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om B》四、张肆

    四、张肆

    男人时常会喃喃自语,「那个贱人,要不是妳我就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

    女人则会在我面前骂着,「他这个废物为什幺不去死一死。」

    战火没有一天消停过,就算两方没有争吵,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相知相识了二十多年,却是在结婚以来就相互诅咒着对方,男人会将身边的东西能摔的就摔,女人则会边哭着大喊她要去跳楼要去自杀,又或者要杀了对方全家。

    殊不知对方的全家包含她的儿子也包含她自己。

    听她说,男人昨天晚上又和她要了五万块不知道是要还哪里的债务,她哭着听男人大吼,拿着手机的那只手不停地发抖,而令一只则紧握着拳头。

    「我尝试要去摆脱,可是就是会感觉绝望。」我对着lily说,她看着我点点头,要我继续下去。「我脑袋里的那个怪物就会在那时候不停叫嚣,要我乾脆继续划下去。」

    「所以你就把小刀拿起来了?」

    我点点头,「有一种直觉,如果划下去的话他或许会安静一点。」

    lily是学校安排给我的心理师,每个礼拜五第七节社团课会进行一次会谈,为期一个小时,再根据这个礼拜的情况,她会给我一些作业要我完成。例如上上个礼拜是罗列一张计画,从现在到毕业前的安排有哪些,而上个礼拜则是试着画画,透过画笔来代替小刀,她要我把内心的想法给画出来。

    「那幺这幺做效果怎幺样?」

    「感觉好一点,至少他不会那幺用力掐住我的脖子不放。」我用手示範怪物的动作,放在我的脖子上,收紧后再慢慢放鬆。「现在他还是会在我耳朵边笑,不知道在嘲讽什幺。」

    她浅笑,表示了解。

    lily和我先前在医院的谘商师不大相同,第一次和她会谈时,我还因为她不知道该怎幺和我对话而怀疑过她的专业性,且她会在聊天的过程中时不时抱怨自己的上司或是身体状况,但也是这样比较不像医院流程的拘束感,让我坚持下来和她每一週对谈。

    她曾告诉我要放下我脑海中的怪物,试着和他和解,试着拥抱我内心里面其实穿戴着野兽外衣的哭泣的孩子。她说,「你可以学会让他走,你和他都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坚强的。」

    我和她说,但是我办不到,因为怪物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他七年来陪着我度过无数个难受的日与夜,我才不至于走得太偏。我告诉她,这个孩子是我的爱人、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更是我自己,如果我把他给丢了,我也不再是我了。

    我和他解释过怪物之于我的关係,但不善言辞而说不清,我想,只能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镜子里面的人,相互伴着对方生活的我的影子。

    「但是这样下去是你想要的吗?不停地在身上製造伤口,只因为他要求你这幺做?」

    后来我摊开双手,看着左手内侧的疤痕,「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要求我这幺做的,还是我要求他要他命令我这幺做的。」

    这一天依然没什幺进展,男人和女人昨天大吵了一架,隔壁房间的我都能听见墙壁后传来的碰碰声,女人似乎又在发疯地捶着床板,男人则在大吼我他妻子在见死不救。理当已是寻常的景象,我却抗拒着,心理排拒认为他们的相处模式不正常。

    十多年来都是这样的光景,但到了现在,只要男人一摔东西我还是会吓一跳。

    lily告诉我,要试着将男人和女人的话语当作抗体,学会对其免疫,将来考上大学后看看要不要住校,就能够远离暴风雨。然而我害怕离开女人的身边,我害怕她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倒下,只因为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和她一起承担男人的疲劳轰炸。所以我愿意每天都坐在女人的身边,听她唠叨抱怨,就只希望她能够觉得舒坦一点。当我看着她双眼浮肿,瞳孔泛起血丝,就知道她也无法好好入睡,身子也越渐单薄,总是告诉我她吃不下饭,脸色比我还差。

    「这个假日,尝试出去走走吧,看看电影或是展览什幺的,把心思暂时放在别的事情上面。」lily说,「还有,就算看不下书也不要勉强去看,你越觉得看不懂,你就越难看得进去。」

    抗忧郁药的副作用,会让你的脑袋变得迟钝,简单的叙述句都要看个三五遍才能理解它在说什幺,也是因为这样子,我在听人说话的时候,都没办法分清楚对方要我做什幺,若是在教室里面听课时,也会因为如此感到无能为力,反而更加的消沉。

    「我怕我又起不来。」假日没有学校和父母的压力,身体会自动转换到病况最差的时候,光是起床都得瞪着床板两个小时才能慢慢提起力气把自己往厕所带。

    「试试看。」她说,并且在记事本上写下外出两个字。「这是作业,其实如果你家外头有小公园也可以去绕圈圈,只要走出去家门就对了,或许会能感到好一点。」

    她说,至少带你的怪物小朋友出去晃晃,小朋友都会怕被闷在家里面不是吗?

    「张肆学长,你是不是有哥哥们叫做张一、张二、张三啊?」黄迟姗坐在我的旁边对我笑着,眼神却胡乱飘在空中,似乎在看前面和雅婷拿资料的高二们。她说她是班上的辅导股长,和我抱怨原以为是凉缺,结果竟然在高二下时得要常常来辅导室报到拿资料,后悔极了。

    「没有,我只有一个姊姊。」我继续刷我的题目,直想着等等打钟后她就会回教室去。

    「啊,我还想说你三哥有自己的主题曲叫张三的歌呢。」她说着,「不过我说学长,你这样每天翘课可不行的,就算是有了大学也不该每天都待在这里吧,虽然感觉就跟到保健室睡觉一样舒服很有诱惑感啦。」

    我没有回答,只是试着理解题目里究竟是要我回答宋朝还是唐朝。

    她拍拍我的肩膀,「礼拜五那个姊姊很漂亮呢,学长你莫非都在这里偷偷幽会吧。」

    「那是实习生。」

    「哦。」

    打钟后五分钟了,但她还没回去,我提醒她,「已经上课了。」

    「现在是吃饭时间啊。」她笑道,「你要去地餐吧,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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