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om B》二、张肆

    二、张肆

    逃不出这个牢笼,是我自己丢了钥匙。

    我现在只是一个困兽犹斗的怪物。

    抬起手来,就能看到手腕上已接近淡咖啡色的疤痕,时常去想像皮肤划开的那一瞬间带来的疼痛,却什幺也感觉不到,就像当初看着鲜血从伤口漫溢之时,只有全然的麻木。

    还记得刚留下伤痕的那一天晚上,牙膏缓缓从指尖留下,也只有短短的抽痛,很快就习惯这薄荷口味的刺激,到了隔天洗澡的时候也能从容的洗刷全身,就好像左手豔丽的丹红色只是美术课不小心沾染上的水彩颜料。

    「又是一天了。」对着镜中的他喃喃自语着,好似苍白面容的少年被囚困在银色的镜面之中,这个游走在人世之间的我夺去了他的自由。的确,我是个窃走快乐的罪犯,照片里的那个我总是笑着的,现在的我却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渴求着呼吸,却一点一滴地在消亡自己的生命。

    到底是从什幺时候开始无法阻挡如潮水般袭身的悲伤呢?我以为我已经能够自在地徜徉其中了。

    又是一天睁开着眼彻夜无眠,又是一天看着阳光从黑暗之中爬过我的脸颜,比起忧郁更加无情的是时间,无声地告诉我早已死在过去的某年某月某一天。所以每当看着白天再次来临,我都得花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能从床上爬起,从放置死亡的棺椁中再次于现实里行尸走肉。

    我并不明白每天扣上制服扣、穿上鞋又特地戴上手錶遮掩伤口的用意究竟是什幺?上学的意义何在?无论怎幺样的努力我永远只是在赛道上观赛的群众,真正有资格去赢得胜利的人现在只是在这里和大家作作样子,虚有其表地表示自己和大家平起平坐,但早在出生的那一刻、早在母亲被授精的那一刻甚至是父母相遇的那一刻起,都已经注定了我们这一代的命运为何。无数斗争之下只会有少数的王者去统领失败的人,而我甚至连作为失败者的机会都没有,我只是个失格者。

    被疾病拖拉着七年多,我总以为我有能力与之牴抗,却没想到倒在底下绊着我的脚的那个人便是我自己。

    当我跨进精神科诊疗室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今天也是去辅导室吗?」副班长正写着今天的迟到座号,撕下条子準备交到教官室去。

    「嗯,麻烦妳了。」

    「记得补假条。」她微微一笑表示谅解,没有多说什幺就看着我背上书包往辅导室的那一个方向走去。在我还未直接向班上告假的那一阵子,她告诉我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不用太勉强。

    只是每次离开教室后,还是能听到她在我背后不屑地啧了一声。

    其实我听过多少次她在对待另外一个女孩时也是相同的模式,告诉对方一切有她不必担心,却又在对方不在时酸言酸语地道,「她以为她是谁,公主吗?」

    高中生活大抵是这个样子的,利益权衡之下的交友,藉着分数和平时操行来论断是否值得结交,大多时候用功向学并不能和成绩成正比,但是努力的那一个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再怎幺努力也无法挤上前三名,但是笔记和作业还是比起前头的那几个人抢手,因为最为用心。

    也罢,就这样吧。

    至少还有点价值存在,所以我还有被赋予任性的空间。

    从高三下学期开始我就崩溃了,差强人意的学测结果,还有一成不变的生活环境,不知不觉间就发现没有能力再撑起自己,只能在无数失眠的夜与梦魇,在不断地相互比较以及失落感中恶性循环,最后我发现我再也踏不进教室,再也没有办法安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大家继续奋斗,我只能选择逃避。

    「早安。」雅婷在座位上向我道早,我点了点头回应。她是我们这一班的辅导老师,但高三除了寒辅外安排的课程,剩下的时间都是处理行政上的业务,只有不定期会安排班上辅导股长来拿升学的相关资料。

    雅婷人挺好的,也是因为有她的关係,我才能被安置在辅导室里休息。先前一段时间里,我都只能默默拿着早退的假条请班导签名放我回去,几番商量之后,班导才允许我暂时待在这里,条件是要慢慢调养好身体赶紧回去班上上课,因为我还没有大学。

    「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还没有办法。」那时候我摇头表示很抱歉,但班导只是看着我,说她知道情况。

    不晓得为什幺,过去两年多来觉得严厉可怕的魔头却能容忍我的脾性,她说她带了我三年,升上高中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是唯一一个让她讶异的孩子,在他人面前都是笑笑的男孩,心理测验的结果却是相当大的负面倾向,「忧郁症的话还是要多注意自己,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请假没有关係。」

    「谢谢老师。」

    说起来那个测验是可以依据受试者来操控的,只不过我那天心情的确不大好,没有力气去多加思考要怎幺样把分数往正向的方面调整。挺可笑的是,测验结果出来后,校方也没有什幺动作,魔头则解释说,她会没有明示她知道我的情况,是因为她了解我这种人若是接受到过多的关心只会藏得更深,一昧让我逃避并不是解决办法。

    所以今天和往常一样,我放下书包后就坐在辅导室前方的座位上补眠。整晚没有睡了,虽然曾有一段时间是有入眠的,但是又被一个噩梦吓醒,最后乾脆睁着眼睛,等着明天的到来。

    早上用完餐后,就匆匆吞下了三颗药出门,两颗威克倦和一颗强效型的赞安诺,现在副作用隐隐影响着我的脑子,又开始发胀发酸。上个礼拜看完医生后又换了新药,之前吃的立普能没有半分毫的效果,只好再换。他们说在适应药物的刚开始,是状况最差的时候,我想是没错的,拿起小刀的次数越渐增多,永无止尽地划开,一次又一次地去加深疼痛,只不过幸运的是,现在还是寒冷的季节,有很多地方可以用衣服遮盖住,倒是不会让人能轻易发现到。

    我枕在手臂上,等着睡意慢慢袭来,通常在远离家里、远离教室后心悸就不会那幺严重,能顺畅的呼吸,也比较不容易做恶梦。这个地方渐渐成为了我的避风港,我想我大概也把自己给宠坏了,没有任何的动力愿意去抵抗在耳朵边向我叫嚣、怒骂我的幻听,甚至会请求我脑子里的那个怪物,只要不要让我再继续深陷那个恐怖的深渊里面,要怎幺样都随便。

    反正绝望感会慢慢的藉由药物去麻痺之,就让那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去控制他们吧。

    我等着视线慢慢模糊,脑子里那个不断咒骂自己的声音越渐薄弱遥远。

    「哦,张肆学长,你怎幺翘课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烦躁地想若是班上同学的话又要撑着笑脸说我很好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只是心里知道,应该是没人会特地过来看我的。

    是昨天那个马尾女孩,脸上还带着点小雀斑。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黄迟姗,姗姗来迟的迟,姗姗来迟的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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