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城风云》隆城风云分节阅读28

    司机从车里喊他:“喂!你不先去医院啊?”

    费觉捂住左肩上的刀伤,比了个ok:“小case。”

    “做义工啦!容山寺周末都有义工活动啊!积善造浮屠!”

    费觉哈哈笑,一蹦一跳地进了警局。

    警卫出来拦下了他,费觉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有人当街砍我,我要报警。”

    他说得很大声,在警局门口进进出出的警员全都朝他看了过来,一个手拿奶茶杯,嘴里咬着个菠萝包的警员信步过来,走到了灯光下,好笑地打量费觉,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兴联的废人吗?被谁砍?合记啊?康博士那单真是你干的?”

    费觉一本正经:“警官!我警告你啊,话不要乱说,我可以告你诽谤啊。”

    “好好好。”那警员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你说说,你在哪里被人砍,被什么人砍?”

    “录口供不用去里面录吗?”费觉摸了包烟出来,咬出来一根点上。

    “我姓方。”警员拉他起来,费觉一扫他挂在胸口的证件,上头写着他的大名。

    方兴澜。

    费觉说:“我姓费。”

    方兴澜找了间空房间给费觉录口供,他对着电脑打字,问一会儿打几行。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费觉,二十八,兴邦大厦c区5015。”

    “什么时候被人砍,在哪里被人砍,对方的性别,身高,外形。”

    “今天晚上九点多,九点十分吧,老徐牛肉丸摊上被人砍,对方一共四人,应该都是男性,身高都在一米七五左右,戴帽子,戴口罩,看不清样子,都穿黑衣服黑裤子,黑鞋子。”

    “一米七五,这么精准?”方兴澜挑起眉毛。

    费觉说:“你有一米八一,精准不精准?”

    方兴澜笑了笑,朝费觉的右腿努努下巴:“你的右脚怎么回事?”

    “我左肩被人砍伤。”费觉展示伤痕,“要不要验伤啊。”

    “我问你右脚是怎么回事。”

    “警官……我是左肩被人砍伤又不是右腿被人砍伤,你见过半个小时前被人砍,半个小时后就打上石膏的?”费觉无奈。

    “我看你石膏都被人砍破啊。”方兴澜抱着胳膊说。

    “前阵子搭火车,边走边玩手机,摔下月台摔断的。”费觉说。

    方兴澜道:“前阵子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看着费觉,目不转睛地,费觉笑了,笑开了怀,说道:“六月末吧,记不清了,你可以去医院吊我档案啊。”

    方兴澜一耸肩,目光回到了电脑屏幕上,继续问:“什么职业?”

    “赋闲。”

    “欠没欠高利贷?”

    “没有。”

    “有没有劈腿?有没有当小三?”

    “不欠情债。”

    “你回答得这么快,不仔细想一想?有时候欠了情债你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啊。”

    费觉想了想,说:“上星期在酒吧和人打了一炮,大家都很开心啊,不至于砍我吧?”

    “她不找人砍你,说不定她男朋友找人砍你啊。对方身高体重姓名年龄。”

    费觉失声笑了:“你对炮友都研究得这么仔细?”

    方兴澜一撇嘴,问道:“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

    “仔细想一想再回答。”

    “没有。”费觉说。他与方兴澜四目相接,无声中,方兴澜从电脑前移开,拖着转椅坐到了费觉对面,双手放在桌上,声音轻柔了下来,温和地说:“费先生,你这样我们也很难做啊,你一不欠钱,二不欠人,三呢,又说自己没有仇家,你总不可能无缘无故被人砍吧?你是想要我们找出谁砍你对吧?你不配合,我们也很难做啊。”

    费觉咬了咬嘴唇,嘶嘶抽了声气,摸着下巴冥思苦想了阵,凝眉说:“其实我也想不通,但是我又一想,有人无缘无故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死,有人被雷劈死,飞来横祸,世界上就是这么多无缘无故的事,不过也有可能是有人误会了我。”

    “误会你?”

    “比如误会我一只手都没法握稳枪,”费觉边说边靠近桌子,边凑近方兴澜,钻进他深邃的目光中,他说,“然后还要单挑三十个枪手打手。”

    方兴澜微笑:“费先生声名远播,从前绰号癫狗,也不是没这个胆量。”

    费觉支起右手,说:“那都是从前的威名啦,十年前我就改名废人,你不知道?”他退了回去,靠在椅背上,说,“被人叫多了,就真的觉得自己废了,这叫什么?是不是心理暗示?”

    方兴澜抿起嘴唇,保持着微笑把口供打印了出来,让费觉签字。

    “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回去?”方兴澜还问道。

    费觉看着口供,摸着鼻梁笑呵呵地:“炮友的事你都写进去,方警官你好有趣。”

    “有备无患。说不定真和他有关,不放过一条线索。”方兴澜说。

    费觉龙飞凤舞签下大名,道:“等我什么时候转做污点证人你们再派警员护卫啊。”

    “你有兴趣?”

    费觉噗嗤笑了,和方兴澜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红虾已经赶到警局门口,他送费觉去医院,车上,费觉试着联系周游,打出去三个电话,一个都没通。

    周游一只耳朵上挂着口罩,蹲在路边抽烟,陆陆续续地有人从他身后的小门里走出来,有的戴着口罩活动四肢,有的抽烟,喝咖啡,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身上穿着整齐划一的工作制服,飞快地说着泰语。

    周游往外望出去,他眼前是一片近乎荒芜的土地,在路灯快要照不到的地方竖着块牌子,一行泰文,一行英文,周游都看不懂。越过这块牌子,明暗交接处隐约能看到两台推土机,夜色中它们仿若两只掘进土里的巨手,推土机四周凌乱地堆着些建筑材料,有砖块,也有钢管。一只野狗绕着推土机打转,嗅来嗅去。

    有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扔了半块米糕出去。米糕掉在野狗脚边。它头也没抬,用爪子扒拉了两下米糕,低头吃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笑声有高有低,这时,工厂里传来了叮叮的铃声,抽烟的人停下了,闲聊的人闭紧了嘴巴,按部就班,一个接着一个钻进了那扇小门里。周游没有动,他看着那只野狗,手里夹着烟,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

    野狗没有理会他,吃完了米糕,仍旧在荒地上徘徊,像是在寻找新的食物。

    “萨瓦笛卡。”周游合十双手笑着说,“泰国狗都听泰文的是吧?”

    他又说:“卡嘣卡,咔咔咔……”

    一连说了十来个咔,周游喉咙里卡痰,他清了下嗓子,用力吸进一大口烟,费尽心机喷了个又大又圆的烟圈出来,那烟圈飘飘荡荡,飞过他的影子,飞过一片三角形的惨白灯光,擦着那条野狗的耳朵在空中散开了。

    野狗抖动身子,嘴里呼噜呼噜地出了好一阵气,抬起头看着周游。

    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说不清到底是蓝色还是绿色,幽幽的光芒宛如宝石。

    它瘦得皮包骨头,不一会儿就调头跑开了。

    周游扔掉烟头,拉起穿着的工作服闻了又闻,他身上满是芒果香精的气味,连烧三支香烟都盖不住。周游站起来,荒地后头是稻米田,他踮起脚尖,更远的地方是一些茅草顶的屋子,灯火微弱,零零落落地点缀在夜空下,数来数去,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稀少。这里,这一刻,仿佛是世界的尽头,没有风,没有树,没有人,连狗都走开了,除了工厂里机器的嗡鸣声,周游什么都听不到。他站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去工厂,脱下工作服挂在垃圾桶上,离开了。

    周游找了间酒吧喝酒,酒吧里的人屈指可数,酒单贴在日历边上,只有泰文和日文。

    酒吧的墙上镶嵌有许多粉色的灯管,唯有一张桌球台上吊着个白炽灯灯泡,三个男青年在打桌球,那里是整间酒吧最亮的地方。男青年们各个皮肤黝黑。背景墙上是一张啤酒海报,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微低着头,露出雪白的脖子。

    一个身形臃肿,浓妆艳抹的女人抱着一只猫坐在台点唱机边上,她的嘴角倒垂,猫是一只波斯猫,和女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看什么都不合心意似的撇着嘴。粉光之下,她和她的猫,和她的饮料,她坐着的椅子,靠着的桌子并没有太大差别,仿佛浑然一体。

    一台十一寸的小电视挂在吧台后面一刻不停地播着健身器材的广告,做广告的是个男人,声音却很女性化。他说话很夸张。

    卡卡卡,卡卡卡。

    周游要了杯烈酒,喝完之后又要了一杯,酒保把装着龙舌兰的酒瓶放到了他手边。

    周游冲他笑了笑,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酒保看也没看他,擦完手里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他喝得下骸往后缩,整个下巴都绷了起来。

    “哈……”他发出了可乐广告里最常听到的声音。

    周游笑了起来,半瓶龙舌兰酒下肚,一个年轻女人从外面进来,她穿吊带衫和短裙,脸上的妆是花的,长发油腻,她抽泣着要了杯啤酒,然后去了点唱机边点歌。

    女人一边哭一边喝酒,台球桌边的三个男青年时不时地偷看她,互相使眼色,他们绕着台球桌走来走去,摆弄台球,交头接耳,一个男青年脱了上衣,露出了结实的上半身。

    周游靠在吧台边,撑着脑袋看戏。

    女人点了首泰文歌,她穿的是高跟鞋,从点唱机边走开时,脚步虚浮,手里的酒洒出来许多,那脱了上衣的男青年眼疾手快,过去扶住了她。女人一跺脚,哭着推开他,破口大骂。

    卡卡卡,卡卡卡。

    周游抿了一小口酒。女人还在哭,坐在椅子上哭,男青年和同伴们摊了摊手,正要走回去,女人却跳起来,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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