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香水店》浮生香水店分节阅读45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地方吗?”青年问得十分诚恳,“你家里的事情,我听到一点风声,如果是涉及钱的事情,我真的能帮你。”

    “谢谢,不用了,”肖重云听见自己问,“你叫什么名字?”

    东方的肖在格拉斯的学校里,有很多崇拜者,面前这个人大约也是其中一个。他在意自己学术上的前辈为什么消失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在意前辈以后的发展方向,跟其他一样。说实话,肖重云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真的很在意面前这位年轻的东方学弟叫什么名字。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肖重云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面前这位学弟可能极有天赋。

    肖重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问题问出来以后,青年会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一步走过去,将肖重云拦在酒店门口,语气严肃而认真:“我是nicolas啊?肖学长,你怎么了?你当初指导过我香水,你说过我很有天赋,我还去过你租住的公寓,与你谈过即将发表的论文。”

    肖重云其实指导过很多后辈香水,也帮很多人看过论文,也带了不止一位同窗去自己住的地方,交流看法,彻夜长谈。有些人会在他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人就如同流水一般被时光洗去。面前这位叫nicolas的东方人,大概就是流水中的一份子。他不能直白地说我不记得你,只能委婉地表达出来。

    “我好像记得一点,”他伸手拍青年的脑袋,“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你很勤奋上进,来找我问过问题。像你这样的人,以后一定会有光明的前途。”

    一般来这里求学的,肯找他请教的中国学生,都是勤奋上进的。而勤奋上进的人,上天也一定会在天分上有所眷顾。这句话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会错。

    然而青年却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你毕业以后,打算去哪里?”肖重云问。

    “回中国,”青年道,“学长你说过,中国香,只有在它的根脉上,才能找到未来。”

    肖重云一瞬有点不可思议:“我跟你说过中国香?”

    “说过。”

    肖重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一定非常有天赋。祝你成功。”

    他转身向酒店大堂走去,青年还站在门口:“学长,那你毕业去哪里?”

    肖重云转过头,说了实话:“我之前大病了一场,身体不好,要回南洋休养。一切都养好以后再说。”

    其实他已经没有养好的时候,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前半句是真相,后半句是托词。

    分别之前,肖重云说了实话:“我在格拉斯呆了六年,认识了很多人,也指导过很多学弟学妹。不是因为我比别人天赋高,也不是因为我生来就善于调香,只是因为我勤奋并且善于坚持。很多人中途就放弃了,也有人守不住六年的寂寞,花大量的时间为小公司做兼职,一学年一半的时间都在赚钱。我遇见了太多这样急功近利的人,不是每一位找过我的人都记得很清楚。很抱歉,其实我不太记得你。不过如果你能真的回国,把中国香做好,我一定会记住你,记一辈子。”

    因为你替我实现了我的理想。

    我再也无法实现的理想。

    肖重云笑了笑,张开手臂抱了抱面前呆若木鸡的青年,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走进电梯里。

    很多人说,东方的肖这次回来,与之前有点不一样。他的毕业论文答辩如预期一样精彩,可是中途实验环节,却出了一点小问题。助理递给评委的香水小样,递错了。

    同样的瓶子,不同的香水,确实很容易混淆。可是这是只用仔细嗅一嗅就发现的低级失误,按理说不应该发生。一位评委拿起试香纸,疑惑不解:“肖,你的配方上说前调是白兰花,可是我闻到了,很重的佛手柑的味道。”

    那时站在评委席上的肖重云,明明手边有一只打开的香水瓶,却没有发现这个错误。

    他先是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拿起样品玻璃瓶,低头看标签。他是根据标签上的文字,发现助理发错样品,申请调换的。

    第二个小问题,是一位极其欣赏肖重云导师,在辩达环节提了一个问题。

    “你的作品名字叫‘来生’,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年迈的导师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皱起来,很感兴趣,“这和东方神秘主义有什么联系吗?”

    你的作品,为什么叫‘来生’?

    多么简单的问题啊,现场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东方的肖会突然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站不住似的,痛苦地蹲在地上。

    他双手抱着头,把身体蜷缩起来,直到急救的校医冲过来,帮他做紧急检查。

    肖重云空出一只手挥开医生:“我没事,有点缺血。”

    “我很好,真的没事。”

    第51章 出逃(少贴了一大半,跪求重看)

    肖重云走出答辩场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肖怎么了?他看上去与以前有点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可是那是东方的肖。”

    他没有回头,不知道是谁在旁观的人群中高谈阔论,只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这场答辩,他虽然通过了,其实完成得一塌糊涂。直到离场时,他依然没有答出,“来生”的真正含义。肖重云不知道有当时胡乱解释了些什么,大概是东方玄学,禅意,几乎把在场所有导师与听众都说服了——可是自己知道,都是一堆废话。

    当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人们面前,解释这个作品的深意。

    他宁肯一切都成为,埋藏在尘埃里的一个谜。

    肖重云办完了最后的手续,走出教学楼。一辆蓝色的法拉利敞篷车停在门口,穿黑西装的保镖拉开车门,肖重云坐上去。肖重云回到法国这几天,身边一直有这样的人跟着,若远若近,若即若离。因为他是家族庞大财产的继承人之一,所以没有人有太多疑异。等他上了车,这辆法拉利将会一路驶往机场,预定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而他又将重新回到长岛深沉的黑梦中。

    上车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叫他:“学长。”

    肖重云转过身,看见叫nicolas的小学弟站在身后,温暖的天气里不知道为什么戴着一顶毛线帽,诚恳地望着他:“学长,你的身体怎么了?”

    那样明亮的眼神,一瞬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肖重云几乎说不出话来。

    然而很多事情不能说,就算有人把机会摆在他面前,也不能说。他不想告诉别人,那位来自东方的青年调香师已经被彻底折断了羽翼,也不想告诉别人,在那样深黑的恐惧里,他的身体被怎样的侮辱和践踏。张文山对他做的事情,他永世不愿对任何人说起,更何况一位憧憬过他的后辈。

    “没事,有点缺血,”他半响道,“谢谢。”

    青年却不离开,把保镖挤开,自己拦在车门前:“你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不记得我吗?”

    肖重云确实不记得这个人,于是摇了摇头:“我这个人记性本来就不好。”

    “你推荐过我进入‘上帝之鼻’社团。”

    肖重云努力回忆:“我不记得了。”

    他的健康在长岛的黑暗中被极大的摧残,伤病以最缓慢的速度愈合,大部分时间都在反复发热的迷糊中。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他做过怎样的挣扎,又被如何地惩罚,大部分已经被他埋在记忆的深处,与自己的过去一起。青年问起的时候,肖重云就横了心,重新潜入那个深渊,再遍体鳞伤地出来,很遗憾:“对不起,真的不记得。你可能搞错了,或者社团的人搞错了。我发过退出申请,但是没有推荐过任何人。”

    那一瞬间闪过青年眼底的东西,叫做失望。那样失望的眼神,一瞬让肖重云有些心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口安慰道:“既然我以前跟你说过中国香,你一定非常有天赋。我记不记得你不重要,只要以后香妆界记住你就够了。

    青年后退了一步,让他上车。

    肖重云坐上副驾驶,又探出头来:“对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没有带现金,借点钱。”

    很多人都认为,肖总去世以后,肖重云至少应该继承一大笔家产,可是事实上,他身无分文。张文山给他订想要的酒店,出入车接车送,甚至他毫无缘由地指明想要法拉利跑车时,今天就打电话让人把昨天那辆保时捷911换了。但是张文山从来不给他钱,他身上甚至没有足够坐公交车的现金。

    他必须借钱。

    肖重云原本只是想借一点小钱,可是青年似乎没有明白。他愣了愣,然后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钞票都抽出来,递过来。张文山派给他的保镖就在旁边,肖重云转了身,用一个微妙的角度挡住保镖的视线,从里面抽了一张,将剩下的还回去。

    “我会还你的,”他笑道,“只是可能比较晚。”

    青年却不在意还钱的事情,问:“肖学长,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毕业了啊,”肖重云笑道,“短期都不会回来。”

    他拍了拍小学弟的头:“谢谢你。”

    车开了不远,肖重云回头,看见小学弟还站在路边,向他这个方向看。学弟穿了一身格子衬衫,滑稽地戴着一顶毛线帽,站在车站边的邮筒旁。他好像在说什么,肖重云听不清楚,只能看到口型。

    学长。

    学长,不要走。

    法拉利敞篷往尼斯的方向走,开得很快,肖重云问司机:“哥哥在机场接我吗?”

    “张总有事,在家里等您。”

    “那回家之前,可以顺道去一趟纪伊国屋吗?我想买一本书,你们在外面等着。”

    司机迟疑了一秒钟。

    那是家人来人往的连锁书店,闲杂人等太多,他想了想:“张总说,想您直接回家。”

    这时张文山虽然住在烧了一半的肖宅,已经改姓张,肖家名存实亡。他忙着合并两个家族的财产,开车的是张义蛟身边的亲信,后来张义蛟死了,张文山就把他接过来,放在肖重云身边。他深知肖重云在张家的地位,以及他与张文山的关系,虽然恭敬有礼,在关键问题上从来不退步。

    肖重云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司机大概发觉肖二少爷在生气,不想闹僵,便说:“二少爷,您有什么想要的书跟我说,我让人买了带回来。”

    肖重云没开口。

    司机知道肖重云是真的生气了,又劝道:“二少,您体谅体谅我们下面做事的人啊。别的事情都可以,唯独您这身体金贵,单独在外,怕有个万一,我怎么跟张总交代……”

    肖重云知道怕的不是别人对他做什么,而是他自己做什么。

    最开始解开眼罩时,他时隔很久再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材消瘦,面无血色,像是会化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因为被束缚得太久,身体毁坏得过于严重,那时肖重云几乎无法自行走动,每一步都要扶着桌子或者墙。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文山曾有一段时间对他很放心,让他独自呆在房间里。

    直到有一天肖重云爬到了房间外的走廊上,搭着凳子翻了下去。

    六楼,这样摔下去非死即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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