从这怪异的梦中惊醒过来。
此时,屋外天色渐亮,一缕晨曦从半敞开的窗口洒入,然而屋内却还是有些昏暗。
第十五章
醒来后,张子尧胸口剧烈地起伏久久不得平息,他失神地瞪着天花板,瞪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那邪门的梦境中回过神来,良久转过脑袋看了眼还有些黑黢黢的室内,眼珠子不安地转了一圈,仿佛总是担心从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会跳出个兽首人身的怪物抓他。
“小蠢货?”
黑暗中冷不丁响起疑惑的一声。
张子尧先是犹如惊弓之鸟般被吓得一哆嗦,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发出声音的人是谁,他长叹一口气:“你怎知道我醒了?”
“人类呼吸就会发出声音,而本君未聋。”烛九阴懒洋洋地说道,“从你醒来那一刻的呼吸频率和方才长达一盏茶的沉默中本君还得出了其他的结论:比如,你做噩梦了。”
“……”
“梦见什么了?”
“……”张子尧沉默片刻,而后言简意赅回答,“鸟。”
“什么鸟?”
“翠鸟。”
“什么?”
烛九阴疑虑当中,张子尧拉了拉被子至下巴,又小心翼翼把手放回了被窝里仿佛这一层被窝就是最完美的辟邪屏障。黑漆漆的屋子让他突然有些后悔昨晚睡前怎么吹熄了蜡烛,转念一想才又想起就算他不吹熄那蜡烛,怕也是燃不了整整一夜。
“……九九。”
“啊?”
“咱们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你脑子又进哪个湖的水了?还有别人我会开口跟你说话?”烛九阴莫名其妙。
张子尧长吁出一口气,自我纠结了一番后,等屋子里又比他方才醒来前亮了少许,他这才掀开被子坐起来,打着赤脚便扑到窗边猛地一把推开窗。待晨曦和微凉的新鲜空气一同倾泻而入,站在阳光下,他这才整个人踏实下来。
他转过身,回到桌案前,抬起头对视上那条在画卷里张望已久满脸好奇的龙,没头没尾道:“九九,我怀疑那个名叫子湖的歌姬,就是从张子萧的画里跑出来的那只翠鸟。”
烛九阴一愣,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那只翠鸟不是消失了,它是从画卷里跑出来了。”
“什么跑出来了,它又不是被关……”
烛九阴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从他脸上的表情张子尧也猜到他大概已经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如果涉及被“关”这个问题,那么那只翠鸟的遭遇就和这位上古邪神完全一模一样了。
被关在了画卷里。
“张子尧,你之前说的那些个关于你们绘梦匠的黑话,是不是稍微忘记了那么一两个,”烛九阴加重了语气,“重要设定?”
张子尧咬咬下唇,不得不默认了。
前面说过,画活物与画一般物件不同,正所谓世间万物皆有灵,所以要借活物,就比借一般的物品麻烦得多,真的能将活着的动物从画卷里‘借’出来的情况叫做“借真灵”,也就是说但凡在画中出现的,都是活生生的活物,绘梦匠以画纸为媒介,用高超的画技将它们从原本所在的地方暂时借过来释放出来。
就像是张子尧借来了毕方鸟。
借真灵整个步骤从开始到完结可以看作是发生在三个面:第一个面是被借的活物原本存在的世界;第二个面是画纸;而第三个面,是要借真灵的绘梦匠所在的世界。
借真灵是将东西从第一个面以第二个面为媒介拿到第三个面来。
然而之前张子尧其实并没有跟烛九阴说清楚,正因为绘梦匠的借灵过程可以拆开分解成三个面,所以,在“借真灵”之外,有一种更加高超又不道德的技艺,名叫“封灵”:绘梦匠将一切的借灵行为终止于第二个面,不将活物从画卷中释放出来,而是让它们留在画卷当中被永久封存。
就像是将活物们关在了一只笼子里永远囚禁,以此来完成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绘梦师画卷。因为这种手段残忍且违背道德底线,世间拥有“封灵”技巧的画卷极其稀少,一旦被发现,绘梦匠们也会主动试图销毁,以表达对此种行为的不耻。
张子尧就曾经听过旁系家族曾有传人因年少触碰“封灵”技艺而被迫折笔退出绘梦匠一行。
所以其实张子萧并不是无意中“借到了真灵”,他大概是在他那个不成气候就知道钱的爹的怂恿下完成了一次“封灵”,这种事若传出去在绘梦匠一行里可以说对张家的名誉影响可大可小,为了防止伤害被扩展到最大,张子尧才亲自跑一趟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圣母到真的傻乎乎地给他老哥擦屁股的份儿上。
从说什么“画上的鸟儿不见了”他就感觉到哪里不对路:普通的画哪有画上的东西消失的道理?
“你说那翠鸟没被关住跑出来了?”
“对。”张子尧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烛九阴,“你现在才感觉到奇怪也太迟钝了吧,想想同样是绘梦匠画出来的东西,你怎么就被关在画里了,那只鸟却能来去自如……”
“果然绘梦匠都不是好东西,譬如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骗人,说什么张子萧那是‘借真灵’……”
“是你笨。”
“若真如你所说,那只翠鸟是从画里跑了,那本君怎地跑不出来?”
“封翠鸟灵的人是张子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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